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湖听完安怡宁的查访结果,站身起来,转身就要走,盛遥赶紧叫住他:“你干嘛去?”
“回去换衣服逃走。”姜湖做了个鬼脸,“我想去见见那位郑女士。”
盛遥觉得有点热血沸腾,逃走啊!这么多年来,这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同志还是第一个敢在大魔王黄医生眼皮底下开遛的!这真是地球转晕了不分左右,太阳要从西边升起来了。盛遥立刻把风度和分寸全给抛诸脑后:“等等英雄,跑路带我一个!”
直到坐上了安捷的车,盛遥仍然觉得有点虚幻,显然跑路这件事,姜医生是早有准备的,衣服,低调撤退的路线,选择的时机,写出来估计算得上给后人的经典……他无比汗颜地问姜湖:“说实话,姜英雄,你是不是打进医院那天开始就在预谋这件事了?”
姜湖说:“我枕头底下有一份最近黄医生的工作安排时间表,回来可以借给你一份。”
安捷一边开车一边笑出声来:“浆糊你个祸害,一会儿之间让我得罪俩人了,黄芪也就算了,反正我也没从事高危行业,落在他手里的可能性不高,关键还有你们沈队。”
姜湖镇定地说:“没事安叔叔,我研究过国内的社会文化,根据霍夫斯坦德的文化维度理论,中国是权力距离比较大的国家,有莫局在,沈队不会怎么你的,最多背后骂几句,反正你也听不见。”
安捷沉默半晌,才幽幽地说:“我上辈子一定欠了你很多钱。”
盛遥拍拍姜湖的肩膀:“英雄真人不露相,小的以后就跟你混了——不过老黄做完手术之前,我们赶得回来么?”
姜湖看着他不说话,目光带上了几分怜悯,盛遥觉得冷了,颤颤巍巍地问:“你的意思是,我们赶不回来对么?”
姜湖默默地点点头。
盛遥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他做完手术一定很累,就会直接下班了是吧?”
姜湖很不忍心地告诉他:“黄医生是个典型的完美主义者,他下班之前一定会把病房巡视一遍,放心了才走。”
盛遥觉得自己需要一块有撞头功能的豆腐。姜湖安慰他:“你跟都跟出来了,现在回去也不现实,要不然……你假装不知道他会巡房吧。”
这是能假装的么?盛遥只觉一股悲愤之情涌上心头。
那边的安怡宁却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自己的脱口而出,姜湖问出来的下一刻,没等沈夜熙反应,她就下意识地把查出来的地址说了出来,结果是遭到了杨曼的鄙视,沈夜熙的瞪视若干,血条直线下降。
苏君子抱着一线希望在:“他们会不会只是一问,可能不会真的过去吧?再说不是还有安老师在呢么,不会让他们两个胡闹吧?”
安怡宁跳起来就往外跑:“我家那花瓶老爹也在?了不得了,千万别指望他,指望他,死了连裤子都穿不去!”
沈夜熙二话没说跟上她,杨曼叹了口气:“这丫头虽然经典,可是越来越粗鲁了,我期待她加入剩女大军。”
苏君子觉得自己真是老了。
安捷不负众望,果然是个靠不住的,一边开着车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后座的两个人分析案情。
盛遥好像对灭门案更挂心一点,他说:“如果你分析的没错的话,这个凶手的社会影响虽然比较小,但是却不是那么穷凶极恶的人,甚至懂得反省内疚,如果抓到她的话,有制服的可能性。可是那个灭门者……你说他是个极其偏激、愤怒和残暴的人,这种人为什么到现在为止,我们抓不住他的一点信息?”
姜湖一愣,皱起眉。
“投弹犯和杀人犯会在一起么?会不会两个人有主仆或者什么其他的关系?”
