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我怎么走?”
江晓媛:“放心吧,只要人够好看,踢正步都没人管你。”
一直抗议的祁连诡异的沉默下来,江晓媛半天没听到响动,才看了他一眼:“怎么?”
祁连心想:“你要是每天这么漫不经心地夸我一句,给你干什么都行。”
可惜他人本闷骚,这种肉麻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只好别开目光,轻轻地笑了一下。
就这样,祁总乖乖地客串登台,成了历史上最随便的模特。
托他的福,江晓媛因祸得福,意外通过了第一轮比赛——每个给她投票的评委都差不多是一句话:“你的模特太帅了,给你加了很多分,要谢谢他。”
江晓媛:“……”
什么技术与艺术水平的比拼?都是扯淡,在女人主场的地方,什么都没有男/色管用。
牺牲了色相的祁总当天晚上收到了好几个客户的电话问询,想了解涅槃工作室的具体业务,果然如蒋老师预料的那样,过了第一轮没被刷下去,就已经相当于给投资人省了一大笔广告费了。
当然,靠运气是不能走到最后的,第二轮比赛的时候,侥幸上位的江晓媛不出意外地被人刷下去了,这一次没有猫腻,她输得心服口服,一直到正常比赛结束也没有走,认认真真地找了个地方记录别人的两点和评委点评。
涅槃工作室作为业内小透明,想要征战天下的路还很长,然而开端却已经足够好。
散场后,祁连领回了比赛纪念品和一堆业内前辈与潜在客户的名片,追上了江晓媛:“刚才在后台蒋博给我打过电话。”
江晓媛:“什么?”
祁连:“他说他养到开春就要过来工作了。”
江晓媛:“什么!”
妈蛋,就不能多养几天吗?她的好日子又要结束了!
又要从自由人变成小奴隶了!
“小奴隶”这么想着,痛并快乐着地蹦上了马路牙子,一手撑在祁连的肩膀上,跟着他慢慢地往回走去。
就在这时,微微阴沉的天空中开始飘落细碎的雪花,江晓媛还没回过神来,旁边一个操着南方口音的小姑娘已经敏感地一把拉住她的同伴:“啊呀,下雪了!我都没怎么见过下雪!”
同伴说:“其实我们这里一个冬天也不一定能下上一两场雪了,城市热岛效应嘛,没想到还真让你赶上了。”
小姑娘蹦蹦跳跳:“我运气好!”
江晓媛看了她一眼,把手缩进袖子里,默默跟着学了一句。
“我运气好,”她愉快地想,“总是还没买彩票,就先中奖了呢。”
尾声&番外 第二篇 蒋博
一家咖啡厅,靠窗的地方,人模狗样的一男一女相对而坐。
女人一身灰呢大衣,发卷漂亮自然,一看就不是烫的,是来之前刚吹的造型,眉目清秀,即便是在专业人士眼里,也能算是个不错的日常妆。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不会再有青少年时代天然去雕饰的美好水嫩了,这是自然规律,男女都逃不过,接下来要么费尽心机、精雕细琢地把自己打扮的人模狗样起来,要么就放任自己猥琐丑陋地衰老下去,再没有第三条路了。
不过不知道怎么的,很多年没见的人,突然这么讲究起来,一下就让人觉得陌生了。
“你好像一直没变样。”
女人没话找话,不过在蒋博听起来,有点像哪壶不开提哪壶,于是只好简短地应了一声:“嗯。”
这么一“嗯”,又冷场了。
蒋博掩饰性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饮料,垂下眼移开目光。
对面坐着的是他童年时代在孤儿院里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小时候真的很好,他至今都记得,她小名叫“宁川”,姓氏不祥,随院长姓了岳,爱吃充满了糖精味的劣质奶油蛋糕,一直特别没出息地惦记过一块粉色塑料包着的丑蛋糕。
他甚至承诺过,长大有了钱,天天给她买来吃。
可惜那种蛋糕已经被时代和食品安全法淘汰了,他的承诺被飞快发展的时代一刀两断,倒不回去了。
因此只好装作没有这么回事。
如今两地分开多年,蒋博和岳宁川坐在一起,居然不知道该聊些什么,好不尴尬。
蒋博一点也不想提“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之类的话题,因为对方说完以后一定会反问。蒋博自己的生命在晦暗与蹉跎中淹没了那么多年,如今才刚刚开始,这履历实在有点单薄,经不起推敲。
瞻前顾后的结果就是越发的无话好说。
幸好,这时候蒋博的电话响了。
蒋博带着几分急切接起来,迫不及待地想缓解眼下冷场得尴尬:“喂?”
