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飔想了想,忽然笑起来:“王爷说的有理。”她轻轻地抬起手,指尖像是有光一闪而过,没见什么动作,花仙的头便从脖子上脱落下来,落到她手上,人群里已经有呕吐的声音了。
她抱着这可怖的人头,退了一步躬身行礼,“给王爷添了不少麻烦,实在过意不去,这头大概还有别人惦记着,我得回去复命了。”
塔里木里规规矩矩地还礼:“尊使不必客气,倒是我们要感谢大景的友好使者带来的礼品——尊使不休息几天上路了么?”
樱飔摇头,半侧过身去,看着外面浩浩茫茫的冬日草原,轻轻地道:“不了,这就上路了,上华大概还有不少事情等着我呢……”
欠了的,总是要还的,可是有那么一个人,他虽然一直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却暗暗在心里惦念了我很多年,我这一辈子都活在魑魅魍魉中间,总算还有个人惦记着——这份情,到底是要还的。
“那便不耽误尊使正事了,”塔里木里顿了顿,“请带去我们对大景皇帝和冉将军的敬意。”
========================================
冬去春来,年关在许多人放下的心事中就这样过去了,转眼又是新的一年。
冉清桓大军征西凯旋,上感其赫赫功勋,特封一品辅国公,此后见天子而免跪,无参本可免朝。
算是众望所归了,张勋继任司职中书令,一时风头无两,竟盖过了老臣罗广宇,巴结者甚众,门庭若市,春风得意极了。
可怜这些局中人,罔读圣贤书千卷,竟不知何为“郑伯克段于鄢”。
================================
冉清桓闲下来,相府——如今该是大公府了,却并没消停——因为那人渣皇上一声令下,叫太子连同他的十六名伴读到他那里报道,于是辅国公再次转职成幼儿园园长。
这一日郑泰早早地在门口等着,冉清桓才到门口,便令人牵了马,接过他身上的披风:“主子回来了。”
冉清桓应了一声,太后周可晴病了,他刚从宫里探病回来,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只听郑泰问道:“太后身体如何,可安好?”
四下无旁人,冉清桓微微压低了声音道:“就那样,各种缘由我不方便说,总之……”他顿了顿,“皇上那边大概也存了心放她一马了。”
郑泰心里明镜儿似的,周太后这病来得古怪极了,一大帮子太医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只怕病得有猫腻了,他立刻闭口不言,这是宫中秘事,多言多错。
两个人散步似的一路闲聊,然而经过前院的时候,冉清桓忽然顿住脚步,眯起眼睛,语气有点不大对头:“那是谁家的兔崽子?”
郑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少年,也就是八九岁的样子,长得秀秀气气,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桃花眼,流转间竟有了些风流种子的味道,正缠着冉茵茵说话,女孩儿原本爱答不理,也不知道这少年说了什么,不多时竟咯咯地笑起来。
郑泰忍住笑,说道:“主子忘了罢,今日太子和十六位侍读的少主头天过来,这位小主子便是莫舜华将军的侄子,名叫莫凛。”
“莫舜华的侄子?莫家怎么养出这么个玩意来?毛还没长全呢就学会勾搭女孩子了!”冉清桓看着小莫凛嬉皮笑脸地缠着茵茵,只觉越看越不顺眼,哼了一声,“我先换身衣服喝口水去,回头再收拾他!”
他这回不遛遛达达了,沉着脸大步流星地走回内府。
等他收拾好了自己再出来的时候,那十七个小麻烦已经到全了,吵吵嚷嚷地老远都听得到,冉清桓不看则已,一看头大了一圈,才这么片刻不到的功夫,这帮小东西居然已经门派阵营划分完毕,开始上全武行了。
第四十六章 满园青藤
冉清桓抱着手臂靠在小廊的柱子上观摩了一阵,大概弄清楚了院中大战的双边关系。为首的是刚刚叫他看着就不爽的小莫凛,眼下仪态全无,披头散发双目泛红,撸胳膊挽袖子一副找人拼命的架势,瞪着跟前的一个小胖子。
小胖子也说不上多胖,就是壮实,明显比别的孩子高出半头,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小老虎似的。
跟莫凛两个人唇枪舌剑,说不耐烦了便交手,然后被人拉开,继续唇枪舌剑——来而往复。除了几个胆子小的孩子偶尔劝劝拉拉,两个小豆丁身后各自跟着自己的亲友团,这帮跟班更热闹,有帮着骂的,有明里暗里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加重双方矛盾的,还有最绝的一对,自家老大还没动手,便已经在一边开小战场的——冉清桓几乎想背过脸去不忍心再看,这架打的,揪头发扭脸无所不用其极,就差上牙啃了。
嗯,还有冉茵茵这小祸水,不单充分履行了袖手旁观的光荣义务,还时不常的跳出来加个油敲个锣边儿……
冉清桓眼睛一扫,便看见闹哄哄的人群外没跟着瞎掺和的三个人,一个是太子圣祁,这孩子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远远地看热闹,估计是还没进入状态;太子旁边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端端正正的一张瓜子脸,跟在圣祁身后半步左右的地方,微微低着头,端的是一副好相貌,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女孩儿;还有一个比较绝,别人这打架的打架看热闹的看热闹,这位四平八稳地坐在一边,手里拿着本书,小手点着,一个字一个字极认真地读,嘴里还念念有词,要是让给圣祁启蒙的苏老爷子看见,一准得感动得老泪纵横,这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典范了。
正这当儿,环儿带着小竹几个端了甜汤上来,一看才知道了不得了,一群女子上去拉架的拉架,劝解的劝解,小竹眼尖,一抬头瞥见冉清桓大爷似的抱着双臂站在一边瞧猴戏,立刻叫出声来:“先生您一早来了怎么不管管?这打出个好歹可怎么好?”
