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没有放声大喝,反而是静静的,口齿清晰地说道:“西北狼烟起,未知多少同胞手足埋骨边境,天寒路远,不知前途,有人怕了,出列。”

无人动静。

冉清桓停了一下,继续道:“而今我不犯人,却有人把脚踩在了这大好河山之上,各位说,怎么办?”他笑了笑,忽然扬起声音,厉声道,“是不是该让他们把脚拿开?!诸位告诉我,是也不是?!”

“是!”这三十万人同声呼喝,动地惊天一般。

冉清桓冷冷地一笑,风卷起墨色的鬓角长发:“他们现在不拿开,诸位说怎么办?可该杀?”

场上静默了一下,然后爆发出更大的啸声:“杀!”

“此等跳梁小丑,犯我天威,害我同袍,如不杀之,我圣朝威信何在,我弟兄在天之灵,何以安息?!何以安息?!”这销声匿迹了三四年之久的将军嘶声咆哮起来,战马如通了人性一般,前蹄敲打起地面,像是迫不及待地狂奔西北,生生踏碎侵略者的头颅。

他的目光像是有了重量,扫过在场所有的人,然而没有人躲闪,年轻的或是年长的将士们生生地承受着,承受着这新接下帅印的将军深到了骨子里的恨意和杀意,他们都感觉得到,也都共鸣的。

冉清桓点点头:“那就跟我走。”

他一马在前,头也不回,三军将士无声无息地走在他身后,脚步都仿似凝成了同一个步调,同一个声音。

李野在他身后半个马身的位置,突然,这个惯于沉默,谋而后言的稳重男子开口,有些沙哑的声音沉沉地唱道:

“望西山兮,辞故乡。

忠与义兮,莫敢忘。

苍而茫兮,挽弓长……”

这首歌从古传下来,一代代将士老去抑或战死,然而他们的魂魄却顺着这歌声凝聚在年轻人们的心里,让他们接过前人的铠甲戈戟,守护一方。

渐渐的,有人开始随着李野应和,歌声越来越响,越来越雄壮,到最后,词已经听不清楚了,却是那众口一声的调子,远远地仍凝在空中久久不散,好像大地都在这歌声,脚步声,和马蹄声中震颤起来。

“何方有阙兮何方有风,

风疾雨起兮沧海澜生,

莫问来归兮家国四方,

收我弟兄兮挥剑群狼——”

“辞故乡——莫敢忘——挽弓长——”

哀兵必胜,那一天,文武百官所有随着广泽大帝出城誓师的人,都记得那些热血男儿惊天动地的怒吼声,震耳欲聋,让人胸腔里都闷闷地疼痛。

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

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汉家大将西出师。

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

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幕中草檄砚水凝。

虏骑闻之应胆慑,料知短兵不敢接,军师西门伫献捷。

冉清桓收起多年的爪牙,尖利地直指西北,晇於族,管你自夸狼神之子的后代,横行茫茫草原多少年,此番都叫你有来无回!

跳梁者,虽强必诛!

豹子,你在天上,好生看着。

第三十七章 天狼

这一个月里面,上上下下为了大军动员的事情忙得团团转,冉清桓自然也不可能闲着。

当时陆笑音出言提醒的时候,他很大程度上是没往心里去的,陆笑音虽然是名扬后世的救世之臣,但是在冉清桓眼里,大多数时候还是仅仅把他当成个文人的,他自负一代名将,这回是真的托大了。

幸而冉清桓到底不是赵括。

接到了兵变消息的第二日,冉清桓回到相府不顾一宿未眠,直接就锁上书房的门和陆笑音请罪,平日里冷嘲热讽几乎成了习惯的巨狼却默默地没有说什么,只是陪着他摊开了一张巨大的地图,然后把所有江宁尹玉英的来往书信,军机也好,私信也罢,全部摊开来,一点一点地整理,分好不放过地把图上没有的、从纸页间只言片语里面推敲出来的东西填好,这自然是闭门造车,但是能多做一分的准备也是好的。

自从江宁到了西北以后,尹玉英便很少来信,这小子的字写得鬼画符一般,几百个字看下来也时常让人头晕眼花。

可而今,冉清桓每每闲下来的时候,总是看着这些歪歪扭扭几乎比茵茵还不如的、墨迹不均的字发呆,想象着他生前满脸胡茬,嘴里骂骂咧咧地捉着毛笔,不耐烦地涂改的样子,便忍不住悲从中来。

于是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被满满的军情把心思填满——不是我不想念你,而是如今没这个资格,等我踏平了边疆班师时分,再带上两壶烈酒,到你三尺青冢上痛哭一场罢!

江宁到底细致,早就看出云苍山一带出没的人形迹可疑,那封叫陆笑音看出端倪的来信还在去往京州的路上的时候,便已经调兵遣将完毕。

穆图和云苍山之间麦子岭的驻兵是几个将军的得意之作,此地易守难攻不说,防的就是白、赤两旗万一联手,这么当中一卡,总让你两边头尾不相顾,再来麦子岭几乎属于大景屯兵点的中心地带,只要这里不丢,和四方皆可呼应,便是真的万一有哪里不妥,也能迅速救援。而江宁正是把麦子岭的驻军加了一半还强,尹玉英亲自去守着。

说得上是万无一失了。

这些男人,他们曾经在种种勾心斗角中将破败的京州军打得溃不成军,曾经横扫西戎,奇袭岭东,一肩扛起洪州北蜀两只野兽的压迫攻击,踏遍了万水千山,建立了新的国都和城邦,可是这个时候,面对着这些茹毛饮血的“未开化”的野蛮人,他们却不约而同地犯了同一个错误——轻敌。

六月二十一夜里,尹玉英突然接到战报说葛拉的屯兵遭到偷袭,守将被杀——尹玉英当时就急了,一是惊怒,二是葛拉离彩玉湾不远,而江宁人就在彩玉湾,因为这地方偏僻,又相对是后方,原本的驻扎在那里的人就不多,此番几乎全被江宁调到麦子岭增援,当即尹豹子下令亲自奔袭葛拉。

他没把麦子岭的人抽光,知道动手的肯定不能是塔里木里,只带了几万人,心里就存了轻敌意。同时,麦子岭的地理位置事关重大,他没有冒险,将跟了自己多年的副将袁晓忠留了下来。

尹玉英的行军速度绝不算慢,然而就在麦子岭东边一点到葛拉的一段路上,却猝不及防地被人从后边抄了底。

是从后边——没有人想得到。

就算白旗赤旗联手的兵力,也绝做不到分出足够多的人去挖了葛拉之后,还能有实力埋伏在他们走过的地方的后边。

尹玉英只犯了这么一个错误,便葬送在了这里。

冉清桓从头往后把这事情推敲了百遍,最后只得摇头,便是自己,也做不出更多更准确的判断了。

真的有人能有这样日行千里的速度不成?

在天然环境和自古流传的生活习惯等因素的作用下,草原民族基本上除了畜牧之类是不怎么从事生产的,物质的匮乏激发了存在在本性中的残酷野蛮,在那个弱肉强食的地方,这些人很大程度上,可以被称作是个聚居的抢劫团伙。

就连冉清桓本人,也远远低估了这种凶悍程度。

本就不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惯了的中原人想象得到的。

陆笑音曾经提到了一个细节,就是因为草原上物质的极度匮乏,这些人几天不吃不喝也能挨下来。冉清桓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脊背上忽然有些发凉,晇於族自称狼神的后代,然而这点却真的和狼这种动物如出一辙般地相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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