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越一直没什么反应,忽然说道:“清桓,杯子里没水了。”
冉清桓闻了闻,无辜地说:“但是仍然很香,郑越,这是什么茶?给点吧。”
“别装了你,怎么回事?”郑越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发的什么呆?”
“发呆?!”冉清桓撇撇嘴,“天地良心,我这么机灵地坐在这跟你们讨论正经事,你管着叫发呆?你才发呆呢!”
郑越才想说什么,樱飔突然从外面走进来了,女孩子少见地没有聒噪,面无表情地行了个礼,把糖丢在冉清桓怀里,一言不发地退下了。
“樱飔丫头又是怎么回事?”冉清桓在郑越见鬼一样的目光注视下把剥开一粒糖丢在嘴里,“怎么这么重的煞气?”
“你在……做什么?”
“吃糖啊。”冉清桓理所当然地说,表情很鄙视,意思是连这你都看不出来,“你要不要?”
“不……要……”郑越干笑了一下,心说今天人都怎么了。
冉清桓缓了一会儿,慢慢地恢复了一些体力,便起身告辞离开了。
两个人一个身体不舒服,一个整个心思都在对方身上,谁都没有注意到樱飔的异常,而这样一个小小的细节,几乎是整个阴谋的开始,也就是一次的疏忽,差点让郑越抱憾终生。
距离醉生楼下不远的一个小角落里的小小摊位,小贩在樱飔走后不久就收拾好了全部的物品,把它们一股脑地扔到了无人的角落,猥琐的男人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危险笑意。对于锦阳来说,黑云已经压上了城墙。
三十八 真假糊涂
荒芜一人的野地里,小溪潺潺流过,天如洗,云若凝。
小小的女孩子一个人站在小溪边上,眼巴巴地望着清可见底的溪水,越来越伤心,然后豆大的眼泪顺着白皙的面颊淌下来,她纤小的肩膀抽搐着,最后终于变成了嚎啕大哭。
忽然,一个男子出现在视野里,不知为什么,面容有那么一些模糊不清,他温柔地半蹲下来,把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手上拿了一个丑丑的草编娃娃,男子把娃娃在女孩面前晃了晃:“小风,小风,你看这是什么……”
女孩子放下不停擦眼泪的小手,抬头一看,立刻兴奋地叫起来:“笑草娃娃!”她抓过来,像是宝贝一样护在怀里,哭得像花猫一样的脸上漾开了笑容。
男子发出低低的笑声,拍拍女孩子的头:“这回可不要掉到小溪里了哦。”
“嗯!”
女孩露出天真的笑靥,然而,她盯着男子的脸,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可是……你是谁呢?怎么我看不清你的脸呢?”
“小风真是不乖啊,我是……”男子的话到此就这么没了音信,女孩面前的人变成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很快就什么都没有了。
女孩着了急:“不要走……”
男子低沉而温和的声音慢慢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笑声,女孩用力捂住耳朵,蹲下来,大声尖叫,借以抵过那狰狞的笑声,可是笑声却扩散开来,就像是空气里的水波,一波一波,周而复始,渐渐包围了她。
樱飔猛地睁开眼睛,清澈如同婴孩的眸子里杀意毕现,这样的樱飔是任何人没见到过的,她曾经有一个掀起了整个江湖血腥神话的名字——修罗花。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又睁开,缓缓回复了惯常的表情。
每个人,为着不同的理由,带着面具。
就连樱飔,也不外乎如是呵。
她仔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白皙,修长,有着别人所难以想象的力量:“洗不干净了……洗不干净了……笑笑叔叔,洗不干净了啊……”
悲伤得不像樱飔。
“冉兄。”这天下午,冉清桓忽然被莫舜华叫住,“能不能帮我个忙?”
“啊?”冉清桓疑惑地看看他手上拿的东西——虽然素雅了些,但是明显是件女式的棉衣。
“能不能……帮我把这个带给若蓠?她身为武将,不愿穿太过于繁复厚重的衣服,可是眼看一天比一天寒了,我怕她一个女孩子家受了凉有损身体,这件是我专门找人做的,保暖还不是太厚……”
冉清桓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怎么不自己去?方府又不远。”
莫舜华苦笑了一下:“只怕她是不会收我的东西的,还望冉兄不要说出是我送的才好。”
冉清桓仍然不大明白:“那我说是谁送的?总不能说是我吧?”
