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郑越顿了顿,坐过去一点搂住他,叹了口气:“谢我做什么?我年少的时候,太后帮过我很多,虽说自觉不是什么好人,多少良心还是有点的,走便走了,我也没做什么,装不知道,就算成全他们了。而且……”他没说下去,却低低地笑笑——而且看他们这样双宿双飞,心里安慰了许多,便也觉得有些盼头了。

第四十八章 几层尘埃落定处

太后的丧期一过,上华的春天便来了,花锦暖风,明媚的阳光将房檐上的雪烤化了,顺着瓦片一点一点地滴下来,地上结了一层湿意,却因了天干蒸发得快,没有留下水坑。

花香从院子角落里面几株白玉兰上弥漫开来,那味道闻着,仿佛人也跟着透出的春意慵懒了起来,难怪人说春天不是读书天。

冉先生自己消极怠工,靠在廊子里的一个躺椅上闭目养神,猴孩子们放了羊,各自玩疯了,以冉茵茵个混世小魔王为首,闹哄哄一会跑到前院一会跑到后院,连圣祁杨瑾都忍不住跟在一边看热闹。只有小佛爷徐思捷还老老实实地坐在他旁边,照理抱着一本书啃,嗯,这回不是律史了,改看神怪传奇了。

自从冉清桓有一天无意中发现这小家伙手里抱着的砖头居然是一本《辞源》之后,就对他宽泛的阅读兴趣没什么想法了,他有时候甚至怀疑,那些书上的字根本就没入这位佛爷的眼,他就只是习惯于坐在某个安安静静的地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下来,一页一页地翻过去。

环儿抱过一条薄毯,轻轻地搭在冉清桓的腿上,摸了摸小佛爷的茶杯,觉得有些凉了,便端起来泼到一边的树根底下,给他续上一杯新的,然后静静地侍立在旁边。

冉清桓睁眼看看她,懒洋洋地开口问道:“怎么,有事?”

环儿脸上带着笑意,从怀里摸出一张大红的请柬:“方才李大人派人送来的,主子过目。”

冉清桓一愣,继而马上反应过来,一拍自己的腿:“你说李野这小子,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的那么一个人,居然干出早朝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让皇上给他赐婚的事,皇上装模作样地问了一句谁,他老人家想都不想就说出来‘圣使樱飔’,当时据说吓晕了好几个老头子。”他接过请柬打开看看,由衷地笑起来,似是感叹又似是欣慰地说道,“不容易哟!”

还未等环儿接话,房梁上便吊下一个泉水似的女声,她咯咯地笑道:“什么不容易?”

冉清桓把腿上盖得毯子放在一边,站起身来:“你看,还说谁来谁。”

樱飔从小廊的顶上翻下来,大眼睛笑眯眯地在他身上溜了一圈:“你这些日子不瞎操心了,气色好了不少么。”她猛地凑到冉清桓近前,伸出手托起他的下巴,啧啧地道,“别说,水灵灵的小模样,倒真是和第一次在竹贤看见你的时候差不多了,你说你怎么十多年了都不老呢?”

“咳!”冉清桓打掉她的爪子,“男女授受不亲,快成家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没正形儿?叫你家相公记恨我么?”

樱飔撇撇嘴:“他不敢。”

她眼珠一转,正看见一边小桌上坐着的徐思捷,她跳下来和冉清桓说话的时候,这孩子曾经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又把目光放回到他那本闲书上。

这心理年龄好像又长回去的女人弯下腰去,看看小佛爷手上的书,又看看看书人“任你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的入定神态,忍不住敲敲他的头:“哎,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谁家的孩子?”

徐思捷眨巴着眼睛看着她,不吱声,半天,来了一句:“啊……”

冉清桓按按额角:“那什么,你一句话一句话的问,问题多了他反应不过来。”

樱飔张张嘴,看看小佛爷迷茫的眼神,淡定地“哦”了一声,拍拍他的头:“我不捣乱了,你慢慢看吧。”

小佛爷老老实实地点点头,继续低头看书……

好吧,又一个被降服了的。

环儿给樱飔上了茶,冉清桓这才学着徐思捷那样慢悠悠强调问道:“你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怎么有空亲自跑一趟?”

