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清桓吹开茶叶末,咕嘟了一句:“还不算傻透了。”
梁函扑上前去,恨不得拽着冉清桓的裤腿一通猛摇:“先生啊,老大啊,将军啊,我不算傻透,那塔什么奇的也没傻透啊,老小子比黄鼠狼还滑溜,能由着你绕到他后边去?要是能绕我们早不就绕了?用得着年年在这蹲着么?”
冉清桓笑了笑,冲他摆摆手:“算了,跟你解释不清楚,你就等着见习吧。”
梁函莫名其妙地被轰了出来,心里愈加七上八下了。这屋里,徐思捷顿了顿,却忍不住问了一句:“先生,其实吧……”他说到这就没后话了,一双柳叶似的细长眼瞅着冉清桓。
“嗯?”
徐思捷想了想,说道:“先生,我觉得塔里木里不是很容易上当的人。”
冉清桓肯定地点点头:“我也觉得。”他带着笑意看着这手下最大智若愚的孩子,“但是你能不能一气把话说完了?”
徐思捷看着他,常年呆呆的脸上终于微微露出些不赞同的表情:“所以我觉得你要以身犯险。”
冉清桓皱皱眉,放下茶碗:“话不能这么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老婆套不着流氓……这句话你听说过没有?”
徐思捷想了想:“听说过前半句。”孩子真实在。
冉清桓揉揉他的头发,就像他还很小的时候那样:“听说过半句就行,你记着,我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做的事,必然都是值得的。”
他说完便走了出去,在太阳下伸了个懒腰,一没留神牵扯到肩膀上的伤口,呲了一下牙,随即却笑了。
徐思捷显示有些呆愣地坐在原位,慢慢地,眉头一点一点地皱了起来。
第六十七章 最后的忠诚
冉清桓从来不是好相与的,塔里木里再清楚不过,这是他进军中原最大的敌人,他相信,只要打败了这个人,便再没有谁能够阻止他野心的道路。
兵者,以正合,以奇胜。
他仔仔细细地将冉清桓历经的大小战役全部都研究过,这个人的用兵风格前后有很大的差别,他年轻的时候,习惯于中军指挥,几乎不怎么会身先士卒,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很多,落雪关一战,西戎一战,他曾经做到了兵不血刃。
然而到广泽三年和白赤两旗对阵的时候,却让人看到,原来这个男人也是能打硬仗的,而从那之后,他在锦阳扫流寇也好,在南疆平叛也好,风格都似乎由诡异变成了彪悍,这曾经让塔里木里百思不得其解。
等到真正交起手来,塔里木里才忽然间觉得自己有些明白起这个男人来,明白起为什么当初中原人要送他一个神鬼莫测的名号。
这绝不是夸张。
现在冉清桓紧闭城门,一直硬挺,说没有诈,那简直就是不可能的,这么长时间了,江宁和梁长鸣去了哪里?为什么大景军应该有的援军迟迟不到?
这些问题塔里木里觉得答案简直不言而喻,自己这次让冉清桓吃了个暗亏,主力倾巢出动将他困在雁不归,却也留了个不小的破绽,就是将自己的后背空给了整个草原。
如果冉清桓真的看不清这个机会,那他也就不是那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绝世名将了。
塔里木里奸猾得很,身后一直留着“眼睛”,这边攻城攻得紧,但后边一有风吹草动,也立刻能机动撤离,便是围不住冉清桓,以后自然有机会一决胜负,绝不会为了这一时而坏了大局。他这种人在战场上是最难缠的对手,你永远也不要指望他头脑一热自己跳坑里,哪怕那坑挖得再隐蔽。
就像野兽一样,他天生便有种本能,没有危险的时候扑向猎物迅疾无比,有危险的时候也绝不轻易前进一步。
但是冉清桓的理论是——野兽的戒心很大,但你诱惑不了它,不是因为它无法诱惑,而是你给的诱惑还不够大。
这一年,广泽十五年五月十五,雁不归的大景守军终于守不住了,冉清桓亲自带兵弃城撤退。
追还是不追,这是个问题,冉清桓败退的瞬间塔里木里第一个反应便是有诈,说起来以他知道的雁凉城里的兵力,这时候败退似乎是合情合理的,但是塔里木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有诈。
这是一种直觉,这直觉曾经救过他很多次。
果然,一直在后边片刻不敢松懈的“眼睛”来报,探查到大量大景军的迹象。塔里木里皱皱眉,这似乎……太明显了些。
和冉清桓斗就是累,你永远不知道他的下一张牌是什么,这个人总是能将不可能变成可能,现在,是安全地撤退还是追?
