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爆……姜湖其实想问问这个形容词是什么意思,看了看一脸严肃的沈夜熙,直觉问出来可能不大好,又给咽回去了——没想到这法医大爷说话还挺新潮。
老法医见他脸色平平淡淡的没什么反应,还以为是这年轻人淡定,于是更加赞赏了,就打开了话匣子:“前几年抓以前那个琥珀杀手的时候,就是我验的尸,还以为枪毙了那个神经病就没事了呢,你看看,才几年啊,又出来这么一位,你说说,这变态还传染怎么的?”
姜湖想,老让人老大爷一个人说,自己不言声,也挺不礼貌的,可是接话吧,他又不知道接什么,对方明显在自说自话,于是他想了想,搜肠刮肚出那么一句:“那个……后浪推前浪吧?”
老法医让他逗乐了:“还真是,前浪已经死在沙滩上了——小伙子挺幽默,嗯,别说,年纪轻轻的,还真有点泰山崩于前而神不动意思,好好跟你们沈队学学,将来有前途。”
姜湖的汉语水平只限于现代汉语的日常对话,和一些他专业领域里的词汇,一般常用的四字成语也就凑合的一知半解,至于古文方言什么的,那基本上是一窍不通的。“泰山崩于前而神不动”,他把这句话在心里好好念叨了两句,依着法医上下文的意思,应该是夸他镇定,可是单听着这句话,有点像……有点像骂他反应迟钝的。
他有点为难地看看老法医:“谢谢您,不过泰山在我面前崩塌的话,如果我神色不动,那可能是晕过去了。”
老法医捧着肚子笑,觉得这小年轻,带着个黑框眼镜,说话还有点带着小坏水的小逗,尤其是以那种特别的,慢悠悠的腔调吐出来,要是去说三句半,他简直就是最后那敲锣边儿的半句的不二人选。
沈夜熙耳朵好,非常悲剧地一字不漏地全听见了,他回过头来看了姜湖一眼,那眼神离老远都能让人感受到他的痛心疾首——这祸害,纯粹是现眼来的吧?
于是招招手让姜湖过去,轻轻地敲敲大玻璃缸:“怎么样,你有什么感受么?”
姜湖一愣,抬起头,那女尸浮在福尔马林里,时间长了,看着还真有点慎人,姜湖看了很久,才晃晃脑袋,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晃出去一样,沈夜熙就问他:“怎么的,恶心着啦?”
“没有,”姜湖皱皱眉,痛苦地想了想,又看看一边的沈夜熙,还是决定把自己的恶心拿出来分享一下,大家恶心才是真恶心,“我记得三年前的琥珀杀手的案子,媒体披露出了不少内幕,听说那些受害人都是在活着的时候被剖开肚子的,所以表情都很惊恐。”
沈夜熙点点头,他也觉得尸体的表情有点不对,顺着姜湖的目光看过去,那些女尸脸其实已经不大容易分辨了,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那种平和静谧的感觉,像是……睡着了。
沈夜熙皱皱眉,琥珀杀手之耸人听闻,其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生剖人腹的残忍,那人收藏的就是这么一种极端惊恐的表情,当时的犯罪心理学家给出的解释是,受害者的惊恐能给他以一种强大和有力的自我感受,可是这个……
就听姜湖以一种幽幽地口气说:“你看她们的表情,像是睡着了一样——其实昨天我除了看了《美女与野兽》,还看了《睡美人》和《蓝胡子》,觉得童话有时候也挺邪恶的……”
多有才的归纳联想和挖掘潜在文意的能力,但是您其实可以不用说出来的。
第十一章 琥珀 三
盛遥和苏君子在监狱里问了一圈出来,听说这位琥珀杀手吴琚同志,生前还挺得人心,真有那么几个人在他等死期间看过他,还有送过东西的。
这些人里包括吴琚的亲妈——不过这老太太已经在去年去世了,吴琚的同母异父的弟弟一个,名字叫吴志达,杨曼和安怡宁效率地电话访问了当地片儿警,发现这个吴志达还住在吴家旧居里,未婚,母亲死了以后就一个人独居。
还有几个疯疯癫癫的艺校学生,听说了吴琚这极端的行为“艺术”,觉得虽然恶心了点,也不失为一个先驱,意图过来想要看过这个变态的凶手,不过因为穿着打扮太过于火星,被观念守旧地球土着狱警给挡在了门外。
另外,就是听当年专门负责看管吴琚的狱警说,有一个人匿名寄来过一篮子花,因为来源不清,所以被扣下了,之后也就不了了之。
监狱是最容易调查的地方之一,来访者都有详细记录,盛遥和苏君子没怎么费力就拿到了那几个艺校学生的姓名和身份证号码,交给了安怡宁和杨曼去查,看了看没什么新鲜的了,于是打道回警局。
才把车开到门口,盛遥就看见大门口站着一个女人,侧对着他们,看样子年纪挺轻,可是身上穿着一身把她整个人都衬托得老气十足的黑衣服。
他觉得这女人有那么点眼熟,于是多看了两眼,正这时候,女人听见动静,回过头来。
这是个说得上很好看的女人,可是那双眼睛却不知道为什么,死气沉沉地挂在她年轻白皙的脸上,衬得她居然有那么几分不像活物,盛遥愣了一下,把车窗打下来:“是你?”