“送请帖。”樱飔大言不惭,末了还自己解释一番,“怕你不给面子,叫人送了来,又跟着亲自来一趟。”

冉清桓撇撇嘴表示不屑,继而直言不讳道:“你是来我这瞄一眼给你准备多少彩礼吧?”

“嘿嘿……”樱飔眨巴着大眼睛,一点不好意思的感觉都没有,特别诚实地坦白道,“听说你有钱。”想了想又挤眉弄眼地补充,“嗯,当然皇上更有钱。”

冉清桓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叹为观止:“一个没出阁的大姑娘……脸皮怎么能厚到这种程度?!”

“滚!”樱飔怒。

冉清桓笑起来,环儿在旁边接道:“主子头好几就开始念叨了,早给姑娘把备好了,就等着你们的良辰吉时了。”

樱飔斜着眼睛觑着他:“真的?”

冉清桓道:“早准备好了,不过不是彩礼——”他顿了顿,看着樱飔那双小姑娘一般,数十年沉浮好似从未曾蒙尘的眼睛,表情柔软下来,“是嫁妆。”

樱飔的脸竟蓦地红了起来,原来不管多么强悍的女子,她心里也总是隐隐有那么一份期盼的,期盼自己的生命里,有个人,无论阴晴雨雪,都能站在自己身边,无论欢喜哀怒,每每回过头去,总不至于看到的只是空荡荡的清风……

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

她低着头沉默了很久,突然道:“陶枕冰。”

冉清桓一愣:“你说什么?”

樱飔带着某种说不出的释然、平和的目光看着他,清清楚楚地说道:“陶枕冰,是我的名字,小时候淘气,还有个小名,叫小疯,后来爹爹嫌好听不好看,便改成小风了——娘家人,记住了。”她话音没落,好像极难为情似的,眨眼便不见了。

陶枕冰……冰冰。

冉清桓忽然觉得樱飔身上一切的秘密,一切的谜面此刻都透明了起来,前因后果全部指向一个淡的形影不剩的过去,他轻轻地点点头,对着只余香气的空气道:“我记得了。”

过去的鬼魅如南疆三千里厚重不开的瘴气浓雾,悠忽散去,说放下却也就放下了。

李野说,人这一辈子,年头不多,如果总是看着过去活着,岂不是太不长进了些?樱飔——冰冰,你有个好归宿。

“先生——”小佛爷徐思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把注意力从他的宝贝书上分出了一点给眼前感慨丛生的大人们,冉清桓“嗯”了一声,低下头看着他,眼睛里的温柔神色还没来得及褪下,嘴角像是凝着下午的光,微微挑起,只把小佛爷也好似看得愣住了一般。

小佛爷默默地低了下头,停顿了一下,才说道:“哦——先生你没闻见什么味么?”

两个大人都是一愣,环儿抽了抽鼻子:“怎么这么呛,可别是什么东西着了?”

冉清桓看看小佛爷无辜的眼神,这才明白过来,这孩子刚刚瞪着大人们,只怕不是被什么所感或者听懂了什么,多半是闻见了这股怪味道,却一直到他们说完话,才不慌不忙地知会一声——这小东西,简直不能用极品形容了。

冉清桓连跟他生气的力气都没了,大步追着慌慌张张往后院跑的环儿过去,看又是谁家的小谁,吃饱了撑得惹了什么祸。

徐思捷愣了一会,好像没明白先生瞪他干什么,想了想,没想明白,于是又坐下来,捧起书……

后院里一帮孩崽子正围着一堆火跳脚,上华的春天本来就干燥,加上稍微有点小风,火势越来越猛,烟熏火燎的一帮小猢狲毛了爪,一个个小脸熏得黑不溜秋的,莫凛的衣袖给燎着了,圣祁正拿着一本什么东西狠命地往他身上拍。

环儿慌不择路地跑去叫人,冉清桓深深地吸了口气,严肃地告诫自己要镇定。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一帮脸儿黑黑,衣衫褴褛的小叫花排一排站在他面前,一个个低着头不敢看家主大人,郑泰紧张地给他们挨个检查一番,总算没重大人身伤亡事故,松了口气收拾好药箱,笑呵呵地站在一边看起了热闹。

沉默了半天,冉清桓才叹道:“你们看我这府上就这么不顺眼,非要给我拆了烧了重建不可?”他眼神一扫,直接点名,“圣祁,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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