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冉清桓尴尬地笑笑:“嗯……好长时间没玩过这个了,大概出了点问题……没事,纸还多得很,咱们再做一个。”

第二只翅膀扇了两下,然后直接响应了地球引力,掉在地上不动了。

第三只在空中兜了一圈,然后猝不及防地炸成了无数白花花的纸片,引来两声尖叫。

第四只……

第五只……

终于在厚厚的一打白纸已经见底了的时候,那只其貌不扬的纸鹤才从冉清桓手里悠悠地飞起来,到了窗口,晃了两圈,这才一直飘了出去,小竹和茵茵趴在窗口看着那小小的白色的一团越升越高,最后好像与整个青天白日融为一体一样,再看不到了,这才兴致勃勃地坐回来。

小竹忍不住道:“先生真是厉害,我以前从来没看见这么好看的戏法。”

“就是,爹,你怎么弄的?”

冉清桓在一片狼藉中翘起二郎腿装大爷,闻言摇摇头:“不传之秘不传之秘。”

“切——”

停了一会,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好奇心,小竹问道:“对了,先生,小仙鹤是要飞到哪里去啊?”

“大概是……到我一个朋友那里,”冉清桓道,“他住得太远,我想看看他都不知道到哪里去找。”牵机大师长空——当年仿佛看穿了一切的始末一般,只可惜那时候自己太过年少轻狂,丝毫没把长者的话放在心上,如今后悔莫及——只盼自己虽然功夫不到家,还能靠仅存的一点运气把这小小的信使送到他面前……

浮生多舛,这世事中间一道道坎,任你是谁,都须得深一脚浅一脚地趟过,不用羡慕别人,别人受罪的时候你没看见呢,也不用同情心泛滥,你个人今生,尚且不知谁舍谁收。

现而今,我真的是迷惘于此间了。

冉清桓自嘲地笑笑,这就是传说中的不听老人言,吃亏不花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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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到了南宁——当初南蜀境内的一个小镇,冉清桓的关节就开始隐隐地抗议了,天气黑沉沉的,随时有可能降下倾盆的雨一样,郑泰熬了药给他,在两个小姑奶奶崇拜的目光下,他个人英雄主义地眉头都没皱一个,就被评选为古今第一称职的药罐子。

茵茵舔了他的碗边一下,小脸立刻皱了成了一团,看她这便宜爹的目光越发敬畏起来。

南宁这家客栈的生意极其地清淡,店小二一手放在算盘上,一手撑着下巴打瞌睡,一下一下地点着头,掌柜的坐在一边,津津有味地读着一本花花绿绿、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东西的书,不时露出一个有那么一点猥琐的笑容。

因为阴雨天,这个已经离蓼水岸边不远的小镇意外地闲适,难得不赶路,茵茵和小竹跑出去逛街了,郑泰不放心两个女孩子,也跟了出去,冉清桓一个人温着一小壶米酒,眯着眼睛慢慢地喝,一边听着旁边几个客人天南海北的磕牙。

不多时,天光愈发地昏暗了,渐渐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冉清桓一边苦不堪言地揉着自己的膝盖,一边多少有些担心地看看窗外,不知道那三个在外面的有没有地方躲雨……

旁边一个中年男子拍拍他的肩膀:“过来拼一桌吧,老盯着外边也不是事。”

他回过头去,刚才天南海北凑在一起吹牛的汉子都望向他,有的端起酒杯来致意,极力想表现地像个比较有文化的人。冉清桓笑笑,歪歪扭扭地站起来,坐了过去。

中年男子看看他,轻轻地摇摇头:“娃娃家年轻轻的,啧啧……”

冉清桓不在意地接过一个粗磁碗啜了一口:“呵,好家伙,够劲,不是本地产的吧——老哥眼拙了不是,我哪是什么娃娃家了,闺女都十多岁了。”

当他一个人默无声息地坐在那里的时候,就像是个静止而华贵的雕像,寂寂地走过流光,深处不同的空间里,这些人本来也都是不认识临时凑在一起的,但是半天都没人敢去打扰他,感觉虽然不是什么穿金戴银的富家公子,举手投足却都带了一点不经意的优雅,一看便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和普通行商百姓们是不一样的。

直到他一笑一言,人们才注意到,他身上有种懒洋洋的落拓气,那股子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倒真的不像他长得那样年轻了,反而有些类似那跑惯了江湖、看尽了年头的浪客。