莫舜华把棉衣塞到他怀里:“谁都好,让她收下就是了,她不甚在意自己,我恐怕将来上了些年纪身体要吃亏的,劳动冉兄了。”说完,他冲冉清桓拱拱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冉清桓看看他又看看棉衣,低低地叹了口气:“唉,怎么最近人人都为情所困,莫非是冬天到了,春天也不远了……”
这句话好巧不巧地刚好被郑越听到,锦阳王更加无奈地摇摇头,为自己默哀三秒钟。然后正色了下来,拿出公事公办的腔调:“清桓,我正找你。”
“啊,什么事?”
“你看看这个,你到了京州的身份,回头多准备准备,可别乱了言行。”
“什么身份?”冉清桓把棉衣搭在一条胳膊上,兴致勃勃地接过来,念出声,“情语公子……耶,这什么恶心名字,换一个行不?”
郑越不理他。
“十八岁……喂喂,我可都二十二了,你这不是让我装嫩吗?”
“冉清桓——”
“哦,装就装吧——锦阳王入幕之宾……入幕之宾?什么玩意儿?”
郑越深吸了口气,有些郁闷地看着他,冉清桓一脸无辜:“干什么的?”
郑越犹豫了一下,随后不大有底气地说:“就是……侍君……”
“哦,端茶的啊。”冉清桓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说那么隐晦干嘛啊?不过怎么端茶的叫这么个恶心名,还公子?不是都什么吉祥如意什么福什么贵的吗?”
“你……侍君不是内侍!”郑越觉得这个人有点不能沟通。
“知道啊,内侍不都是女的吗?”冉清桓说到这觉出不对了,“给你端茶的不都是女的吗,唔,还有太监……哇靠,郑越,你不会让我装太监吧?”
郑越气结:“侍君不是内侍更不是太监,是……暖床人,明白了吗?”
“哦,”冉清桓点点头,却在下一刻睁大了眼睛,“你你你你说什么?”
郑越早做好了准备一样转身就走:“这事就这么定了,我是老大我说了算。”
剩下冉清桓一个人在原地跳脚:“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我这么一大老爷们儿……郑越!”郑越逃逸速度极快,冉清桓仿佛能看见他身后一遛小烟。他低头看看怀里的衣服,抑郁了一下,“这是什么烂创意?!”
冉清桓心不在焉地往方府的方向去了,郑越远远地注视着他的背影,神色柔和,这时,一个黑衣人走过来,低低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郑越一惊,眼神蓦地冷下来:“东西呢?”
“在这里。”黑衣人从怀里取出一盒点心,恭恭敬敬地呈上去。
郑越寒着脸打开,里面是普普通通的一些点心,他把毫不心疼地把精美的点心倒在地上,翻看着点心盒子,结果出乎所料,点心盒子里什么都没有,他不禁皱了皱眉,低头看看地上的点心,弯腰捡起了一块。
“王爷请看,”黑衣人也捡起了一块,“这是分成上下两层的,中间有馅,从中间打开以后——”他把象棋子形的点心从中间掰开,露出里面不知道什么东西做的馅,郑越瞳孔收缩了一下,那看起来味道不错的馅上赫然有个用糖丝凝成的“时”字。
“这是蓁美人令人送到相府的第三批了,每一批都是以答谢相爷一路照顾为名送过去的,变着法儿的弄些字在里面,都是‘申时一刻陈雨园侯君’。”陈雨园是座王家的园林,供王宫中人和官员们偶尔闲坐。黑衣人顿了顿,又补充道,“蓁美人每日都会到陈雨园中静坐一会儿,而且……刚好都是申时左右。”
郑越手上的点心碎了,他漫不经心地把手拍干净:“相爷都收了?”
“收了,不是值钱的东西,不收反而驳了蓁美人的面子……不过相爷似乎不甚喜欢,打开看了看就都赏给下人了,至今没有人发现里面的猫腻。”
郑越点点头:“好,孤知道了,以后这种事情别再发生。”
“是。”黑衣人应了一声,影子一样地消失了。
“李菁菁。”郑越眯细了眼睛,和风细雨的锦阳王面露狰狞。
冉清桓这边到了方府,把东西给方若蓠带到,敲着二郎腿蹭人家的好茶喝。
方若蓠把衣服打开,仔细看了看,爱不释手地说:“哪弄来的?小冉,你不会是想讨好谁家姑娘碰了钉子,就扔到我这来了吧?”
