第24章

情不自禁……李莫白似乎呆住了,情不自禁,再没有比这个词更准确的了,看他大笑,任情,无法无天,看他千般手腕,八面玲珑,看他夜半孤灯,萧条独一份……于是情如生乎,自生自长。

“他却是真心拿你当朋友的,你的第一批杀手到达的时候,我和清桓曾经分析过这件事情,但是出于某种原因,我们的对话无疾而终——我那时候一个一个地数出了知道我们此行的人,当然这些人里本来是没有殿下你的,之后他就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没有想通,你知道,他的思路在遇到事情的时候异常清晰,若是平时,恐怕早就会得出一些结论,就算说不出元凶是谁,也至少能排除一些人,可是他当时什么都没说,为什么?”

郑越没有期待他的回答,自顾自地啜了口茶:“其实道理很容易想通,这些人都是在我燕祁位高权重的,能做到这种地步的内奸都不是凡人,不会做出这么一个漏洞百出的计划,知道那次行军的人相当少,如果清桓不幸躲过这一劫,却真的在这种情况下都不知道差点要了自己命的人是谁的话,你们也就不必费尽心思地杀他了……对么?你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孤吧?要杀孤的话,那些人恐怕还不够。”

李莫白定了定,讽刺道:“是啊,我倒是没想到王爷也是个性情中人,居然会为了他以身犯险。”

“孤说了请殿下不要自作聪明,”郑越垂下眼睛,“你恐怕并没有指望一定要他死,杀他不成还有后手,而若蓠、舜华这些人就是你的后手,孤失了谁都如同掉一肢,你这挑拨离间用得也太是狠毒了。”

“王爷果然手段高明,在下甘拜下风。”李莫白不在意地挑挑眉,“还知道什么,别买关子都说出来吧。”

“孤有什么手段?”郑越微微一哂,“殿下谬赞了,孤手下的确是有几个能查事情的人的,前因后果也清楚了七八。你想,被同生共死的兄弟从背后捅上一刀的感觉,恐怕殿下已经感觉过了,不知道你觉得滋味如何?”

“……”

“他要是不伤心不难过,为什么一直不提这件事呢?为什么不亲自查清楚呢?”郑越不慌不忙,“莫白殿下,他的确能看到你看不见的很多东西,但是他也是人,也会有犯错的时候……尤其他有时候又是一个过于内敛情绪的人,通常会在某些事情上钻牛角尖——李莫白,你信不信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李莫白有些慌乱:“你……他是不是快要回来了?你让我见他一面……”

“殿下这是干什么呢?”郑越看着他,仿佛要敲碎他最后一线神经,“是你当时要、杀、他、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郑越!”

“我不会让你见到他的。”郑越的目光忽然冷了下来。

李莫白的手死死地握住,爆出条条青筋,两个人就像是争夺地盘的雄性动物,谁都不肯退让,这一刻,郑越再也不是温文尔雅的锦阳王,李莫白也再也不是那个静若泰山的莫白殿下。

然后李莫白的手一点一点松开,依稀可以看到他手心里沁出的血痕:“郑越,我看得出你的用心,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若说无情无义你是天下第一!你——如此丧心病狂地想独占他,最后一定会失去他。”

郑越身上的煞气不加掩饰地释放出来:“你是最没有资格这么说孤的人。”

李莫白学着他一开始的样子放松了身体靠在椅子里:“是啊,那时候我就逼自己痛下决心,尽早杀了他绝了自己的心念,结果未成,现在,那颗没有及时掐死的苗已经根深蒂固了,我是自作孽,不可活。若非是他,又怎么会让你利用方若蓠拿到我?”

郑越冷笑:“你是想告诉孤,如今你连和他有几分像的人都下不去手了么?”

“我做不到王爷那么冷血无情的地步。”

郑越看着他,忽然笑了,他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头也不回:“李莫白,有你这一句话,你就已经输了——孤爱的是他这个人,即使他全身上下什么都变了,在孤眼里,他也还是他,别说只是眉目间些许相似,便是完完全全复制了那身皮相的,只要不是他本人,孤也能照杀不误!”

