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干什么?”柳蓉声音压得更低了点。
“你说话大点声,怕费电啊?”胡蝶在那头嗷嗷地叫着,然后又压低声音用一种很猥琐的腔调说,“哎,不会你跟肃哥正干什么,给我打扰了吧?”
“老娘在电影院,你有事快说,别废话了。”
“哦,我跟你说啊……”
在晦暗的灯光下,梁肃就看着柳蓉的表情从迷糊到清醒,到震惊最后到了空白,过了好半天,才哆哆嗦嗦地问了一句:“你……你说什么玩意?再说一遍。”
胡蝶雀跃地说:“我结婚啦!”
“跟谁?”柳蓉感觉自己还是有点没睡醒,脑子还晕着,问了这么一句很废话的问题。
“我男人呗,就是我们学校的那个,上回你见过。今天我们俩跑去领证了!”
柳蓉张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胡蝶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说:“小范围内传播啊,别给我告诉别人,我们这正打算私奔呢,我男朋友他们家里家庭环境不是很好,我爸妈不同意我们在一块,我是偷了家里的户口本去结婚的。”
柳蓉顿时觉得头大了两圈。
胡蝶又说:“可是呢,我们俩想了想,觉得就这么结婚也太儿戏了……”
我嘞个去,你居然还知道。
“……于是我们还是决定小范围地办个酒席,别人不多请,请几个朋友过来聚一聚就行了,到时候跟肃哥来哈,我给你发请帖。”
柳蓉:“……”
胡蝶:“哦,对了,别光人来啊,带着红包,我们俩要白手起家,现在太穷了,真的师父,你不是外人我不跟你说虚的,真是太穷了——红包越大越厚实越好啊!”
柳蓉:“……”
话说,青春都快要不懵懂了,中二病真的好了么?
第六十四章 关于婚姻
胡蝶的男……不,新鲜走马上任的老公,叫蔡鸿轩,职务是小学体育老师,属性为帅哥。
可见很多年过去了,胡蝶已经从当年的小二百五长成了如今的大二百五,依然改不了她见了帅哥就发花痴的毛病。
蔡帅哥也长在单亲家庭,老爸是个不着调的,一分钱抚养费也看不到,指望不上,妈在当年全国流行下岗的时候就下岗了,可惜在全国流行再就业的时候,她也没能再就业上。
母子两个一起住一个四十平米的旧公房,收入来源是蔡鸿轩的工资,和他老娘每个月拿的救济金——当然,众所周知,这个钱连个屁都买不起,家境稍微殷实一点的人家,每个月给小孩的零花钱都不止这个数,要用这玩意生活,实在需要一定的技术含量。
别说拿出几十万给儿子买房子付首付,就是拿出几千块钱买点家电给儿子添个宅,都要一咬牙一跺脚,勒紧裤腰带好几个月。
一句话总结,典型的城市贫民。
结婚那天,男方家属倒是来了,老太太挺乐呵。女方家属一个也没敢请,胡蝶这边的“娘家人”全都是一群拼拼凑凑的同学朋友,来观礼的人的礼单红包是柳蓉帮忙收起来记账的,司仪是常露韵临时客串的,摄像和服装是梁肃找了几个朋友帮忙操持的。
然而就这,还是好事多磨,也不知道是哪个损友出卖了他们,婚礼进行到一半,正好新郎新娘刚交换完戒指——据说交换的这对戒指乍看挺像铂金,其实是银的。
胡蝶的爸妈到底还是赶来了,胡蝶妈彪悍惯了,才不管什么亲戚朋友面子,当时就急了,随手抄起一个茶杯扔到了胡蝶脚底下,来了个“碎碎平安”,随即拿出当年当街骂小三的气魄,拎起一个啤酒瓶子,追得穿着礼服的新娘满场抱头鼠窜。
一片混乱。
常露韵趁机从台上溜下来,毫不客气地直接分走柳蓉盘子里放的一块八宝饭:“我歇会,说了半天废话,还老怕忘词,累死我了。”
柳蓉偏过头,瞥见梁肃唯恐天下不乱地指挥着他的小兄弟们,正要偷偷把这一幕人间喜剧拍下来,新郎和新郎的妈在后面急得跳脚,新娘的爸几次三番企图冲上去抱住新娘的妈,可惜也几次三番未果,反被反压制。
柳蓉只能坐在一个地方,帮不上忙,倒也落得在一边清净着看热闹。
“这不是胡闹么。”常露韵含含糊糊地说,“我看胡蝶她妈都快给气出脑梗塞了,偷户口本结婚,亏她干得出来。”
柳蓉瞥了她一眼,常露韵赶紧三口两口把嘴里的东西咽进去,摆摆手说:“你可别误会啊,今天这事不是我出卖的这小两口。”
这时,胡蝶妈终于被几个人合力制服了,胡蝶爸紧紧地扑上去搂住她的腰,一边一个小伙子帮着他抢下了她手上的凶器,蔡鸿轩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挡在胡蝶面前,连连劝着:“妈,妈您消消气,消消气……”
“你大爷!”胡蝶妈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声,“谁是你妈?这是哪个养汉的养出来的野种,四处乱认妈!”
