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清桓扑上车以后开始感慨:“腐败啊腐败啊,吕延年这个老家伙真他妈不是一般的腐败。”
“什么?”郑越没听懂。
冉清桓认真地看着他说:“老大,本来我觉得你这人不怎么样,心眼比野狗身上的跳骚还多,一个不留神就能让你给买了。”
“我当你夸我。”郑越皮笑肉不笑。
“现在觉得,比起这帮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样样都精通的洪州人,你还真是个好人。”他用力在靠垫上靠了一下,“整个洪州走过来,除了泉阴,基本上没什么舒心的地方,可是洪州确实是不折不扣的兵强马壮……军费开支估计都能让百姓们一天上八回吊……”
“你吊八回我看看。”
“你也不看看他们那破房子,除了不遮风不挡雨倒也真没什么别的缺点,就那房梁,吊个水壶上去都别装满了,还能吊死人么……”冉清桓看不出有多愤然,话说得却极其刻薄,“丫头养的老人渣。”
“注意你形象。”郑越无语加无奈,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问,“昨天跟你说的事怎么样了?”
“啊?”冉清桓装傻,“什么事?”
“给我儿子当先生的事。”果然……昨天晚上什么都没听进去。
冉清桓一脸迷茫地看着他:“什么儿子?”
“昨晚,锦阳传来消息,王妃产下一子,我已经赐名圣祁。”
“你、儿子?”
“冉清桓!”
“哦对对,”冉清桓回过神来,“挺神奇的,你都有小孩了,大叔。”
郑越拿拳头说话,冉清桓马上鬼叫着屈于威武。
“你就不怕我把你儿子教坏了?”冉清桓扳着手指,特别坦诚地说,“四书五经,跟我人生观相悖,琴棋书画,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十八般武艺,我是样样稀松——要说我能教什么,那就是吃喝玩乐了。”
郑越嘴角抽了抽。
冉清桓急忙补充了一句:“对了,我还会给人看风水,当然信则灵,不信就难说了。”
“那些自然有别人教,我要你教别人教不了他的东西。”郑越不理会他胡说八道,“纵横天下,治国御人之术。”
“哟,”冉清桓轻轻地感叹了一句,“这可太难伺候了。”
“清桓,还有一件事,”郑越凝视着他,心里那句话呼之欲出,“我……”
“谁在外面?”冉清桓忽然打断他。
郑越一愣,有一个人低低地回道:“相爷要求的事情已经布置下去了。”
“你这么突然出现也不怕谢青云看见?”冉清桓兴致勃勃地戳着车壁,郑越一句话被堵回去两次,也没什么心情再说了。
“属下自有手段,相爷还有何吩咐?”
“嗯,没事了,时候差不多了就收。”一抹得意的笑容呈现在他奸诈的脸上。
“宫主,相爷,告退。”
“郑越,把洪州马给你算计来了。”冉清桓难以自抑地奸笑了两声,“这样的臣子这样的国主,我倒要会会他的精兵良将。”他微微掀开车帘,远远地望了一眼谢青云的背影,“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樱飔追踪的乞丐身形居然异常的敏捷,泉阴城内此时太过热闹,她游鱼一样地在人群中穿梭而过,那人却能越行越远,几番下来,居然跟丢了。
是他,一定是他,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多少人会让她跟丢,樱飔攥紧拳头,钻进了巷子里。
再一天的路程就出了洪州而进入京州境内了,谢青云三军统帅,不便入京,这段不怎么舒心的旅程接近尾声,最后一夜夜宿于洪州的时候,冉清桓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集中灵识,心里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杂念,闪来闪去不停,最后居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却乱梦一宿,午夜时忽然惊醒,心悸如雷。
“清桓,怎么了,噩梦吗?”冉清桓从来都是躺下就不起来,连身都不翻一个,现在居然直接坐了起来,“还是哪里不舒服?”
冉清桓摇摇头,说实话,做的什么梦,他一点都想不起来,只是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明天,有什么事情么?