李莫白呆在原地。

而这个时候,大军在回燕祁的路上,三军皆是容光焕发,包围着仪仗队和中间的华美车骑,以及里面前途未卜的菁菁公主。

李野迎着已经开始去了暑气的风,惬意地叹了口气,他们的将军冉清桓已经完全卸下盔甲,就像先前一样,一身裁剪十分简单的白缎袍子,懒洋洋地躺在马背上打盹,好像永远都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至于樱飔早就不见了踪影,不知道是跑到哪里玩去了,燕祁的高层人物啊……

冉清桓随着不急不缓的马蹄颠簸着,却并不像表面那么安宁,郑越托樱飔捎来了两句话,那天樱飔郑重地传给他,郑越说:“孤算不算是你的故人,如果算的话,能不能把燕祁当成你的故乡。”——就像是晴空里的一声雷,惊醒了所有浑浑噩噩地思绪。

其实到这个世界以后,他从来都没有设法融入进去。否则为什么碰到陌生的人不是去接触,而是每每都会有微微认生的感觉呢?可是于他自己,樱飔丫头,蓠丫头,可晴姐姐,兰大哥,余彻,尹豹子,舜华……郑越,又都算是什么人呢?仅仅是萍水相逢吗?

他现在微微有些迷惑,萍水相逢么?最近这段日子,想凤瑾和那个世界的似乎越来越少,会不会时间长了,那些事情便都成了前生的一场梦,只成为模模糊糊的一点痕迹?

老头啊,你看,我都快把你忘了,那你在那边,岂不是很孤独?

冉清桓把手伸进怀里,剥了一颗糖扔到嘴里,不明原因的乏力感又一次袭来。

忽然,他的马被李野刹住,冉清桓半睁开眼睛,看到众人停下来,便明白了怎么回事:“那丫头又开始闹了?”

菁菁公主这一路上找的麻烦已经快比她庞大仪仗的人还多了,这小姑娘似乎上了瘾,不是饿就是渴,不是嫌车太快就是嫌车太慢,怎么都伺候不好。冉清桓用别人听不见的音量嘟囔了一声:“嫁给郑越有那么难受么,我看北蜀公主不也欢天喜地的?”

“将军,公主叫停车。”

“问她怎么了,”冉清桓又打算把眼睛闭上,“车上有虫子什么的你就叫人替她捉下来。”

“将军,公主说想更衣。”

“更啊……哦,你说她是想……”冉清桓微微皱皱眉,“樱飔呢?”

“特使……”李野摸摸鼻子,表情有点无奈。

冉清桓翻了个白眼,这丫头,太不着调了:“算了算了,让她找几个丫鬟陪着,我们等会儿。”

菁菁公主矜持地把手搭在自己的小侍女身上,高高昂起下巴,看都不看旁边的燕祁士卒们一眼,脸上蒙着面纱,身后跟着二十多个低垂着头的女孩子。

冉清桓从远处看见了,半坐起来,拍拍李野肩膀,小声说:“这小姑娘也不容易哈,你看这里三层外三层的,上个茅厕都能弄出这么多妖蛾子。”

李野无语。

菁菁公主是听不见这些话的,她那隐藏在宽大袖子里的小手微微有些颤抖,身边的侍女轻轻地捏了她一把,女孩子们渐渐远离了燕祁人的视线。

直到确定没有人监视,扶着“公主”的小侍女这才抬起一直低着的脸,竟然是异常的明艳。

“菁菁”公主和旁边几个女孩子压低了声音:“公主,怎么办?”

原来这女孩子才是正牌。

身着侍女衣服的菁菁深深地吸了口气,色厉内荏地说,“还能怎么办?都到这一步了,本宫不走也得走了,难不成让我去嫁给仇人不成?!”她的话音里有了点哭腔,但是很快抑制住了,“听好了,我们这么多人出来,等会回去的时候,他们是不会注意到少了两个不起眼的侍女的,月凤跟本宫走,至于你们姐妹,量冉清桓自负一代名将也不会为难你们几个弱女子的,到时候我们在商量好的地方会合,本宫不信了,没有这些臭男人和什么狗屁家国我们就活不下去!”