最佳的方案当然是撤退,有眼睛的就知道冉清桓这是诱敌之术,追下去的结果很可能就是被前后夹击,这些日子攻城攻得众人多少疲惫了,如果真的追下去,是极凶险的,手上的精锐很可能便葬送在这里了,可是……
冉清桓会用这种招数么?
塔里木里忽然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这个怪圈,很久很久以前,戚闊宇也掉进去过,只因为是敌人是冉清桓,所有经过缜密思量过的结论也要最终打一个问号。
塔里木里早料到冉清桓的援军应该是以攻为守的,而这援军到达的时机有很大可能刚好是冉清桓佯作退败的时候,自己这方原定计划都写得清清楚楚周周详详了,可是这事情真的发生在了他的眼皮底下,他却忽然质疑起自己的判断来。
身边的赫鲁在等着传达他的命令,塔里木里仰起头,这一天,天色灰蒙蒙的,不是那种要下大雨的灰,就只是阴沉,阴得叫人喘不过气来,他一遍一遍地问着自己,要怎么做,要怎么做,脑海中电光石火间将那些他已经牢牢刻在心里的,冉清桓的历史战役都过了一遍,最后睁开眼睛,坚定地看着前方,对赫鲁道:“下令,全速追击!”
雁凉城往南,这地形他来来回回地走过,没有能很好设伏的地方,再者,冉清桓如果真的设伏,也绝不会用这么传统易见的招数……那么他……也许真的是强弩之末了。
“眼睛”来报,身后的追兵离着自己这边还有一段距离,这段致命的距离,便是今日一决死战的胜负双方的差距。
草原人的杀手锏便是马快,如果他赶在大景人之前抓到冉清桓,那么这场战役就可以结束了……不是西北这些边境的争夺战,而是,攻占中原的战役。
塔里木里的马有多快,冉清桓自己的马有多快,这些却不单单只是草原人知道,草原人或许只有个谁快些谁慢些的概念,可是冉清桓在泾阳之战上学会了一件事——有时候细枝末节是决定一切的东西。
晇於的狼王注意到了不远的地方冉清桓的人马并不多,他心里又转了个个,想起了华阳之战时候那些混迹在普通百姓中的燕祁军,想起了泾阳一战中一边走一边散的冉清桓亲卫,心里忍不住打了个突,狼王努力说服自己,这是没道理的,冉清桓不可能这个时候还藏着掖着,况且雁凉城里的兵力就算他藏着掖着也没多大用处,而前方也不可能有乌桕陇那样出其不意的援军,因为“眼睛”将身后追兵的数量探得分明,冉清桓变也变不出再一个乌桕陇来……而再往南,便是旷野一片,也没有悬崖。
那人的身影越来越近了,塔里木里的心情却突然越来越紧张。
终于……终于还是追上了,镇定如狼王也忍不住心里狂喜,抓到了,他终于征服了这个无比强大的敌人!
半空中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来,那已经追到大景军面前的晇於军开始合拢,要将他们生生地围困,这时候,眼看着被围的冉清桓却笑了。
十五年前的时候,他算错了细微的数字,差点错掉自己的性命,而十五年后,他终于没有再算错。
就是这个时候!
平地一声雷,真的是平地一声雷,塔里木里猛地勒住缰绳,马儿却发起狂来不再听他的指挥。
就在大景军被追到的一瞬间,四下突然响起无数声震耳欲聋的爆炸,紧接着是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和战马的狂嘶,纵然是战马也不曾受过这样的惊吓,一时间骑士很难控制,而这些马乱闯乱窜的结果便是,引发了更多的爆炸!
火器在交战的双方看来已经不算稀奇玩意,早在前朝的时候便有了雏形,当年冉清桓便炸掉过蓼水的大堤,而今,这种要人命的东西被埋在了地下,威力自然比千年以后的地雷要差得太远,可是地雷对付的是坦克装甲车,而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