“喝水么?怎么了?”郑越拍着他的背。
“没事……就是,感觉不好,咳,我感觉向来不准,估计是想多了。”冉清桓甩头,“心口有些堵得难受。”
“我叫太医……”
“等等,您等等,”冉清桓哭笑不得,“半夜里做个什么梦醒了就叫太医,当我纸糊的么,躺会就好了,这些日子想得多了,有些风声鹤唳。”
他死鱼翻身一样地躺下去:“睡了,晚安。”
而事实证明,认定了自己感觉不准的人,偶尔也是会准一次的。
次日,一行人终于抵达边境,谢青云行礼告辞,冉清桓站在郑越身后,旁边是李野和方若蓠,李野忽然低低地说道:“特使似乎有些不妥。”樱飔虽然在外人面前隐蔽了行迹,本人却最是耐不住寂寞,时常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出来找人说话,没少八卦车里坐的两位,可是从前一天到现在,樱飔整整一天没有出现过了。
冉清桓心里一凛。
“那么,末将就告退了……”那边,谢青云已经欲走,冉清桓急急转念,喝道:“将军请留步。”
谢青云回头看了他一眼:“公子。”
“将军若是想到锦阳喝茶,情语随时恭候。”
谢青云盯了他一会儿,忽然叹道:“公子不该只是个侍君,以末将资质,怕难以参透公子此来目的,然而末将虽然不才,却也明白好女不事二夫的道理,公子还是莫要多费唇舌了。” 言罢上马,喝令一声,带着洪州军离去,头也不回。
冉清桓恨恨地低声骂道:“养不熟的狼崽子。”
郑越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附在他耳边说道:“算了,他做到这份上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上车,我们得上路了。”
燕祁的人马悠悠地踏上了未知的路途,奢侈过了头的车里却凝重一片,冉清桓皱着眉听郑越如数家珍一般地说着前方的路途,哪些地方容易设伏,哪些地方容易纵火,有哪些相应的对策,怎么听都听不出破绽,就是他自己亲自布置也不会比郑越做得更完美。“有什么地方不对,”心里有个声音说,可是究竟是什么不对?
“清桓,清桓?”郑越叫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你怎么了,昨天晚上开始就神神叨叨的?”
冉清桓差点岔了气,郑越说话的欠扁程度直追他自己了,咬着牙迸出几个字:“什么叫神、神、叨、叨?!”
郑越笑笑:“我已叫人放慢速度,现在我们这样走,就跟春游差不多。”他精通兵法,知道不能造成敌逸我劳的局面,“为了这,前一段时间有谢将军保驾护航的时候,可是赶了不少路呢。”
“嗯,然后。”冉清桓听出些门道,暗叹果然郑越和自己不是一个风格。
冉清桓用兵在奇,在天马行空,以诡谲称道,而郑越,在某方面上比较像李野,胜在稳,且更加谨小慎微,几乎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外面的卫队,表面上多是骑兵,而洪州多山,设伏很有可能居高临下,以冲力冲散我卫队,使首尾不相连,”郑越不慌不忙地示意他倒水,冉清桓狗腿地双手奉上茶,“如若是这样,火器暗器绊马索,全备齐了。”冲下来的骑兵固然神勇,然而身陷阵中,调配便不那么方便了。
冉清桓问:“如果是平地设伏呢?如果人家火器暗器绊马索也都备齐了呢?”
“绊马索?”郑越浅浅啜了一口茶,眯着眼睛做大爷状,“就这速度,他随便下,我是不在乎,估计马也不在乎,至于火器什么的,前方多是枯树,他们隐在枯树里放火器?你不会是发烧了吧?”
“那么,如果是步兵直接冲杀,不用多——一万人就够,你怎么办?”冉清桓眨眨眼睛。
郑越被他问得稍稍皱了下眉:“你不相信若蓠和舜华么?还有那个刚提拔上来的李将军,在西戎的时候区区几万人马便牵制了西戎大军,三人展开品字阵,相当于背靠背,都是良将劲弩,这里固若金汤——清桓,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樱飔,现在恐怕不在这里。”冉清桓整理了一下思路,“而小莫,我敢肯定他状态不对。”
郑越瞬间惊诧了一下,随即恢复常态:“樱飔丫头不在?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不知道,”冉清桓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力的感觉,“吕延年,或者是那个叫什么花仙的人,无所不用其极,跟我风格太像,有被人坑了的感觉。”
“你从不爱挖人伤疤。”郑越摇摇头,颇为认真地说,“他们没有你心地善良。”
冉清桓“嗤”一声笑出来:“那当然,我是天下第一大好人——揭人伤疤这种事情,我也不是不用,只不过太掉价,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意试罢了——还有小莫,他本来一直跟在蓠丫头身边,刚才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离她远远的。”
“若蓠是个死心眼的丫头,”郑越很高兴他转变了话题,“上一辈的仇怨还一直记着干什么?”
冉清桓立刻八卦起来:“说说,我就一直觉得是家庭的缘故。”
他两眼放光,一扫之前有些颓丧的表情,变脸之迅速实在让人叹为观止,郑越被逗乐了:“也没什么,方老将军的原配夫人性情太过刚烈,发现老将军另有情人以后便自尽了,还是十年前的事情,若蓠在我们一直不便提起。”
“那和小莫有什么关系……呃,方老将军的情人不会是小莫的娘吧?”