“都是人家小姑娘送我东西好不好。”冉清桓大言不惭,“这个可不是我的,别人给你的,我顺便帮他带过来罢了。”
“谁?樱飔?那丫头上回打赌好像输给我……”
“你指望樱飔还你赌债,下辈子吧。”冉清桓撇撇嘴,“小莫托我带过来的。”
方若蓠嘴角的笑容一点一点淡下去,随后一言不发地把衣服叠好,放在冉清桓手边:“你还给他吧,我不会要的,以后别多管闲事。”
“你看我这好人当的,”冉清桓嚷嚷起来,偷偷瞄了一眼,发现方若蓠脸色不大好,他有些纳闷,“怎么了丫头,小莫得罪你了?”
“京州集会不够你忙的是不是?”方若蓠气急败坏地说,“什么时候还干起这种说媒拉纤的事了,你有这精力不如想想王爷他……”她话到一半,想起了樱飔一脸八卦地说“千万不要告诉小狐狸”,硬生生地顿住了。
“王爷?怎么了?”冉清桓不解其意。
“没事!不该你知道的少打听,不该你管的少管!”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冉清桓大概明白了方若蓠和莫舜华之间是怎么回事,“丫头,舜华是个不错的男人,你错过了他会后悔的。”
方若蓠不说话。
冉清桓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往外走去:“你不收他的东西就当是我送的不就行了么,天冷了,这么大的丫头了,一点都不知冷热。”他顿了顿,回头补充道,“什么时候想说了,就到我府上把这些个陈芝麻烂谷子都晒一晒,老放在心里该放臭了。”
方若蓠愣愣地看着冉清桓逆光的背影——这个男人,原来是这么敏锐……
怎么天下就王爷觉得他粗枝大叶呢?
冉清桓回到相府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环儿却一直在等着他,见了主人回来,她俏脸一红,但还是定了定神迎了上去:“相爷……环儿有事禀报……”
“什么事?”
环儿上手托起了一个裂开的点心:“这是蓁美人前两日送过来的,相爷赏了奴婢,谁知奴婢福薄,没吃就掉了,摔成这样……奴婢这才发现里面原是有字的……请相爷过目。”
冉清桓的目光在她手上停顿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我知道了,环儿细心,日后有东西吃就是了,有字不也是拿糖做的么?看几个字有不顶饱。”
“可是相爷……”环儿犹豫了一下,大着胆子说道,“环儿虽然不识字,但蓁美人许是有事呢,万一相爷不看……”
“环儿,”冉清桓嬉皮笑脸的神色褪下来,“这件事你就当不知道,别跟别人说了,好么?”
环儿愣在原地。
菁菁公主啊……冉清桓叹了口气,李莫白的亲生妹妹——就冲故人,也要尽量保她。
可是这小女人怎么就这么不安分呢?
作者有话要说:累死了累死了累死了累死了……
四川的朋友们,一定要加油挺过去哦。
三十九 当头棒喝
冉清桓一接到九太妃令他天黑之前去趟她所住的离宫的话就匆匆赶了过去,结果一进屋就被吓了一跳。
离宫的地板上堆满了华服,有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竟然微微地闪着光,现在它们不幸地像是地摊货一样摊着,周可晴和戚雪韵站在一边。
“姐……你什么时候开始买衣服了?”
“相爷。”挺着大肚子的锦阳王妃屈膝行李。
冉清桓忙往后让了半步,低头表示不敢受礼。
“王爷说此去不可出差错,太妃便亲自将后宫中合适的衣饰找来,也好帮相爷准备周全一些……”戚雪韵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冉清桓一眼,赶紧地下了头,自小的家教让她羞于直视丈夫以外的其他男子,“那妾身就先回避了。”
“王妃不必,”周可晴拉住她,笑了笑,“我们燕祁人没有那么多臭规矩,再说他和王爷情同手足,就是叫你一声嫂也不为过,不算逾矩。你有孕在身,一会儿本宫送你回去。”
冉清桓俯下身来,信手拨了拨,一水儿的长袖收腰,鲜亮得活像是戏服,他不禁揉了揉眉心:“我穿?”
“怎么,不好看么?”周可晴长出了一口气,“老女人了,连穿衣服的品味都被年轻人瞧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