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知道尹将军的性子,若是朝廷主战,那便罢了,若是主和,他又哪里是能安分下来的人……咳咳咳……”许是郑越的语速太慢,江宁这句话说得有些急切 ,猛然呛住,被一阵撕心裂肺似的咳嗽声打断了,平复了好一会,才哑声说道,“臣和尹将军早年说得上是熟悉了,行军之中原本也可互补,臣不敢夸口,但必当鞠躬尽瘁,但愿也能有所助益。”
郑越思量了好一会没吱声,开口却又答非所问:“爱卿这病可不像是刚刚吹的,倒像是沉疴了。”
江宁脸色一变,站起来跪下:“望皇上应允。”
“江爱卿,”郑越叹了口气,“你可知朕必一言九鼎,若真下了这样的旨意,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臣既然亲自情愿,必定不会后悔的。”江宁低下头,声音却坚决得很。
“西北起狼烟……”郑越轻轻地扣着桌案,不自觉中带出冉清桓的习惯,“风餐露宿,少有人迹,除了险恶的草场便是大漠如雪,朝朝暮暮的长河落日……”
“臣沙场上走过来的,还怕这些么?”
“余爱卿家里的事情,朕听说了,你和他的情分,朕也有所耳闻……”眼见江宁闻言周身一震,好像难以置信一般地望着自己,郑越轻轻地笑了一下:“朕只是不明白,为了躲开这一个人,又不是多大的恩怨,值得么?”
“皇……上……”
“余老夫人,谁还不知道她,老糊涂了,却又偏偏固执得很,”郑越注视着江宁,就像个宽慰着年轻人的长辈,“但是朕说句不好听的,她还有几天好活了?余家迟早要交给余彻,你就不能等他几年么?爱卿这一走,到时候余爱卿可是要怨恨朕的。”
江宁苦笑了一声:“皇上放心,余彻再怎么大胆也不敢怨到皇上头上来,何况他既然做出了选择,就没有后悔的余地……本来就是孽缘。”
“这可不是我大景斥候统领的肚量。”郑越不赞同地摇摇头。
“这非关肚量,”江宁说道,“只是这样的感情,本来就狭隘得很,容不得哪怕多加一个人的空间,说是肚量……大概只有不在意的,才会有什么肚量吧?”
郑越眼神一凝,瞳孔骤然收缩。
“臣恳请皇上下旨。”
郑越明显地走了神,沉默了良久,才疲惫地把用手指捏着鼻梁,声音有些发闷:“罢了,既然你执意如此——米四儿,替朕拟旨。”
江宁深深地施礼拜上:“谢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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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斥候都尉,正四品将军江宁,右迁定西长史,从三品,随大将军尹玉英接管西北军务事宜,即日赴任,钦赐。”
次日早朝,江宁平静地领旨谢恩,面色依旧是有些苍白,比之前一夜,却好了些许,或者真的死了心,也就解脱了。余彻猛地抬起头来,嘴唇上的血色刹那褪了干净,郑越看在眼里,心思却飘到了别的事情上,颇为心不在焉地示意散朝,起身走了。
好半天,尹玉英也都没从打击中回过神来,猛地拉住江宁:“老江,你要随我去西北?”
江宁对他点点头:“也算不是冤家不聚头了,还请将军指教。”
“指教个屁!”尹玉英瞪大了一双豹子眼,看看江宁又回头不知道找谁,“你……那个谁……咳,这都是什么事!”