“差不多,”郑越迟疑了一下,“不过,是他父亲,莫大人。”
“哦。”冉清桓托着下巴不说话了,空出来的一只手食指有意无意地敲着桌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清桓?”郑越在观察他的反应。
“嘘,别吵,就快想通了……”冉清桓打了个手势,忽然,他猛地抬起头来,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郑越,立刻找人换下小莫,我知道他和蓠丫头的关系……”
然而他这句话没有说出口的机会了,四下喊杀声一片,敌人,就在这个要命的时候来了。
四十九 年来多少旧事
郑越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冉清桓,你前世是不是乌鸦?”
冉清桓一把揭开车帘,迅速判断战况,敌军突袭,平地设伏,围攻。郑越果然是早有准备,燕祁这边迅速结成阵型,确实扎实稳健。
“我替下莫舜华。”他回头丢了一句话就要跳下车,被郑越一把拖回进去。
“你抽什么风?”郑越气结,谁见过一个前一瞬间还风姿绰约男女莫辨娇滴滴的个美人,马上就化身土匪窜上马去横刀立马的?若燕祁一个男宠都有这般能力,堂堂锦阳岂不是枕戈待旦的状态?
“我没抽风,你听我说,若蓠她可能是小莫的亲生妹妹!”
莫舜华知道方莫两家上一辈的恩恩怨怨,本来以为即便如此,只要自己精诚所至,终有一天能等她尽释前嫌地回头。莫家的男子惊才绝艳,或者文赋超群,或者一方名将,然而都毁在一个痴字上,无论是莫老先生,还是莫舜华。
他母亲亦是早逝,不知道当年是否也为那样畸形的感情与家庭绝望过,固然男子相恋在燕祁并非大过,然而世家单传之子,岂能无后?两个人的苦恋,造成四个人的疼痛还不够,如今竟还要传给下一代么?
舜华舜华,他已经不记得为他取了这个名字的女子的样子,只是有时候想起来,莫非那个时候,她便看穿了这世间注定的每一遭事端么?
然而昨夜,一道暗箭射到他房内,上面带的信让他如遭雷击——方若蓠竟然是他同父异母的亲生妹妹……不,这一定是洪州人的阴谋,若蓠一直对她母亲自尽的事情耿耿于怀,而方夫人当年可不正是不能释怀自己父亲和方老将军的关系么,又怎么会和父亲……
方若蓠忽然惊呼一声,莫舜华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一道黑影平地暴起,直扑向方若蓠,女子本来抬起明月去架,兵器相抵时才领会到黑衣人的虎狼之力,她不由心中一凛——这等的功力,便是洪州第一人潇湘怕也不过如此。
难道是潇湘本人,吕延年真得为了杀郑越下了血本么?
容不得她走神,只听一声脆响,方若蓠睁大了眼睛——明月……折了。
她迅速回退,那黑衣人剑气未收,竟把她左肩上的战衣割开了半尺长的口子,方若蓠惊呼正是为此。
她虽然立刻掩上衣服,但莫舜华却看得分明,在她左肩上,有一个胎记。他缓缓地抬起自己的左手,腕子以上一点,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胎记——来自同一个父亲的证据。莫舜华手中剑,颓然落地。
洪州人像是预见了一般,忽然对他这一面发动猛攻,莫舜华剑落地,心里早已大乱,一时间指挥失当,原本固若金汤的燕祁防卫竟生生地被撕了一道口子。
冉清桓和郑越跳出马车的时候,便已经是这样的场景了。
那日冉清桓误闯了方若蓠的卧房,不巧撞见她洗澡,仓皇下扫到了她左肩上的胎记,不过当时的状况实在尴尬,叫他尚未来得及细想,居然就被敌人钻了空子。
他目光立刻追着那切开方若蓠衣服的人,能斩断明月的,绝非常人,况且他一战即退,显然是早谋划了莫舜华失态之事,然而又晚了一步,一抹黑色闪了一下便不见了。
冉清桓咬牙,抽出久违的长刀:“郑越,一定小心那个穿黑衣的人……”
“是你小心才对!”郑越挥手打落了几根飞矢,“叫舜华退下,主路军听孤调配!”
冉清桓忽然背心一凉,迅速回头,眼中只有一根直扑向郑越后心的箭,破空而来,快得不可思议,他大惊之下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推开郑越。但郑越毕竟是马背上长大的,感觉自然只会比冉清桓来得敏锐,电光石火间他一把抓住冉清桓的手腕将他按在怀里,身体尽量向前扑去。
冉清桓听到郑越闷哼一声,后背狠狠地撞在地上,忽然间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了一般,只听得到自己如雷的心跳。
“卫兵呢?太医!”去他妈的温文尔雅,原本轻声细语的锦衣男子咆哮起来,郑越肩上冒出的血一直流到他手上,发黑,意味着……箭上有毒,太医和几个侍卫快速上前把郑越扶到车里,冉清桓蓦地回头,再不掩饰锐利如刀的目光,“莫舜华,你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