他的皱纹原来不是长在眼角,而是在瞳孔里面。

“那是,这是老北边捎过来的正宗的烧刀子,” 中年人颇有些得以,随后问道,“等人?”萍水相逢的人不需要互通姓名,只是注定有那么一点缘分,能刚好拼成一桌,聊解寂寞。

“家里的两个丫头,不知道跑到哪疯去了,下雨了还不回来。”冉清桓说道,“若不是腿脚不大爽利,早跟了她们去了,真不叫人省心。”

“小孩子么,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哪就长大了,”旁边一个老人笑笑,点起一袋旱烟,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他的牙齿已经被熏得发黄了,冲冉清桓举了举烟袋锅子,“来一口不?我瞧你这腿有日子了,旱烟是好东西,驱寒。”

“这可不会。”冉清桓笑着摆摆手。

老人没再让,眯起眼睛狠狠地吸了一口,再慢悠悠地把白烟吐出来,这才说道:“南宁这镇上你不用担心,摆摊的都有棚子,就是防着下雨,在谁家躲躲就过去了,这雨下不了多长时间,一会就停了。”

“停是停了,可过不了几刻又开始,俺们哥几个都耽搁了好几天了,咳!”一个紫红脸色的汉子操着明显的北方口音插了一句,“再不行顶着雨也走了,可不能误了东家日子。”

“都说是阳春三月,也没看见这么下雨的。”冉清桓叹了口气,说起这个,他比谁的怨念都深。

“可不么?邪行!”老人感叹了一句,又回头问他道:“后生,哪去?”

“泾阳,”冉清桓道,“走个亲戚,琢磨着趁着梅雨前把人情都还上赶紧走,谁知道这等着咱们呢。”

“泾阳哟……”人群里面发出一声意蕴丰富的感叹,冉清桓立刻听出了文章,开口问道:“怎么?”

“泾阳可不好走。”老人吧嗒了一口烟袋锅子,“我看哪,你们还是明年再来吧。”

冉清桓挑挑眉,不明所以。

“你们后生不耕不种地不晓得嘞,”老人把头扭到了窗外,有点感慨地慢吞吞地说道,“今年这叫做早汛,晓得啥叫早汛不?”他似乎没有指望冉清桓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下去道,“早汛就是跟现在似的,春天早早的就下起雨来,连天不停,老人家都知道,这是河神爷爷要发威了,我瞅着,今年蓼河水哪,悬!”

“这年景眼看不好。”中年男人附和着,摇摇头。

冉清桓沉默下来。

“俺说句话,瞎说,老少爷们儿瞎听,”北方汉子咂咂嘴,“前些日子打从东家那边听来的,俺们东家上面有人,知道得可多的呢。”

“什么事啊?”神秘兮兮的语气立刻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汉子像是很满意一样,故意拖拖拉拉又是喝酒润喉又是清嗓子,直到他自家兄弟不耐烦地给了他一肘子,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今年河神爷爷不发威都不行,地方儿上的人把人家得罪了。”

“什么话?”老人斜了他一眼,“瞎说八道,人家不好过你就高兴了啊?要是今年年景不好,粮食不够吃,哪就是一个地方的事了?”

“俺还没说完呢!”汉子不乐意了,接着道,“是真事儿,听说京里来了个什么大人要视察,不能叫上边挑出毛病来,连河神爷爷娶媳妇都不叫办了,那河神爷爷能乐意吗?怎么办,发大水呗!”

这话可新鲜,立刻又把本来有些不屑意味的几个人的注意力重新集中起来,冉清桓险些叫碗里的烧刀子给呛着了,咳嗽了一声,忙把话题岔开去,防止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其这所谓的“大人物”来,问道:“这话是怎么说的,河神不娶老婆就发洪水么?”

“那可不咋的?”汉子瞪了他一眼,好像不满于他对自己话的置疑,随后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话说,俺还真看见过一回娶亲的,那年跟着东家也是跑华阳,路过泾阳,真赶上一回——十五六的小姑娘唷,长得真是水灵,家里老娘哭得晕过去两回,嘿!”他这一声感叹不知道是同情还是什么的,汉子觉得有些矛盾,河神爷爷能不娶亲么?不娶亲那还不发洪水?就是可惜了那么个年轻轻的姑娘,爷娘追出老远去,眼睁睁地看着筏子沉在大河里,怎么都觉着心里不是个滋味。

如果现在冉清桓还不明白状况的话,就枉费他在官场混了那么长的时间了。

所谓河神娶亲,不过是官府和巫婆勾结,让老百姓们自己选择,是交买命钱,还是把自家女孩儿放到那破旧的木筏上,眼睁睁地看着她就那么香消玉殒在无情之水里面。他一只藏在袖子里的手攥得紧了,指甲掐进了肉里——国难财,这就是国难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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