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道间的善恶,全部融化在一起似的,染成血色的云霞。
好像重现了云荒八百年,刀剑呼啸,不知谁在纵声狂吼。
神龙被肖兆射瞎了一只眼,巨大的龙尾摆出去,刹那间将高山夷为平地,原来这一切,不用沧海桑田的光阴。
不知过了多久,天道人才撤离而去,周身血染尽透的男人回过头来对他低声笑道:“你知道么,天道众生投生此间,享受极乐,便是用尽了几世修行,下一世必定要生于三恶道,所以他们极贪生怕死,虚伪狡猾。只要你有足够的力量,他们反而要比修罗道的嗜血好斗之物好对付得多……清桓,你总是能选择最正确的路。”
肖兆冲他笑了笑,不尽的哀凉痴意。他挥挥手,转眼间两个人面前斗转星移,血染的青石天空不见了,变成一个空空的黑色山洞,洞口站着……不,是竖着一个影子。
猫耳,蛇身,却有人的面容。
那东西盯着两个人,开口吐出人言:“解吾谜题者,方可入内。”
冉清桓皱皱眉:“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肖兆露出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味表情:“看洞的东西……不,是看守引魂灯的灯兽,你说若是我们答不出可怎么……”话还没说完,原本站在他身边的冉清桓却突地掠了过去,形如飞燕,却是带着戾气的飞燕——电光石火间银色的光辉一闪,无数条银线像是蜘蛛吐出的丝。
灯兽顷刻间化成了一堆碎肉。
冉清桓握紧拳头将手中银丝收回,冷哼了一声:“老子哪有空和你废话。”
肖兆大笑起来。
引魂灯就在前边了,瑾,你再等一等。
走过黑沉沉的阴湿的通道,视野骤然开阔了起来,冉清桓举高手上的火把,四下照了一下:“按理说这种地方应该怎么也应该有些青苔之类的东西,这么干净,真让人不适应。”他顿了顿,肖兆并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呼吸的声音粗重了起来。
冉清桓诧异地望了他一眼:“前辈?”
肖兆的脸在火把下闪烁出某种兴奋到诡异的光芒,冉清桓皱眉,又晃晃手上的火把:“前辈?”
肖兆极缓极缓地摇摇头:“走,往里走。”
冉清桓应了一声,依言往里走去,越往深里越是幽暗,他的汗毛一根一根地竖起来,慢慢地肌肉也跟着情不自禁地绷紧——这是种直觉,这么多年一直帮助他活下来的那种直觉告诉他,前边有危险。
忽然,肖兆猛地把他拉到一边,于此同时,一股腥臭的风从前边的山洞里刮出来,冉清桓被呛得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心脏处却传来巨大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好像被一只手扼住了,火把掉在地上……视野昏暗了下去——
却听一声轻叱,压力骤然消退了,火把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肖兆手上,黑衣的男人也有些狼狈,身上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被撕开了几条口子,伸手拉他起来:“无碍么?”
冉清桓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左胸口上,不知什么时候,被印上了五个手指印,穿透了他的衣服,火辣辣地疼。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用力地擦了擦:“是什么?”
“怨。”肖兆放开他,大步向前走过去,“不得入轮回的怨气,不是实体的东西,却存活了成千上万年,能在一瞬间留下你陪他们。”他走了不远,忽地顿住脚步,痴痴地望着眼前的东西。
冉清桓跟上前去——一盏破旧的油灯摆在石桌上,好像已经成百上千年的样子。
原来这就是六道轮回的终极法宝——引魂灯了。
“清桓,”肖兆突然开口道,“我给你一会时间让你想清楚,断臂尚且让人痛不欲生,何况是取魄?我一个不小心,抵不过你三魂七魄牵扯,你可能就交代在这里了,况且……就算真的完整地取出了瑾的魄,你从此三魂六魄,便是极阴的体质,从此断不了妖魔鬼怪纠缠,这后果我不说你也知道。”
冉清桓想都没想,直接点头:“不想好了还不来找你呢。”
肖兆忍不住又提了一句:“你和瑾不一样,瑾千年修为,那些东西毕竟忌惮,奈何他不得,你……”
“前辈你这是拐着弯地提醒我比较废物?”冉清桓挑眉笑笑,忽然上前端起了引魂灯,才要说什么,却咦了一声,“这灯……不愧是圣物,连灯芯都没有,这怎么点来?”