这句话说得实在太难听,蔡鸿轩的妈也不干了,本来拉架的老太太蹭一下站起来,闲置多年的战斗力冒了头:“你说谁呢?你怎么说话呢?”
“我说的就是你!你们母子两个不要脸的货,看上别人家有钱就拼命扒着!胡蝶……胡蝶!我告诉你,小□,你嫁给这个小瘪三,以后你甭认我当你妈,我没你这种女儿,你一分钱也别想从我这弄走!”
这位伯母语不惊人死不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十年前就见识过的柳蓉等人充耳不闻。
“行啦!哎哟我说你行啦!”这是胡蝶爸——很多年前他好像就只会说这么一句话。
“行你妈个头!你这丧良心的操蛋男人,管你自己家的小贱货去,我们家的事你管不着!”
“……”胡蝶爸不幸中枪。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胡蝶爸终于抹不开面子了,猛地松开胡蝶妈,指着胡蝶说:“好,我不管,我不管你,你打死她啊,打死她你自己给她偿命坐牢去,随便!你再闹,再闹!也不看看你那张老脸还在不在!”
他这一下子突如其来的翻身农奴大反抗,叫胡蝶妈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过了好半天,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好像她不是来参加婚礼,而是来嚎丧的。
“我突然觉得她很可怜。”常露韵忽然听见柳蓉说了这么一句话,她有些吃惊地回过头去,看见柳蓉远远地透过密集的看热闹的人群,盯着大哭大闹的胡蝶妈。
“我明白,是你肯定不会闹。”常露韵心想——你喜欢玩阴的。
柳蓉索然无味地吃了几口菜:“谁没了谁都能活,人这一辈子,能管好自己不错了。”
常露韵看了已经从摆弄摄影机、到实在过意不去上前拉架的梁肃一眼,突然笑着问:“怎么了,你自己有主了,心也定下来了,突然打算以后都相夫教子安稳度日了么?”
柳蓉抬起眼冲她笑了笑,把声音放得更轻:“怎么可能,野心一直都在。有些人看得了岁月静好,心境开阔,有些人看不了,看不了就要做点别的事,老想不开是为难自己……”
常露韵问:“什么别的事?”
柳蓉停顿了片刻,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吧,这辈子当人不容易,能做到什么地步就做到什么地步,能走多远就走多远,该付出什么代价就付出什么代价,只要你觉得值得,过后不后悔,就没问题……可是这样,没必要。”
她停顿了一下,也顺着常露韵的目光看了梁肃一眼:“合适就结伴过,不合适一拍两散,不然你心里再喜欢人家,人家不喜欢你,有什么用?明面闹出来,是自己脸上难看,就算耍手段把他的心赢回来,以后呢?要一起过很多年乃至一辈子,什么样的弥天大谎,什么样的委曲求全能让你瞒他一辈子?他打心眼里不喜欢你这个人,一时被迷惑,过一段日子原形毕露了,还是过不下去的。”
当年她的腿刚刚离开她的时候,柳蓉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不能有尊严的活着,不如早点去死。
感情很重要,有时候可能比生命还要重要,可是没有这种尊严重要。
然而闹也于事无补,结婚证已经发了,胡蝶的身份已经在法律上从“单身姑娘”变成了“已婚妇女”,再要改,以后婚姻状况就要填“离异”了,假装没结过婚那是不可能的。
果然胡蝶妈说到做到,婚后就断绝了给胡蝶的一切经济支援,只有胡蝶她爸,看在亲生女儿的份上,时不常地来看看她,塞给她些零用钱。
可是胡蝶她爸现在也有一家子人,也有自己的媳妇和孩子,不可能总照顾她一个已经成年的女儿,不可能不顾及她那个小后妈的脸色整天拿钱给她。
胡蝶和蔡鸿轩的工资都不高,一个月两口子总收入四千块不到,租房子就两千五,还是个不怎么样的房子,为了节省,家具是直接从二手市场上拉来的,因为没经验,沙发第一天买回来的时候就有一大块凹进去了,看起来没什么不一样,一坐就吓人一跳。
两口子谁也不会做顿人吃的饭,每天结伴出门吃小摊或者泡面——有钱的时候买碗装的,省得洗碗,没钱的时候才凑合一顿袋装的。
胡蝶的爱好是看电视剧、看明星八卦和买衣服臭美,蔡鸿轩的爱好是上网打游戏。于是当他们需要刷碗的时候,经常为了谁干活而闹别扭。
两个人都像是没断奶一样,也不是不会干家务,就是比着不干。非要等对方先“认输”,最后是蔡鸿轩他妈认输了,老太太活像个钟点工一样,平时找了个给学校学生食堂盛饭的活,周末就到儿子媳妇家里给收拾东西倒垃圾。
风花雪月实在太虚无缥缈,最后都折断在悲催的鸡毛蒜皮里。
就在柳蓉论文答辩的那一天,她在讲台上就觉得兜里的手机震个不停,等她答辩完离开教室,才发现胡蝶打来的十六个未接来电,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赶紧回拨。
胡蝶开门见山地跟她说:“师父,我又离婚啦!”
