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万事万物都看得透彻,是因为它们都在眼里,可是唯独那个人,透过骨肉藏在心里,便怎么都看不分明了,他有千言万语,却只说出这三个字,不躲不闪地直直看进冉清桓眼里。

冉清桓愣了一阵,忽地笑出声来,忍不住摇摇头:“这都什么破事啊,是不是老天也看不惯我得过且过地混日子了,非得找点不自在?”

郑越没有听懂他的感叹:“什么?”

冉清桓目光一点一点地柔和下来:“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知道,我们两个都属于自以为牛皮哄哄、觉得天是老大我是老二型的,不愿意承认世界上还有没办法的事情,可是——自前朝太祖称帝三百年以降,皇室衰微到最后是什么样子,你不是已经亲眼见过了么?几时见兰太傅那么咄咄逼人过,如今当面看一次,大概也算此生不虚了。”

他这样好像事不关己般的口气看起来极像毫不在意的, 若不是瞥见他笑容以下藏得深深的无可奈何的悲意,或者想起之前的种种……郑越真的要像那日在朝堂上一样,觉得这人无论怎么样都可以随意的拿起放下,毫不在意。

忽然很想抱抱他,郑越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

冉清桓愕然地被他动作打断,在这样温柔的拥抱下,脸上迅速地划过一丝不适应似的的惊

慌,迟疑着拍拍郑越的背:“你……做什么?”他太习惯无论发生什么都冷冷静静地坐下来调侃着分析利弊,让周围的人只要看见有他在,便能松上一口气,就连之前的冷嘲热讽也大概是气得极了,十分罕见地失控一回,一旦平静下来,便又是一样收起自己的脆弱。

不习惯这样带着满是怜惜意味的接触,甚至多少有些无措。

“我在想,若是哪个女子有这等福分能得你青眼,这一生便都注定美满了,可是偏偏是我……”

冉清桓睁大了眼睛:“郑越,你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自恋?”

郑越似乎没有听到:“所以,如果你心里不舒服,记得还可以跟我说,”一眼便洞穿了他周遭种种,“我在这,不需要你护着。”

冉清桓一下沉默下来,犹豫了一下,缓缓地把脸埋进郑越怀里,好久好久,才闷声道:“我带着茵茵走趟泾阳,来回个把月的时间不在……你就把什么选秀立后之类的破事都办了吧,省得谁都不踏实。”

然后他推开郑越站起来整理了下衣服:“事关国体,谁都任性不得。”

历朝历代,繁盛一时的时候,必定是皇子众多的,而当这个王朝已经开始走下坡路日渐凋零,总会出现子孙不继的情况,这是没办法的。

封建王朝自古是一家坐殿,这皇权实在太过于重大,生杀予夺、号令天下,只有那些经过夺嫡之争,在九死一生阴谋算计中间学会了怎么摒弃寻常人家的骨肉亲情,学会了怎么在满朝文武里拉拢平衡人心,建立自己的势力,最后优胜劣汰地存活下来的那一个,才有资格接管这亿万人一同担着的家国江山。

就像是蝴蝶破茧而出的过程。

没有这份艰难苦痛的少年时代,你怎么能要求这自小无人敢于忤逆的长大的纨绔子弟有能力坐上那样一个位子呢?

兰子羽说的没错,这不是柴米油盐的小事,而是关乎国体,关乎社稷。

在民生面前,所有的儿女私情都注定要靠边站。

所以尹玉英一时忘情地抓着冉清桓的领子质问他“你是不是疯了”。

可是……谁又见得清醒了?

