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拎起外衣走了出去,姜湖赶紧一路小跑地跟上,还不忘回过头来笑眯眯地对几个人挥手示意。
杨曼摸摸下巴:“这孩子多有礼貌啊。”
安怡宁望天:“头儿总是把最艰巨的任务留给自己。”
苏君子干咳了一声:“其实就姜医生的样子,去儿童合唱团探探也挺合适的,我女儿小苒也挺喜欢他的,上周五过来玩,和姜医生待了一会,结果这两天整天闹着要找姜叔叔玩。”
盛遥失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抛了个媚眼给杨曼:“走了大美女,咱们去下水道口约会。”
这一天的工作,就这么和谐地开始了。
沈夜熙不时从后视镜里打量一下身边的累赘先生,说这位是心理医生,表面上还真看不出来,他受伤住院的这段时间,前前后后也接受过好多心理医生的评估,一个个年纪不同性别不同,可是都有那么一双让人不舒服的、好像要把人看透一样的眼睛,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刺探的味道,随便闲聊两句也能安上个名字,叫“非结构性诊断”。
可是姜湖就那么坐在一边,也不找他搭话,安安静静地看着手上的材料,微卷的刘海压过齐整的眉毛,下边黑框的眼镜盖过了小半张脸,露出尖削的下巴,不吱声,不问问题,也不发表评论。
沈夜熙想,这位小同志坐在那不说话不动的样子,还真让人产生了那么点这人深沉可靠的错觉。
“姜医生是刚毕业的吗,哪所大学?”
“呃……啊?”姜湖猛地抬起头来,好像没反应过来似的,表情挺迷茫,愣了一下,才点点头,“哦,对,刚拿到学位,从美国回来。”
“留学背景啊?”沈夜熙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这可真是办公室里的最高学历了。
“家人都在那边,外公是早年移民的英国人。”姜湖低下头,把文件夹里的几张照片抽出来,放在了一起,沈夜熙注意到,那几张照片都是合唱演出的时候一帮穿着白衣服的小朋友们的合照。
“怎么想起回国工作了,这边的待遇恐怕不如那边吧?”
“在芝加哥公路旅行的时候碰上了一个朋友,蛮投缘,他介绍我来的。”姜湖笑了笑,他的普通话听起来挺标准,音调轻轻柔柔的,语速很慢,但是咬字特别清晰,像电视广播里学出来的,“我喜欢中国菜,就回来了。”
“哦,”感情是个吃货。沈夜熙其实也不大擅长和人搭话,说到这里也想不起来还有什么别的话好聊的,只能敷衍地笑了笑,“咱们国内别的不说,就是比在外国吃点半生不熟的东西来得舒心。这边有几个馆子不错,改天给你介绍介绍,那什么,刚回来没多长时间吧,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不适应的,别客气告诉我们一声,不要见外。”
姜湖偏过头来看看他,有可能是因为被镜片挡着,沈夜熙摸不准这小孩似的心理医生的目光的含义,只见姜湖微微笑了一下:“谢谢你。”
沈夜熙,沈队长,沈头——是局里大案要案特别侦察组的领头人,传说莫匆局长的秘密武器……这男人明明心里一点也不把人当回事,还要做出一副亲切平和的样子,明明心里烦,表面上也不忘虚情假意的客气,还真是个挺特别的人。
姜湖偏过头去看窗外,冰冷的建筑和宽阔的街道一同往后退去,城市在苏醒,罪恶慢慢爬上地面。
到了天使之家合唱团,沈夜熙把姜湖留在外面,让他跟稀稀拉拉来训练的几个孩子聊一聊,自己进去找合唱团的负责人。
负责人是个姓牟的中年男子,带着副眼镜,头发留得挺长,有那么点艺术家的意思,说话声音不大,轻声细语的还爱带个挺慎人的颤音,感情特丰富,一说起来没了的孩子们就激动,一激动就从兜里拿出个手绢,低头,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
“牟老师,我们有几个问题需要您配合一下……”
这位跟水龙头似的,本来好好的,一听说沈夜熙是警察,专门调查孩子们的案子的,就跟见着亲人似的,说哭就哭,那叫一个委屈,那叫一个伤心,冲着沈夜熙宽广的怀抱就想扑过去寻求安慰,不过被身手不凡的沈警官躲开了,于是只能扒着门框做鸵鸟依人状:“可怜的孩子,警官,您说这是什么世道儿啊,什么人这么丧心病狂伤害这么可爱的孩子们啊?”
沈夜熙干咳一声:“牟老师您先冷静点,我们工作需要您配合。”
“我配合,我全力配合……”这牟老师哭得直打嗝儿,五大三粗那么个老爷们儿,肩膀一抽一抽的,沈夜熙觉得自己那心肝儿也跟着一抽一抽的,“您就说吧,让我怎么配合,只要抓住这王八蛋。您看看外面,现在孩子们都不敢来了,这日子没发过了。”
“我们注意到几次孩子失踪前一两天,都有合唱团的演出,是不是请你们先停一下?”