肖兆一愣,登时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第五十七章 到此为止
“六合盘,转不完,来来回回兜成个圆,一环接一环。
轮回洞,怨气冲,进进出出不见个人,活物莫进门。
枉死鬼,悔不悔,死死活活留住了谁,不给也得给。
引魂灯,不见芯,里里外外全都是影,一命换一命……”
冉清桓举着油灯的手僵在了那里,这孩童一般清脆中透着几分诡异尖锐的声音是一点一点响起来的,开头听不清楚,“他”一遍一遍地念出来,间或夹杂着神经质的“咯咯”的笑,直把人汗毛也笑得哆嗦起来。
肖兆手上的火把能照到的地方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只能将两个人站的地方笼罩进来,四下一片漆黑——见不到半点光亮的,死一般浓重的黑。
那孩子的声音近了,又近了,好像贴着人的耳边在念叨:“枉死鬼,悔不悔……”
冉清桓一只手扣住挂在腰间的刀柄上,闭上眼睛,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淌下来,慢慢地渗入头发里,蓦地,他拔出长刀往身边抹去,这刀上功夫在战场上磨练了多年,现在他有这个自信,出则必见血!
可是这必杀的凌厉一刀却走空了,刀锋在空气里面划了一圈,什么都没有触碰到,反而是他本人,出刀太猛没有收住,被自己带出去半步。
这洞中冷极了,有什么东西像是能侵入人皮肤一般,森森的。言语形容不出那种恐惧,在这样的气氛里,好像多呆一秒都要让人崩溃,有那么一瞬间,冉清桓甚至有拿刀抹了自己的脖子的想法,只要不再泡在这样的空气里。
他的肌肉绷得太紧而有些颤抖,一击不中,只得静静地站在原地调整呼吸,歌谣没有被打断,却好似被他一刀切成了很多瓣,原本一个声音变成了许许多多重叠在一起、从四面八方传过来的和声,这声音太过乱人心智,冉清桓咬破了舌尖,借着一点疼痛,手指轻轻地在油灯上敲打出固定的节奏,以镇定下来。
整个山洞里都有回音似的,嗲声嗲气地飘着“一命换一命”的尾音。
“冉清桓别动!”肖兆的眼神锋利了起来,他举起手,火把好像有生命似的,燃烧徒然剧烈起来,散发出的光像个光球,将两个人包在里面,瞬间将四周的黑影逼到了几尺以外,幼童的声音“哎呀”一声,好似有些嗔怪,又好似在撒娇,诡异的歌谣却停下了。
周身立刻暖和了起来,那种叫人寒到骨子里的阴冷像是被这黑衣的男子一声断喝给驱散了,冉清桓这才微微地放松了些,抬起袖子抹了把头上渗出来的冷汗,他刚还是忍着,这会松下来,只觉得后心一阵冰冷,竟是已经被汗浸透了。
在世三十年,大风大浪经过了不知多少,还真的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他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连舌头都是僵硬的。
肖兆的脸色也泛起了惨白颜色,不大好看,目光复杂地看着冉清桓和他一直攥在手里没放开的引魂灯,良久才道:“稍微有些常识的人,此刻便估计已经吓瘫了,你倒真是无知者无谓,居然想要以人间刀锋劈开千年怨气。”
“千年的……什么?”冉清桓费力地问了一句。
肖兆摇摇头:“这是千年以来,天上人间地府积累的怨气,没有实体的东西,不是你劈能劈开的。”他叹了口气,“你很好,很好,比我想象得要好得多……”
冉清桓几乎忍不住要苦笑了,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也没看出自己眼下这幅熊样哪里好来,心里知道这位前辈亦正亦邪,嗯,通俗地说就是心智不大健全,偶尔有些精神失常精神分裂症状,忙提醒了一句:“我说前辈,咱先琢磨琢磨怎么把这灯带出去好不好?这地方……实在邪门。”
“邪门?”肖兆居然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他放开手,手上的火把竟然没有掉下来,直直地悬在半空中,接着他掀起衣摆盘腿坐在地上,“这是三界六道中的极阴之地,天下所有邪门之处的老祖宗——清桓,坐下跟我说几句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