“将军看来是不大欢迎了。”江宁挑挑眉。
尹玉英一跺脚:“你呀你!”他好像千言万语要说,憋了半天,一张国字脸憋得通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最后却只得跺跺脚,拂袖而去。
江宁静静地捧着圣旨站在那里,眯缝着眼睛看着才刚刚大亮起来的天光——这一日的早朝实在结束得匆忙,昨夜大雨在地上沉积的水汽被朝阳映出夺目的色彩,花花大千世界,每一刻,彼处此处,总有人暗自断肠。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
锦水汤汤,与君长决。
那个人就站在身后不远的地方,不用回头也知道眼下是怎生模样,江宁只装作无知无觉一般,和周围几个人点头招呼,大步走了。
不是我真能决绝……而是,一旦顿下,便再也没有离开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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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主子?”冉清桓靠在床头上浅寐,脸色有些憔悴,衣服还穿在身上,像是整整一宿都没睡的样子,怀里抱着暖炉,缩成一团,尖锐的肩胛骨好像要穿破那柔软的衣料一样。
一个声音低低地呵斥道:“叫他做什么?下去吧。”
冉清桓动了一下,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睛,眨巴了几下,神色清明了些:“郑越……你几时来的?”
“刚到,就是看看你。”郑越坐在床边,按下他,“接着睡吧,不用管我。”
冉清桓却不配合,硬是要挣扎着要坐起来:“慢着,我有话问你。”
见他从枕头地下摸出头天才给他的那个小瓷瓶,郑越愣了一下:“怎么,太医可说能用?”
“大概不行。”冉清桓飞快地敷衍了一句,皱着眉看着他,“泰伯说你之前被外力冲伤了经脉,还有毒物沉积,是怎么回事?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郑越笑了笑,把被子拉到他肩头掖好:“哪个男人身上还没几道疤?还是少年时候的事呢,谁记得清楚——不能用就算了,回头我再看看可有别的办法。”
他一只手搭在冉清桓的额头上,那手指流连在松松散散的头发里面,满满的全是怜惜意味,感觉到指尖的凉意,忍不住叹了口气,放低了声音:“我恨不得代你受了这份罪……”
平时里带着些尖酸却没有恶意的挖苦,或者吃瘪时哭笑不得的假装怒骂,都在这一句低低的言语里淡成了不易察觉却不堪盈满的情意,仿佛千忧万难都化在了里面,涌上窝心的暖意。
冉清桓本来没有那么容易被这么个含含糊糊的答案给糊弄过去,抬头却看到了郑越的脸,乌黑的瞳孔里面不加掩饰的忧色,离得这样近……
不禁抓住他的手带进怀里,猝不及防地直起身子,飞快地在郑越颊上香了一口:“那哪行,累及娘子受苦,为夫岂不是要心疼死?”
脸上温润的触感和周遭新雪一般淡淡的、混着一点草药味道的清香瞬间包围了男人,偷袭成功的人登徒子似的笑,目光流转像只偷了腥的狐狸。
郑越呆了一下,随即宠溺似的抽出手去揉他的头发:“挺精神的么,说,你是不是就是要偷懒不想上早朝……”
他这话还没说完,猛地被一声巨响打断。
“小冉!”卧室的门被一脚踹开,吓了一跳的冉清桓飞快地从郑越手里挣脱出来,多少有些不悦。
这不招人待见地大大咧咧闯进来的人正是尹玉英,身后还跟着气喘吁吁的环儿,环儿细声细气颇有些委屈地说道:“这位大人性子好急,奴婢都说了主子卧病休息,他连话都没听完就直接闯进来。”
尹玉英脸上带着少见的焦躁,虽然没注意到屋里暧昧的气氛,见了郑越也不禁愣了一下:“皇上?”
郑越瞪了看了他一眼:“尹爱卿,再怎么亲厚,也还是记得本分比较好,卿这样算得上是私闯相府了,若是别人看到了,参你一本,可怎么说?”要么怎么老人说一物降一物呢,这三言两语的,竟把天不怕地不怕的尹玉英说得有些讷讷。
他目光转了转,在冉清桓脸上停住了:“乖乖,小冉你这是怎么回事?”
冉清桓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尹大将军,你耳朵长着是留着出气的么?环儿刚才说话你一句都没听进去?”
尹玉英不好意思地笑笑,偷偷看了一眼郑越,还是忍不住小声道:“我以为你装病,只是懒得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