苏君子在旁边跟着仔细看了看,也觉得有点眼熟,不过没看出是谁来:“盛遥,这姑娘是谁?”
“你不记得了?三年前我们抓琥珀杀手的时候,那个唯一的幸存者,咱们要是去晚点就没命了的那姑娘,叫……”盛遥微妙地顿了一下,想不起来这么一位漂亮小姐的名字很失礼,让他稍微有点尴尬。
幸好姑娘自己说出来了:“我叫金秋,盛警官,苏警官。”
苏君子一看,可不是么,不过当时金秋被救出来的时候,已经被那个变态折磨得不行了,脸颊都凹进去,身上伤痕累累的,现在好像气色稍微好了一点,虽然好像仍然有种阴影笼罩在她身上,挥之不去一般,但是起码脸色已经能见人了,人也胖了些,也难怪他一开始没看出来。
苏君子赶紧下车,让盛遥先去把车停好,他自己把金秋领进去。
他们心里都隐隐明白了些,金秋来是为了什么,在这件案子还没有转到他们手底下以前,安怡宁说过,发现尸体仓库的当天,就有好事的媒体介入了,要说那记者的职业操守实在有待提高,也没进得去现场,也没看见尸体,屁也不知道,凭着警方人员说话不注意,泄露的一两个关键词“玻璃缸”“琥珀杀手”什么的,就昏天黑地地一阵胡扯。
什么“地狱来客重回人间啦”,“本市青年男女人人自危啦”,这记者同志可能是个新人,急着想被人瞩目,干脆该行写恐怖小说去得了,起码制造恐怖气氛的功力就一流。
虽然之后莫匆立刻就把媒体的触角给掐断了,可是不明真相就意味着双倍的恐惧,于是外界关于那个死了的琥珀杀手的传说,反而更神乎其神了。
金秋原本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毕业生,被那混蛋祸害的时候才刚刚交了论文,还没来得及进入社会。
就像一朵花,被生生在将开未开的时候从花萼上卡下来。
后来她虽然侥幸活下来,这一辈子,恐怕都会带上那件事情的烙印。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金秋,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却像个老妇人似的,说话经常走神,双手神经质地绞在一起,表情呆滞,让人想起鲁迅先生笔下那个木然的祥林嫂。
苏君子心里恻然,把她带回办公室,从安怡宁那里要了一小包奶粉,给她用热水冲上。
金秋双手捧着热奶的杯子,坐在那里,微微低着头。
四个人围坐在她旁边,各自小心翼翼,连出气都不敢大了,唯恐惊吓到这个女孩,就连杨曼都收敛了好多。
苏君子温声问她:“金秋,你怎么来了,发生什么事了么?”
金秋摇摇头,咬着下嘴唇。
苏君子试探性地又问了一句:“是不是看到了那些胡说八道的新闻?”
金秋颤抖起来,半天,才沙哑着嗓子问:“苏警官,是真的么?”
苏君子想了想,决定避重就轻:“我们手头是有个案子,但是能肯定不是那个人做的,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他说到“死”这个字的时候,金秋突然抬起头来,不甚灵动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苏君子:“苏警官,你相信世界上有鬼么?”
苏君子心说,有鬼我也不怕,像你这样的,再吐个舌头,穿条白裙,那活脱脱就还真是个鬼了。
安怡宁这时坐过来,拉起金秋的手,这女孩像是常年不见光一样,手指苍白削瘦,凉得吓人,都是差不多年纪的人,安怡宁有点心疼她,轻轻地说:“没有的事,世界上怎么会有鬼呢?我们都是无神论者呀,再说就算真的有鬼,天上还有各路的神仙呢,也不会放着这种变态出来祸害人间的。”
金秋一只手被拉着,于是开始绞自己的衣服,半晌,才低低哑哑地说:“你们知道么,看见报纸上那个标题的时候,我就吓呆了,这两天我天天梦见那……那个人回来,梦见我向那些女孩子一样,梦见……我……”她猛地从安怡宁那里把自己的手抽回来,捂住脸。
“金秋,别胡思乱想。”安怡宁安慰她。
“我没有,我没有胡思乱想!”金秋猛地把手放下来,双目通红地望着安怡宁,“安警官,昨天晚上,我被噩梦吓醒了以后,从床上惊醒过来,出去喝水,然后我看见,看见……”
她声音越压越低:“看见阳台上站着一个人!我尖叫起来,把我家人都吵醒了,他们冲进我的房间,可是那个人已经不见了,他们在那里找到了一个鞋印!真的,你们相信我,要不是这样,我不会到警察局来的!我没有疯,没有疯!”
杨曼从旁边抽出一个本子,开始记录,问:“多大的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