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清桓猛地侧身,伸手一提便把圣祁拉在身后,轻叱一声长袖卷了出去,好似只是挥手轻带,便把这雷霆似的一击划了出去,沉重的铁枪砸在地上,烟尘飞扬而其,地上竟然砸了个坑出来。
持枪的男子朗声叫了句好,皮肤呈现出一种风吹日晒出来的古铜色,脸上颈上有道狰狞的疤痕,配上那一双像是猎豹一样的眼睛,从冉清桓身后小心地探出头来的圣祁忍不住在那目光下瑟缩了一下,小孩子的感觉总是最敏锐的。
冉清桓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襟,神情却颇为诧异地问道:“尹豹子,你怎么在这?”
这正是本应在外北防的尹玉英,当年勇冠九州的豹子将军,如今虽然眼角的笑纹染上了淡淡的风霜,那一身沙场的气息,却依然浓重得出奇——这人真像个亡命之徒。
尹玉英不满地撇撇嘴:“我一听见你来了就巴巴地出来迎接,就不该指望你嘴里能说出什么让人高兴的话来,怎么就不能是我了?”
“你就拿这迎接?”冉清桓好笑又好气地指指地上的大坑,“不知道的得以为咱俩有什么杀父夺妻大恨呢。”
尹玉英一听笑起来:“哈哈哈,小冉,你这人,我还道你当了这个劳什子的中书令也跟那帮老头子一样一步一扶墙,跟他说点什么都一副惊诧得要断气的样子呢,太好了,不单身手更胜当年,连说话都还是这么不着调!”
走路一步一扶墙,跟他说点什么都一副惊诧得要断气的样子……冉清桓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圣祁却忍不住笑出来了,这话形容那个苏先生,真是再贴切没有了,到底是孩子,听到了有趣的话,暂时居然忘了害怕。
尹玉英咦了一声,这才看见了在冉清桓身后躲躲藏藏,一张小脸哭得像花猫一样的小太子,小家伙毕竟长得好看又讨喜,他忍不住蹲下来,伸手就要拍拍孩子的脑袋,他倒是喜欢了,那蒲扇一般的大手落在谁身上也好受不了,冉清桓嘴角抽了抽,迅速地把圣祁抱起来,躲过某人的魔爪。
尹玉英讪讪地笑笑:“摸一下怎么了,小气鬼,你从哪捡来的娃子?倒是生的好相貌。”
他还是太子抓周的时候见过一面,孩子长得快,三两年功夫已经变了副模样,外加这眼前的小太子实在是仪态全无,也难为他没认出来。可是这一句“哪里捡来的”,却着实惹恼了小太子,也可能是在冉清桓怀里比较有安全感,圣祁一扫刚刚怯怯的神情,一双圆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睁得更大地瞪着尹玉英:“放肆,孤乃东宫太子!”
——可惜配上软软的童声和紧紧抓着冉清桓不放的小手让这句话十分没有说服力,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充满了喜感,活像只炸了毛的小猫。尹玉英忍不住笑出声来。
好在这时候一个低沉稳重的男声替抓狂的小太子解了围,李野带着亲卫迎出来,四平八稳地给冉清桓行了个恰如其分的礼:“不知大人远道而来,末将有失远迎。”紧接着李野看见了冉清桓怀里横眉立目的小男孩,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不赞同似的摇摇头:“末将见过太子殿下。”
尹玉英差点没跳起来,指着圣祁口齿不清地说道:“这这这这软成一团的小娃娃是皇上的儿子?!”
惨遭鄙视的圣祁怒视豹子将军。
“尹大人常年在关外,不怎么通事故,太子见谅。”李野不小心瞥见一脸看热闹似的促狭地笑着的冉清桓,摇头叹了口气,只得开口圆场解释。
却听冉清桓终于开了尊口:“这位尹将军你不可以和他生气,生不过来的,”随后他从李野身边走过,顺手拍拍李野的肩膀,对圣祁说道,“这位李将军,在见面后所讲的前十句都是放屁,你也不用理会他。”
圣祁似懂非懂地透过冉清桓的肩膀打量着摸着鼻子苦笑的李野和满脸被打击的尹玉英,发现自己的小冉叔叔原来才是最厉害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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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场上热闹得很,禁军在李野手上要比在方若蓠手上服帖得多,当然也有效率得多。
再也不是昔日锦阳那些只会欺压贫民百姓的兵痞,这中间许多人都是曾经从战场上九死一生下来的,是真正的精英,是那时候一日千里,神出鬼没,铁蹄踏过了整个江山的军人——
圣祁趴在冉清桓的肩膀上,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望望这里又望望那。
“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里么?”柔和而带着不易察觉宠溺的声音钻进小太子的耳朵——圣祁摇摇头,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个小冉叔叔,这个人适才的种种表现实在吓着他了,他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似乎是很危险,又似乎有种神奇的魔力,异常地吸引着人的目光的感觉。
“这里是我大景的禁军大营,是上华的最后一道防线,集中了军中最精英的男人们。”冉清桓淡淡地说着,就像是给孩子讲故事一样的腔调,“你觉得你该看到什么?”