“公主……可是……”一个小侍女急得快要哭了,“可是……”

“可是什么?!小繁,你别婆婆妈妈的,否则谁也走不了,听着,回去的时候千万别露出破绽,否则就前功尽弃了,我们再想走也不行了。听到没?!”菁菁低声干脆地吩咐。

“公主千万小心,月凤,一定要照顾好公主啊!”

“公主保重啊!”

“公主……你可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呜……”

菁菁被她们一通哭闹自己眼圈也红了,少女挥挥手:“去吧去吧,我们会再见的,一定会的。”

关于这次逃离,她已经计划了两天,其实所谓的公主并不像人们想象地那么风光,她只是个侧妃的女儿,从来没有得过势,一生中最受人瞩目的时刻恐怕就是这次代表西戎屈辱的远嫁他乡。

如果真的是一呼百应的金枝玉叶也便罢了……到如今,你们男人没用打了败仗,又有什么资格来要我这个从没有享受过你们一天关心的人来牺牲?!

女孩子们转回去的时候,她拉着月凤没命地奔跑起来,风呛到她的嗓子里,她觉得胸口很闷很难受,少女的手渐渐握紧——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全都后悔的!全都后悔的!

等浩浩荡荡的女孩子们返回的时候,冉清桓漫不经心地又瞟了她们一眼,忽然皱皱眉,脸上的困倦之色仿佛一瞬间就撤下去了。

李野有些诧异:“将军?”

冉清桓坐起来,伸手接过缰绳:“跟兄弟们说原地休整,我去遛遛马,樱飔回来以后叫她别乱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上星期有献血,没有想象中的恐怖哈^^

嗯……这章有些不明白的地方以后交待,先买个关子……亲们看起来会不会觉得莫名其妙啊?

请假条:

小P下周去杭州开会三天,回来的周日晚上又有数分考试一港……

宽限下下,偶下下周三前会更哦^^

三十二 菁菁公主

长途的奔跑毕竟不是养在深宫里的娇弱女子擅长的,即使心里有多么的不甘,现实和理想之间的差异也不是轻易就能一语带过的。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跑出去多远,月凤脚下一软,重重地摔倒在尘土纷飞的地上,剧烈的疼痛从膝盖上窜起来,女孩子精致的脸庞皱了皱,终于没忍住哭了起来,她是世家之女,进了西戎王宫后也只是做一些精细的事情,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菁菁在她旁边喘着粗气,脸色苍白,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弯下腰去,试图拉她的同伴起来,可是月凤摔伤了,身体的重量不是她纤细的胳膊能够负担的,她用力去拉,反而把自己也带得摔倒在地上。

月凤说道:“公……公主……你先自己走吧……我我……呜呜……”

菁菁坐在地上稍稍休息了一下,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再一次用力拉住月凤的手臂,少女清脆的声音有些嘶哑:“起来,这才到哪里?快起来!”她回头看了眼,四下荒芜得要命,偶尔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一声什么动物的声音,她不禁打了个冷战,“快起来,眼看天就黑了,我们得找个安身的地方,否则万一有什么东西……”

月凤努力想爬起来,可是稍微一动,脚腕和膝盖上蹭破的地方就钻心地疼,她试了两三遍都又摔回地上,这实在已经大大地超出了少女的忍耐限度,她失声痛哭起来:“我真没用……只能拖累公主……公主你快走吧,让月凤死了吧……月凤没用……”

菁菁又气又急,偏偏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在原地直打转,天色渐渐暗下去了,很快地,连余辉都已经看不见了,大地开始冒出凉意,风吹得各种植物发出古怪的声音,两个女孩子风声鹤唳地背靠背坐在一起。

“公主,”月凤低低地唤了一声,“冷不冷?月凤觉得……觉得……”

菁菁抱紧了双臂,不知道是在安慰月凤还是在自我安慰:“没关系,忍一晚上,不就是一晚上么?我们轮流睡一会儿,没有多长时间就天亮了,到时候我们想往哪里走就往哪里走……”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一种强烈的恐惧感抓住了她,明天,明天以后又会怎么样呢?