电话那边的人欢天喜地的冲他嚷嚷:“蒋老师,我的高化考下来了!”
蒋博:“嗯,怎么了?”
江晓媛:“我说我有高化资格了!”
蒋博:“听见了,我又不聋,下来就下来了呗,谁还没有啊?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这也至于给我打个电话?神经病!”
说完,他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
刚把手机放下,蒋博就觉得鼻子一痒,忍不住偏头打了个喷嚏,完事习惯性地嘀咕了一句:“谁想我我想谁。”
话音没落,他又打了个喷嚏。
这次没来得及开口,桌子对面的女人已经笑盈盈地替他开了口:“谁骂我谁傻逼。”
两个人愣了一下后,同时笑起来,这是顽童们小时候互相接话的默契,尘封经年猝不及防地掉出来,像是被尖刀划过的老唱片,曲还是那段曲,却已经荒腔走板得扎人刺耳了。
肯定是江晓媛那个没良心的在背后骂他,蒋博抽出一张餐巾纸擦了擦鼻子,瓮声瓮气地说:“说得对。”
岳宁川的目光在他到底留下了可怕伤疤的手上停留了一下,轻声问:“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蒋博一愣,低下头,用咖啡匙慢慢地搅着杯子里不知所云的奶泡。
岳宁川见他语塞,立刻知道尴尬,会意地自顾自接下去:“我没那么好的运气,始终没被领养,自己打了几年工,攒了点钱,考了个自考的文凭,后来跟了个深圳老板干工程。”
蒋博默默地抬头看着他。
好友说:“跟过三个老板,有改行的,有破产的,还有捐款逃跑的,我嫁过一次人,然后离了,自己积攒了一点门路,开始自己给自己干,倾家荡产了好几次,现在总算有点起色,缓了口气。”
蒋博:“那现在又结婚了吗?”
“没呢。”岳宁川耸耸肩,“好像也不那么急了,急也没用。”
蒋博:“有好的就抓紧时间吧,错过了后悔。”
他这话说得不咸不淡,好像句远远的客套,带着一点事不关己的冷漠。
岳宁川的目光忍不住又从他那落下伤疤的手上掠过,蒋博的手指轻轻地颤动了一下,仿佛是想缩回来,但终于还是没有。
两个人沉闷地坐了一会,蒋博说:“行吧,我今天晚上的飞机,还赶时间,就不回来了。今天没带名片,咱俩留个电话号码吧,以后要是有机会去北京,我好好请你吃顿饭。”
他说着摸出了手机,眼皮也不抬地说:“你多少号?我给你打过去。”
岳宁川没有报,她只是笑了一下,有点落寞地端着自己的茶杯,喃喃说:“咱俩连一起喝杯咖啡的话都凑不出来,还有必要‘好好吃顿饭’吗?”
蒋博抬起眼看着她。
他眼角狭长,眼皮很薄,能看出下面隐约的血管,从皮到骨,无处不单薄,唯有目光幽深,像是装了一碗浓稠、又讳莫如深的墨。
岳宁川低声说:“博士哥哥,这么多年,我一直很想你。”
蒋博一震。
他青少年时代比其他孩子都文静,四肢细长,白衬衫洗得干干净净,一点也看不出若干年后“蒋太后”身上那种尘嚣四起的浮华,别人都觉得他会走高冷的学术路线,一路念到博士,所以给他起了个名叫“岳博士”,直到被范筱筱收养,才随同她前不知多少任夫姓“蒋”,并把那土得掉渣的“博士”一分为二。
岳宁川一把按住蒋博放在桌上的手,后者仿佛又被硫酸烫了一次似的,飞快地抽动了一下,狠狠地往后一缩。
“不好意思。”蒋博站起来,塞了两张人民币在杯子底下,转身就走。
岳宁川已经不是当年孤儿院里那梳着羊角辫的小妹妹了,她精致优雅,成熟得体,却总是让他想起范筱筱。蒋博有时候觉得自己非常懦弱,仿佛只有江晓媛那样神经比腰粗的妞儿才能让他稍微坦然放松一点……
江晓媛连别人的脸色都未见得看得明白,怎么能看明白别人的心呢?