圣祁犹豫了一下,又摇摇头。
“碰”地一声,一个年轻的小将士被同伴重重地摔在地上,就在里冉清桓他们不远的地方,小圣祁被吓了一跳。尹玉英皱皱眉:“往哪摔呢?这么没准头!”
“领罚去。”李野没什么表情地吩咐道。
摔人的和被摔的行了个礼,什么都没说地便要退下。
“先生……”圣祁小心地趴在冉清桓耳边,他看看脸上明显肿起来的小将士,有些不忍,“要罚他们吗?”
冉清桓笑笑,不管怎么说,这孩子心肠倒是不坏:“西北最近不大太平,万一将来再起战事,今日的罚,是让他们将来保命的。”
圣祁似懂非懂地依在冉清桓怀里,看看校场里面的将士,只听这个有着温暖可靠的怀抱的男子继续说道:“可是圣祁,你知不知道,将来有多少人都会因为你一句话而生死立判,你又知不知道,你的东宫,是这些兄弟们用血肉搭起来的——你告诉我,你在东宫里面干的那些事情,对得起死了的人么?”
他的目光蓦地有些严厉,圣祁低下头,玩着他的衣领:“我没干什么……”
“没干什么?”冉清桓似乎是冷笑一声,“可是臣怎么听说,太子殿下前些日子穿着女孩子的衣服在东宫逛,苏先生斥责于你,你却听那帮丫头的话戏耍于他?”
圣祁张张嘴,想要辩解什么,偷偷觑了一眼冉清桓的神色,硬是把话咽了回去。
“臣还听说,宫里的小斧子不知道怎么惹了太子殿下,被几个丫头罚,寒冬腊月地在荷花坑里捡了三个时辰的珠子,太子殿下管都不管。还请殿下示下,臣是不是有些听错了呢?”
圣祁抿抿嘴,没吱声。
冉清桓冷笑一声,嘴上却让然恭恭敬敬地自称臣:“臣当时就觉着,太子殿下确实有东宫之威,当真了不得啊。”
“先生……圣祁知错了。”小太子眨巴眨巴眼睛,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似的。
冉清桓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叹了口气:“今天我让灵儿跪了一会儿,并不是因为她错了,灵儿是女孩子,那么说本来也无可厚非,我是在等,等太子出来为她说句话——”他微微垂下眼睛,挡住了一双乌黑的瞳仁里面的种种情绪,听起来是在教训圣祁,声音却好像累极了似的低沉,“可是后来我还是失望了,堂堂东宫太子居然在一个女孩子因为自己的原因被责罚的时候一言不发——圣祁,连起码的担当都没有,你说,将来如果我们都不在了,大景的江山怎么交给你,天下的百姓怎么交给你?”
“我……”
“你父皇还年轻,将来总不会只有你一个继承人,”冉清桓自顾自地说下去,没有注意到这句话一出口,身边的李野却受了什么惊吓一般地抬起头来看着他,“你非要给他废了你的借口么?你……怎么对得起先后?”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李野瞥见他略嫌宽大的袖子有不自觉的细微的颤抖。
“相爷。”于是长袖善舞的禁军统领淡淡地提示了一句。
冉清桓闭闭眼睛,稳定下情绪,拍拍圣祁的背:“把眼泪擦干了,别在大庭广众之下丢大景皇室的人。”
圣祁抹了一把脸。
“我带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让你看看怎么做人,做个堂堂正正的男人——圣祁,让你变成这样有我的错,希望现在还不晚。我自是不信什么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但是自古纨绔少伟男,先后为了你她甚至可以牺牲自己的性命,不是让你在脂粉堆里面作威作福的,你明白么?”
圣祁用力地点点头。
“小冉,太子还年幼呢,教训教训知道错了就行了。”尹玉英抓抓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正确地表达,想了想,抓过一个卫兵,“你,去带太子殿下在营里四处走走,告诉你,太子殿下要是少了一根汗毛,老子拧下你的脑袋,听见没?”
“是。”
圣祁询问似的看看冉清桓,后者叹口气点点头,把他放下来,轻轻地刮刮他的鼻子:“不许乱跑,听见没?要是你少了根汗毛,不单这位小哥的脑袋不保,你父皇恐怕也要把我的脑袋拧下来了。”
淡淡的戏谑意,圣祁终于破涕而笑,跟着卫兵走了。
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尹玉英忽然问道:“小冉,我刚刚听你说到西北,你知道了什么么?”
“你说西北蛮荒地的少数民族么?”冉清桓皱起眉,“晇於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