牟老师使劲擤了一下鼻子:“那肯定得停啊,你看看还有几个人来坚持训练的,都是这王八蛋闹的,抓住他呀,我非刮下他一层皮来!”
沈夜熙不动声色:“看合唱团员演出的人员,您大概有没有个谱?”
牟老师一愣:“哎哟,这谁说得好呀,我们这儿什么演出都有,这在演播室里录好了,那谁知道什么人能看见啊。”
“失踪的孩子之间,有什么特别的联系么?”沈夜熙问。
牟老师眼神飞快地闪了一下,接着使劲摇摇头:“没有……没有,我觉得没什么特别的联系,除了都是到咱们这训练的。”
沈夜熙观察着他的表情,皱皱眉:“您再好好想想?事关好几条人命。”
“真没有啦,您别听外面那谣言胡说,都是孩子们自己瞎猜的,我能拿这个开玩笑么?牟老师一脸苦闷。
“那要不这样吧,您先把可能想到的,接触合唱团的人员名单都给我写下来,多细小的接触都算,我给您留下一电话号码,想起什么打我电话。”
“哎,没问题。”牟老师一口答应,“警察先生,警察同志,您可一定要替我们做主,一定抓住这王八蛋!”
“那是我们职责范围……”
“真的,哎哟您不知道那孩子,就是张晶,刚从我这走,我说不安全等她爸来,她非不听,非不听,非要自己走回去,我就给她爸打电话呀,结果家长说就在路口那等着呢,堵车过不来,让孩子自己走过去,才多大的功夫多长的路,这孩子就这么没了,没了!”
“牟老师,您镇定一点。”
“你说我要是多走那么点儿路送送她呢?可是我这还一帮等着人接的孩子呢,我走不开呀我……”牟老师又使劲擤了一下鼻子,“我后悔啊,真后悔啊!”
“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抓住嫌疑人,找到孩子们。”
“警察同志……”牟老师抓住沈夜熙的袖子——您刚擤过鼻涕吧——眨巴着水汪汪的小眼睛,愣是把心理素质过硬的沈夜熙眨巴出一身鸡皮疙瘩来。
这位什么都好,合作态度也不错,就是话稍微有点多,拉着沈夜熙就是一肚子冤情,先从凶手是个混蛋王八蛋这个事实开始,到这年头真懂艺术的人越来越少,到孩子们太重考试不重教育,再回到凶手是个混蛋王八蛋。
沈大队长努力了半天,才成功地把袖子从牟老师的魔爪里夺回来,尽量维持着温文尔雅的表情,四平八稳地装蒜,打断了对方的长篇演讲:“哦,对了,您看,我们还在工作中,您也想让我们早点抓住凶手不是?这么着,等您想起什么情况来尽快联系我们吧,麻烦您了,我先告辞了。”
迅速撤离事故现场……
等他好不容易摆脱了这个和水龙头一个品种的牟老师,一出来,正好看见姜湖坐在地上,一帮小孩围着他——估计这一帮心理年龄也差不多,在一块叽叽喳喳的,还挺有共同语言,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沈夜熙敲了敲一边的大门,对姜湖点点头:“姜医生,走了。”
姜湖接收到,跟围着他的小朋友们告别,别看就这么一会儿,一帮小孩还挺舍不得他,拽着袖子的,拉着手的,抱着腰的,腻腻歪歪,旁边一小女孩,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非要让他保证,下回还来玩。
沈夜熙靠在门口等了几分钟,打了个哈欠,那边颇有十八里相送的意思,复职第一天,他就想要拊膺长叹。
挣脱了这帮小祖宗,姜湖坐在车上,整理自己被拉得乱七八糟的外套和衬衫,他有八分之一的英国血统,举手投足间确实有那么点儿旧日里雾都绅士的样子,衬衫扣得一丝不苟,衣着得体,说话不温不火。
他把刚刚自己特意放在一起的照片抽出来,犹豫了一下,才低声对沈夜熙说:“沈队长,刚才孩子们和我说了点情况……”
沈夜熙一愣,正色下来:“什么事?”
照片上合唱团的孩子们一排一排地站着,一个个真的像小天使一样,手里拿着歌谱,带着微笑,眼神澄澈,姜湖指着第二排中间的那个孩子说:“头两个失踪的孩子,都是站在这个位置上的,刚才合唱团里的孩子告诉我,第一个失踪的孩子是领唱,后来老师又找了个替代她的,结果没多长时间,这孩子也没了。可能连合唱团的老师也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把领唱换到了别的位置,结果站在这里的孩子虽然不再是领唱,却仍然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