那勇敢的蠢货让蒋博觉得安全,可是她大概永远也走不进他的世界——不过大概也就是因为这样,蒋博才会觉得安全。
他在飞机上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到了少年时代的事,醒过来全然不记得了,只是尘封的记忆仿佛都被唤醒了,蒋博顺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拖着行李箱往外走去,从走廊光可鉴物的地板上看见自己模糊的身影,恍然间发现,他居然没有“过去”。
像一块没有根的浮木。
当然,很快他就没时间思考浮木不浮木的事了,蒋太后结束垂帘听政,正式登基为帝,一天到晚真忙得像个狗皇帝,要见好多客户,看好多合约,每天抱着内部控制的专业书啃,审完预算表审账——以及找碴。
以前他只需要找江晓媛一个人的碴,如今工作室的团队已经在磨合中磕磕绊绊地有了雏形,蒋老师要找很多人的碴了,为了确保雨露均沾,他只好紧锣密鼓,尽量平衡分配到每个人头上的碴,务必不让一个人闲着。
人一忙碌起来,就把什么伤春悲秋、空虚寂寞冷的事都忘了,蒋博以无限的精力一头扎进了有限的工作里,每天行色匆匆,周身王霸之气赶超世界上最愤怒的王八,要论不是东西,五湖四海七大洲,莫之与京。
工作室从一开始的轻踩油门小步慢跑,被他一脚加超了速,旋风一样地发展了起来。
蒋老师果然卯足了劲要去买另一张“彩票”。
又一年秋天,再一轮全国造型师大赛开场的时候,涅槃工作室除了老板之外,已经有了十来个员工,其中三个加上江晓媛这个碎催一样的创始人都参加了。
首都赛区的海选相对公开透明,起码可以让大家安心准备比赛,不至于出什么幺蛾子,报名的四个人,两个进了赛区前五,获得复赛资格,简直可以说是大丰收了,于是一起吵吵嚷嚷地出门庆祝。
忽然,江晓媛在工作室门口捡到了一束花,她立刻唯恐天下不乱地嚷嚷起来:“慢着,有情况!我看看……蒋先生,恭喜……哇!”
蒋博接都没接,心如止水,任凭他们起了一会哄,视若无睹地走了。
谁知从那以后,工作室每周末都会收到一束花,有时候是玫瑰,有时候是康乃馨,十分随性。
蒋博心里隐约知道是谁,却一直没有回应。
直到大半年后,有一天,花没了。
江晓媛把楼道翻了个底朝天,没找到花,差点去把钟点工和保安挨个问遍,被蒋太后赶走了。
没有谁会一直等谁,何况他被继母在大庭广众之下当中泼硫酸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在当地稍微一划拉就有十来个版本,传说有多不堪,不用亲耳去听,心里也能猜得到。岳宁川又不聋,难道不会去打听吗?
蒋老师早就决定和工作室结婚了,然而大概是习惯作祟,突然之间,心里还是有一点失落,他自嘲地开车回家,心想:“果然是人性本贱。”
然而刚开进小区,却发现他的车位被人占了。
蒋博一愣,刚想鸣笛提示,那车里的人却走了出来。
岳宁川洗净铅华,素面朝天,眼角依稀已经有了皱纹,失去了修容粉和腮红的脸色也显得失了几分血色,可是洗得发白的衬衫与垂在胸口的长辫子却依稀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样子。
她似乎有些局促,化妆化惯了的人素面朝天出门都不免有些局促,然而还是迈开脚步,走到了蒋博面前。
有一些时光,怎能让它在伤口中溃烂腐朽呢?
也许总有一些人,足够敏锐,能明察秋毫,还恰好能找到一条通过他心里铜墙铁壁的路吧?
被凉水塞了许多年牙的人,难道就没有机会走运一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