这一嗓子不要紧,小豆丁们破口大骂的,哭天抢地的,仍然不放弃努力寻找空隙跳上前去给敌人新一轮打击的,全老实下来了,小家伙们跟着小竹抬起头来,正对上冉清桓似笑非笑的表情,有人偷偷地吞了口口水……
圣祁第一个上前,人儿似的整了整衣冠,像模像样地施礼:“请先生安。”
一帮人这才反应过来,老老实实地过来请安,角落里看书的那位也被环儿拉着,表情很懵懂纯属凑热闹,看着冉清桓的眼神儿很迷茫。
茵茵偷偷地吐吐舌头,屁颠屁颠地蹭到冉清桓跟前,拉拉他的袖子,软软地叫了一声:“爹——”
冉清桓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行,丫头你这本事不小,一盏茶的时间还没过呢,就引起这未来的朝廷股肱们拳脚相向了——”他目光扫过这帮鼻青脸肿仪态及其不雅的小祸害,拖长了声音道,“怎么,诸位这切磋功夫,切磋得怎么样了?”
众小魔星都听家里大人说过这位爷,上马弯弓长刀,下马八面玲珑,那心眼多的据说跟马蜂窝似的,来的时候自家老爹都千叮咛万嘱咐过了,惹谁不能惹他,这冉先生阴阳怪气的腔调一上来,唬的小鬼们立刻大气不敢出了。
圣祁瞄着气氛不对,上前一步:“先生,大家也是一时误会,又加上年少冲动,说来此事还是圣祁未曾及时制止,请先生责罚。”
冉清桓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这一年前狗屁不懂就知道在他怀里抹眼泪的孩子一番,小孩子长得快,这一年窜了不少个子,好像也没那么肉呼呼的了,还是像他母亲多些,独独那双瞳子,黑得发亮似的,和郑越如出一辙。
前一段时间听说被郑越拔苗助长拖着去听朝会,竟还真的长进了不少。所以冉清桓决定逗逗这小家伙,他在藤椅上坐下,两只手叠在腿上,轻轻地敲了敲,沉下声音道:“各位真是人才啊,多大一会功夫便滚到地上了,要是臣再晚一会来,是不是诸位便要拆了我这小院子——太子殿下,我说您这热闹看的可不地道,太不体恤臣工了。”
圣祁抿抿嘴,没吱声。
只听冉清桓的声音蓦地严厉起来:“见之妄而不劝,见之乱而不言,这就是太子殿下学的为人君之道么?苏大学士便是这样教你为人的道理么?”
圣祁的头压得低低的,被他扬声一喝,微微颤了一下,飞快地咬着嘴唇稳住了,声音很小,却仍是道:“请先生责罚。”
冉清桓不易察觉地微微笑了一下,点点头,语气缓和下来:“总算知道担当了,还不错。罚你……”他顿了顿,目光在噤若寒蝉的孩子们身上逡巡一圈,“看着这几个领罚吧。”
圣祁眨巴着大眼睛,好像怀疑自己听错了一样,冉清桓轻轻哼了一声,接过环儿递上来的茶:“既然各位小公子都这么精力旺盛,臣也不好不成全。”他对着墙根扬扬下巴,“刚才打架的二位爷,嗯,还有跟着起哄架秧子的,都先移驾墙角吧,马步会么?先扎着,还能顺便‘交流’一下感情。”
茵茵想笑,低着头努力忍着,冉清桓瞥了她一眼,一点特殊都不给搞,扬手照着她脑袋就是一下:“冉茵茵,你给我一起去。”
“爹……”茵茵委屈地抬头看着他,像极了冉清桓的眼睛泛着水汽,怎么看都我见犹怜,谁知道碰上个铁石心肠的老爹。
家长大人想了想,点点头:“算了,今日你就不要和这帮臭小子们一起蹲墙角了……”
茵茵收起泫然欲泣的表情刚想露出个甜甜的微笑,还没来得及呲出小牙来,便听冉大人一声令下:“他们蹲南墙,你就蹲北墙吧。”
茵茵石化了。
所以说……姜还是老的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