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毕竟是我的师侄,先前派人去上华和你打招呼,似乎没能入你的眼?”肖兆垂下眼帘整理着自己的袖子,“师门凋敝,你我算是亲人了,日后总好互相关照。”
冉清桓忍俊不禁似的看着他:“客套的话,便不必说了吧?”他指了指围了一圈半晌纹丝不动的僵尸团,“用这些……呃,‘东西’关照我么?”他弯起眼睛,却看不见里面有分毫的笑意,轻轻地问道,“你想得到什么?”
肖兆似乎被他这一句话问得茫然了,良久,才笑出声来:“你这孩子变了不少,唯独这份尖锐,还是老样子——你说我想得到什么?”
肖兆的事情冉清桓是知道一些的,传说中这个人被阴幽鬼王引诱,已经堕入魔道,然而他一直觉得不大靠谱,阴幽鬼王算是什么东西?再怎么神乎其神地被传说,也充其量不过是高等一些的魔物罢了,能摆布一个千年的天命师?
简直扯天下之大淡。
这也多半是后人粉饰的结果,依他的意思,应该是肖兆本人受了什么刺激,不想当好人了,恰如其分的时候那倒霉的鬼王送上门来,被他不客气地吞并了魂魄。
他想要干什么?想要得到什么?
冉清桓顿了一下,摇摇头,老老实实地说道:“问着我了。”人的事情还没有搞定,他自然不会去狗拿耗子地管鬼的事情,虽然说凤瑾是被眼前的人害死的,但他却并没有什么复仇的意思,一来朝廷的事情一塌糊涂,他没这个精力,二来凤瑾都搞不定的人,凭他那点聊胜于无的微末道行,又能管什么用了?
就算将来真要让这个跩得二五八万似的男人不得好死,那也是将来的事情。
“我要你帮我开个墓,”肖兆直视着他的眼睛,一个是千年的鬼王,一个是铁血的将军,两人目光对视的时候谁都不肯让步,谁都不肯示弱,使得这样的目光交汇,便好似是一场争斗一般,“很容易,只是一个墓地罢了,日后我这些不成器的孩子——”他对着满屋子的僵尸打了个指响,“听凭吩咐,绝不越雷池半步。”
冉清桓一只手搭在下巴上:“真诱人。”他如是说。
肖兆笑了。
然而这个他再也看不透的师侄却只是淡淡地看着他,音量不大地,然而却又理所当然似的道:“我不答应。”
肖兆的愉快的表情褪去了,他盯着这个软硬不吃的对手,一字一顿地柔声道:“你可以想好了再说。”
“多谢提醒。”冉清桓好像一辈子没有被人胁迫过,缺乏这方面的经验一样,完全没有在意到周围的僵尸们已经行动不自然地朝向他,木然的眼睛里,发出涌动的暗潮似的光,“我想得很清楚了。”
不等肖兆说话,他又慢条斯理地补充道:“我知道你想开的是谁的墓,前辈,冉清桓再不
孝,也不会允许你亵渎先人遗体的。”
他亲手埋葬,亲手立碑,相当于是个契约一般的存在,这就意味着,没有他的应允,任你是大罗神仙,也打不开凤瑾那名为“婵娟之外”的尺寸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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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四拖长了声音吼道:“有本早奏,无本退朝——”气氛有些让人昏昏欲睡,礼部的官员最近忙得团团转,准备皇上大婚的事情。
皇上这档子事情是被逼迫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所以差事办得再好,也别指望有什么封赏,别被那上位者迁怒就已经很不错了,怎么把事情办得挑不出错儿来,又不会太不符合皇上的心情。
为这老头子们几天下来觉得自己已经损伤了一多半的脑细胞了,可怜这却半截身子都在土里面,还不得消停老臣了。
郑越撑着下巴,好像是在发呆,其实他在等一个人——
“启禀皇上,臣有本上奏。”站出来说话的这个中年人中书省行走张勋,平时里不显山不露水,这人和他的顶头上司冉清桓一样,是个一问三点头的和事老,因为有这么两位的存在,尚书省不管什么时候去看,都是一团和气的样子。
冉清桓私下的论调就是,大家都腰不酸了背不疼了腿也不抽筋了,早早洗洗睡了多好,整天为了那点狗屁政见不同勾心斗角你死我活的,有必要么?