她意识到这次仓皇出逃的不智了,两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子,以后要以什么为生呢?而眼前,也许就连熬过这可怕的晚上都成了问题,没有人知道这荒郊野外会有什么潜在的危险,没有人能帮助她们……

忽然,一阵马蹄声顺着风传过来,月凤周身一震:“公主……”

菁菁跳起来堵住她的嘴:“小点声……不知道是敌是友。”话虽如此,但她的声音已经激动得有些发颤了,她现在甚至觉得即使被燕祁人抓回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没有尊严也好,没有自由也好,至少不至于为生存发愁。

“公主,怎么办?”

“再看看。”菁菁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怎么办,她怎么会知道怎么办,不过听马蹄达达的声音,至少能肯定来得不是什么猛兽,这是再好也没有的消息了。

夜色中,一匹马从前面逼近过来,菁菁眼尖,很快看清那是个穿着燕祁军装的男子,看样子品级还不低,可能是因为什么原因掉队的军士,她失望紧张之余又有些庆幸,至少燕祁人还能以礼相待,不会有什么危险,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瞒过去。

少女再一次酝酿起自己的小聪明。

男人很快发现了路边瑟瑟发抖的两个女孩子,他刹住马,跳下来,谨慎地打量了她们两个一番:“两位姑娘这是……”

“我们是……”

“我们是附近的人家,出来玩得晚了,现在天黑了,我们找不到回去的路……”菁菁打断了月凤,楚楚可怜地看着男人,“这位壮士,不知道能不能劳烦你帮我们一下呢?”

男人眯起眼睛,忽然别有深意地笑了笑:“在下荣幸之至,不知姑娘家住何处啊?”

“家……”菁菁顿了一下,“我们迷路了,应该是……应该是在往西,对往西走吧。”

“往西?”男人端起下巴,“往西的路可是不好走啊。”

“我们必有重谢,必有重谢!”菁菁慌忙在周身搜索值钱的东西,可惜匆忙出来,除了一些女孩子戴的饰物她什么也没找到,她忐忑不安地取下自己的耳坠和手镯,双手递了上去,“壮士,行个方便吧。”

男人接过来,眼睛一亮,即使是普通侍女佩戴的饰物,也有好多称得上是珍宝了,可惜菁菁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懂得人情世故。男人表情为难:“这……姑娘,恐怕不大方便吧,在下还有军务在身……”

“壮士,求求你了,你送我们一程,到了家,我们自当送上厚礼……”菁菁几乎是低声下气地哀求了,男人手执火把,火光下少女的脸就像是精致的瓷器一般,美艳得惊人,即使狼狈,也掩盖不住绝色。男人的瞳孔一点一点地收缩起来:“其实……唉,算了,也没有那么为难,二位这么漂亮的姑娘相求是在下的荣幸,又哪里好收什么报酬呢?”

菁菁和月凤大喜:“多谢壮士,多谢壮士!”她们对望一眼,都有劫后余生的感觉,没有看到男人猥琐的笑意。

“至于报酬么,在下虽然不方便,也不大好要求太多……”男人的声音在菁菁耳边响起,随后一只粗糙的手摸上了她的脸,“姑娘如果肯赏脸……”

菁菁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目瞪口呆地看着不怀好意的男人,月凤尖叫起来:“你怎么可以这样无礼!”

“嗳,怎么是无礼呢,两位姑娘只身荒野,说是正经人家的女孩,只怕……”

“你放肆!”菁菁回过神来,厉声喝道,女孩子身上突然升起的威严让男人顿了一步,随后他意识到这只是一只小猫在对他色厉内荏地挥爪,造成不了任何威胁。

“这是你们的情趣么?”男人的手又伸了上来,不理会菁菁的挣扎,“还是只小野猫呢……”

“你走开!走开!”菁菁不停地后退着,一个趔趄摔在地上,“要是在西戎,本宫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公主!”月凤的脚腕摔伤了站不起来,她徒劳地扑在地上,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

“公主?”男人轻佻地吹了声口哨,“这小样还真嫩得像是个公主。”

“本宫……啊!”男人撕开了她的纱衣,白玉一样的皮肤□在空气中,那么一瞬间的时候,菁菁想谁都好,就让她这么死了吧,不要再面对这个丑陋的世界了,这个丑陋、肮脏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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