柳蓉眼前一黑,只想把电话挂了,让这货见鬼去,真他妈的是遇人不淑交友不慎。
第六十五章 我们的青春
“婚姻!我跟你们说,婚姻是什么?写书的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我看一点错也没有,它不单是爱情的坟墓,还是自我的坟墓,走进了婚姻——哎我这正发表严肃演说呢,过一会给你们时间让你们自由讨论,现在都好好听着——走进了婚姻,这辈子就算是走到头了,从此柴米油盐鸡毛蒜皮哎哟喂,你就暗无天日了。”
柳蓉觉着她唾沫横飞的一定很渴,于是倒了杯水给她放在桌子上。
“你们说哈,我今年二十郎当岁,正青春好年华,就跟那孙子这么过,我他妈图什么啊我?”
“你半年前还说那孙子是你见过的第二聪明的人呢。”这是签证已经搞定,房子已经联系好,无事一身轻的常露韵。
“放屁,我没说。”胡蝶矢口否认。
“狗说的。”这是常露韵,柳蓉,梁雪,梁肃四个人异口同声。
艾国把削好的水果放在桌子上,看着他们直笑。
梁雪正修年休假,她晒黑了不少,在基层的确辛苦,也不大化妆了,气色却反而好了不少,还带回一个一说话就脸红,只会闷头干活的小男朋友艾国。
胡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非常不客气地叼起一块西瓜,一边吃一边说:“反正这日子不过了,我现在就开始过日子,成天惦记着家长里短,攒车攒房攒孩子,那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不过了。”
梁肃清了清嗓子,诚恳地说:“我说胡蝶同志,当初可是你自己,非得要结婚,非得诈我们一堆彩礼,大老远地还劳动我们家小蓉子给你当会计,被你妈拿着啤酒瓶子追杀了半条街,那视频我都给你留着呢。”
胡蝶说:“那是我年少无知。”
梁雪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是啊,可问题是你现在不年少了,怎么还依然无知呢?”
艾国像个孝子贤孙似的,递上一块冰西瓜,梁雪怡然接过,抛出了这个本世纪难度最大的问题之一。
胡蝶被话卡住了,一群不管杀还不管埋,专门等着月黑风高夜里围观的损友们笑得各种欢乐,明目张胆地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胡蝶的沧桑上,真有那么点,“胡蝶一思考,大伙就发笑”的意思。
然后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挠门声。
此时已经是夜里了,一群人聊天聊得高兴了都没来得及散,这么一安静下来,才发现都快半夜了。
“我看看是谁去。”梁雪拿着啃了一半的西瓜站了起来,就在这时,胡蝶家里突然断电了,四下伸手不见五指,梁雪一不小心绊在了常露韵的脚上,百忙之中抓了沙发一把,差点五体投地。
梁雪一边说没事,一边让常露韵和艾国两个人一边一个地扶她起来,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常露韵感觉梁雪□的小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于是问:“你冷啊?”
梁雪还没说话,挠门的声音又起来了,咯吱咯吱的,常露韵就觉得梁雪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越来越厉害了,梁雪说:“我有点……慎得慌,这是什么动静?”
胡蝶说:“妈呀我害怕。”
梁肃趁机一把拉过柳蓉:“害怕不?”
柳蓉说:“你妹,手往哪放呢?”
常露韵:“行了,你们俩别打情骂俏的了,赶紧,有手电找手电,没手电找蜡烛,怎么神神鬼鬼的大半夜里。”
“呸,什么神神鬼鬼的,我看是野狗吧?”梁雪说。
艾国自告奋勇地拿起沙发上放着的捶背小拳头,像拎着一把剑似的拎出去了,勇敢地说:“我去看看。”
胡蝶已经翻出了手电,赶紧制止:“哎哟别,那个是软的!打人都不疼!打鬼更不行啊!”
艾国小哥大无畏地说:“不要紧,我不怕。”
只见他凑近门口,在猫眼里往外看了看,什么都没看见,于是一手扭开门,一手就把捶背小拳头给挥出去了……打了个空。
梁肃拍拍他的肩膀,用手电光在门口扫了一下:“下面呢,下面呢。”
几个人凑上来,只见门口蹲着一大坨,醉醺醺地趴在地上,脑袋垂得低低的,爪子还在不依不饶地挠着门。梁肃蹲下来,拎起这个人的衣领,拿手电光照了照:“哟,这不是蔡哥么,怎么了这是?”
蔡鸿轩打了个酒嗝,醉眼朦胧地看了梁肃一眼,就要往人家身上扑:“老婆……老婆……”
梁肃蹲着往后蹦了一大步,小媳妇似的攥着自己的T恤领子:“嘿,干什么就动手动脚的?不跟你搅基啊,我还得给我老婆守身如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