大逆不道之处差点被当朝天子巴掌伺候。
这人竟然是罗广宇派的,隐藏得这么深,总算是有他出头的一天了。
郑越眯起眼睛,遮住冷冷的笑意:“好哇,自从你家那个凡事不言语的冉大人主动要求出去公干了以后,连张爱卿都有话说了?”
“皇上,臣有罪。”张勋先是大礼拜上,上来给自己扣个大帽子,诚惶诚恐装得真真的。
郑越扬扬下巴:“起来说话,先说爱卿什么事情,朕恕你无罪。”
“臣尸位素餐,万分惶恐。”张勋仍是仆地不起,“圣人有训,文死谏,武死战,臣三尺书生,蒙主圣恩,位居人臣,却不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而至眼下朝廷有难,分明有臣之过错,特向吾皇请罪。”
郑越笑笑:“你说朝廷有难,何难之有?”
“皇上啊,自开国以来,蓼水年年泛滥,民不聊生,继而国库空虚,另有敌国外患,百姓苦不堪言,以至我国相不得顾惜玉体临梅雨而南巡,这非是朝廷之难么?”张勋以头抢地,米四儿看着直心疼大殿的地板,心说再加上痛哭流涕就更逼真了。
郑越淡淡地应了一声:“依照爱卿这么说,倒是朕的罪过更大了。”
“罪臣万死不敢指责皇上,”张勋忙说道,“皇上已经为了我大景日理万机,可是朝中却仍有大胆蛀虫,乘此机会大发国难财!皇上今日就是要治臣的罪过,臣也要把这件事情说个明白!”
好戏来了。
郑越颇为讶异地问道:“爱卿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臣有相爷的密信为证!”张勋将一封信笺双手举过头顶。
相爷?清桓?!
郑越一愣,自己确实是打算利用罗广宇派的势力,没想到他们竟然把自家宝贝也牵扯进
来,他有些不悦,好啊,倒要看看你们有什么话好说,要是不给我一个最好的结果……他朝米四儿点点头,米四儿下御阶将书信取过。
郑越一打开就知道信封是被换过的,冉清桓的习惯他知道,什么样的信用什么样的纸,这纸张普普通通,分明是他随手扯过的,他人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做事情极其严丝合缝,绝对不会在密信的信封里装这么随便的纸。
再看内容,他已经能从那人的口气里看出这只是一封漫不经心的回信了。嘴角弯了弯,估摸着就是借着哪个驿站发过来的,给平时关系还不错的同僚们关心领导视察工作的回信——
这种东西都事先准备好,就看你们如何借题发挥了。
第二十一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
郑越轻轻地弹了一下手中的书信——上面大部分都是客套话,还有很小的一个段落,大概地交代了一下蓼水沿岸的情况,一带而过地提了下比较荒谬的巫蛊河伯事件:“这有什么问题么?”
“不知道皇上有没有注意到相爷提到的河伯娶亲一事?”
郑越点点头:“这事情朕知道。”
“皇上不觉的奇怪么?”张勋的目光飞速地在群臣中转了一圈,“如果相爷真的目睹了这样的事情,以其忧国忧民,定然不会短短一句话带过。”
米四儿皱皱鼻子,心说这马屁拍得可真是响,跟着冉清桓混出来的他心里清楚,老大这大尾巴狼,废话上车拉,偏偏那要紧的几句全都要烂在肚子里,不知道的人,不知道从他平日里哪点能看出他的“忧国忧民”来。
短短一句话可以看出很多东西——郑越想起冉清桓那张纸条,也是只有一句话,却比这满纸的词藻堆砌练字似的东西表达的都要多:“张爱卿直说,无论什么,朕恕你言论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