姜湖本来在思索,听见盛遥这么一句话,猛地瞪大了眼睛:“安叔叔,快点开车,我……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第二十九章 最后的绅士 十三
沈夜熙觉得,自己也许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们闯进去的时候,女人蓦地回过头来,那种奇特的表情。
就像姜湖描述的那样,她瘦小,留着枯黄的长发,双颊凹进去,嘴唇干燥。可是女人的嘴却紧紧地抿成一条线,这使得她整张脸的线条都锋利起来,上面有一双不加掩饰的凶残、恶毒、可怕的眼睛。
屋子里很凌乱,地上还有没来得及收拾干净的炸药引线,她动也不动,就那么毫无畏惧地看着冲进来把她围起来的警探们。
沈夜熙的表情很冷,和同事搭档们在一起插科打诨时,那随便的样子荡然无存,他的眼神像是要把女人刺穿似的,口气几乎没有起伏地说:“郑玉洁,你现在涉嫌妨害公共安全和谋杀,有什么要辩解的,可以请律师,我们回审讯室谈。”
女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然后突然露出一个笑容,有点讽刺,又有说不出的轻蔑。
“警察?”她的声音低沉粗哑,就像是个男人在说话,“好威风呀。”
沈夜熙对杨曼和苏君子打了个手势:“搜。”
两人应声而去。
沈夜熙沉声说:“把你的手举起来。”
郑玉洁还是那么嘲讽冷漠地看着他,不为所动。沈夜熙把音量放大了一点,一字一顿地说:“我说举起你的手!”
这时郑玉洁缓缓地把手从外衣口袋里伸出来,周围人瞳孔无一例外地都收缩了一下,瞬间,四五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这看似瘦弱的女人——她手里拿着一个极小的遥控器。
“你不要做傻事。”安怡宁从她的身后缓缓地接近,她心里其实对这个眼睁睁的失去了自己孩子的可怜女人,还是有一点同情的,“放下它,你启动那玩意不会比我们开枪快!”
郑玉洁转过视线看着她,慢条斯理地说:“你扣动扳机是勾勾手指,我起爆炸药也是勾勾手指。谁知道呢?”
安怡宁愣了一下,她突然间注意到,郑玉洁面对着自己说话的时候,脸上有一个稍纵即逝的扭曲的表情,像是什么人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绝望而拼命求救一样。
沈夜熙打断她,轻哼一声:“那你大可以试试,是你的手指快还是我的手指快。我数三下,你不放下那玩意,我就认为你是要引爆炸弹,执行击毙。”
“一。”他说。
郑玉洁眼睛里好像突然间有光洒出来一样,她不躲不闪地直视着沈夜熙的眼睛,理直气壮的样子……就像她是无罪的。
“二。”沈夜熙拿着枪的手极稳,音调几无起伏。
“不!别开枪!”这时门口猛地冲进一个人,守在那里的特警们看清了来人,犹豫了一下,没拦住他。安怡宁正好面对门口,她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失态的姜湖——发丝凌乱,额前的头发沾了汗水,苍白的脸上带着剧烈运动后的一点不健康的红晕。
郑玉洁轻笑一声,手指猛地动起来,要按下遥控按钮。尽管沈夜熙被姜湖的喊声分了一下心,手上却像条件反射一样没含糊,枪声在不大的房间里响起,女人浑身猛地一颤,像是个突然被断了电的机械娃娃,所有的动作停止了,手指危险地悬在距离按钮一点点的位置。
然后她脸上的愤恨、挑衅、嘲讽全都悠忽不见,竟然浮现了一抹解脱了一样的笑容。
姜湖只来得及目睹她断线风筝似的倒下的身体,一时呆愣在那里。
沈夜熙面无表情地收起枪,扶住姜湖,顺便狠狠地瞪了一眼随后赶来的安捷——后者的目光凝结在倒在地上的女人身上,常年吊儿郎当不见正经的脸上难得一见地带了一点凝重。
姜湖像是在那一瞬间的爆发后就失去了力量一样,几乎是瘫在沈夜熙怀里,身上已经分不出哪里疼痛了,似乎有很多伤口裂开,火辣辣地连成一片,他看着倒在地上的女人,下意识地抓住自己衣袖的手指一点一点紧了起来。
郑玉洁现在看起来安详、宁静,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一个穷凶极恶的凶手、投弹犯脸上会有这样的表情,然后她也看到了姜湖:“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