他站起来说:“我就当是不知道……你放心,我不委屈什么。”

这一瞬间,终于明白了仓央嘉措几句看起来白话极了,却无论何时都仿佛能触动人心的句子,是怎样的心情写出的——

曾虑多情损梵行,如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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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一辆低调极了的马车出了京城,冉清桓除了私下知会了郑越一声之外,只带了茵茵、小竹和郑泰老伯三个人,谁都没惊动地,便悄然往泾阳去了。

除了老伯这一个能办点正事的,另外两个都是没出过门的小姑娘,带着茵茵是不放心这孩子,小竹却是撒娇耍赖地硬跟了来的,这丫头毛手毛脚,实在不大称职,偏偏和茵茵关系极好,这一大一小一天到晚缠着冉清桓,男人耳根极软,从坚决不同意,到动摇,再到最后拍板答应只用了不到半天的时间。

马车一路走一路银铃似的说笑,冉清桓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想象不出窗外一成不变的或山村或荒野的“景色”有什么好看的,郑泰老伯在前面赶车,听到车里面的热闹,也不禁心情愉快起来。

主子前两天和皇上之间的别扭总算没在出门前变成历史遗留问题,上边的大人们脾气顺了,做下人的自然也乐得轻松。

然而这样的场景在持续了两天之后,路途尚且遥遥,两边烟尘无甚娱乐,两个小姑娘的积极性终于被打击到了,她们似乎这时候才意识到此行的目的是出来办事,不是春游,后者休闲娱乐怎么都开心,前者却是要无聊地赶路的。

于是两个无聊的小姑娘惦记上了冉清桓……

“爹——”在客栈打尖的时候就看见小竹和茵茵嘀咕了什么,果然,才走了没多远,女孩软软的叫声就来了。

“嗯。”冉清桓应了一声,眼睛没从书上离开——想当初和郑越去上华的时候,那么奢华得过了头的一辆车叫他坐得昏天黑地的晕,反而是这四面透风,破破烂烂普普通通的坐着舒服,果然是草根的命。

“爹——”女孩拉拉他的袖子,非要把他的注意力从那本看起来马上就可以寿终正寝的旧书上分出来,冉清桓无奈地抬起头来:“什么事?”

第十五章 民生多艰

“爹,给我们变个戏法吧!”茵茵满怀希望地看着他,小竹一边眨着亮晶晶的眼睛。

“什么?”

“变个戏法,”茵茵说,又回头和小竹解释,“爹真的会变戏法,我看见过的。”

“我怎么不知道我会……”冉清桓愕然地看着这两个长了腿的小麻烦。

“真的,那天爹哄我睡觉,我本来快睡着了,中间被什么东西吵得醒了一下,看见爹爹离了老远,一掐手指头,灯就灭了。”茵茵认真地说道,几句话说得冉清桓一头汗,这人懒得习惯了,没想到被这孩子看见了。

“爹,变一个吧!”茵茵晃晃他的袖子,她因为脸的缘故,在外面一直要带着头巾,才十岁的孩子,早就难受的不行了。

“你做梦呢吧?”冉清桓刮刮她的鼻子,尽量笑得自然一些,“你爹哪有那么高的功夫?”

“所以一定是戏法!”茵茵笃定地说道,“小竹姐姐说外面会变戏法的先生都可以,不用什么功夫。”

教坏小孩子……冉清桓瞪了小竹一眼。

“爹,就变一个,保证不给你说出去。”茵茵举起小手表示发誓,冉清桓目光一凝——为什么这孩子知道不能说出去,只听她接着道,“小竹姐姐说了,爹是大人,弄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传出去不好……但是,爹爹,就给茵茵和姐姐变一个好不好,坐车真没意思!”

茵茵爬到他身上,小手攥住他的衣服,吊着打晃……这孩子没事就拉人衣服的习惯实在是不好,冉清桓干咳一声,把险些被她扯下肩膀的外衣拽好,低头瞄到旁边一叠纸,无奈道:“好,就给你们变一个,说出去是小狗,听见没?”

“嗯!”两个小祸害异口同声。

冉清桓把几张宣纸罗到一起,使得纸张硬一点,沾了墨,想了想,在上面画了个诡异的画符,小竹和茵茵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他,盯得他心里有点没底,画好以后,他小心地将墨吹干,然后照着那天偷偷拆开的环儿叠的纸鹤依样画葫芦地好歹弄出了一个,随后轻轻弹了一下纸鹤的翅膀,猛然间,那纸做的东西喷出火来,险些燎着了他胸前的一缕头发,冉清桓手忙脚乱地把这邪火扑灭了,地上就只剩下一小堆纸灰。

两个小的被吓得没了声音,良久,才目瞪口呆地道:“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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