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果我们都不在家呢?”姚硕问,“如果只剩下孩子或者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的人,怎么办?”
“沿着时间线路去田大爷那,小智的话能自由开启线路,就可以先去田大爷那里躲一躲,至于曼曼,以后我们至少留一个人在家里陪着孩子。”
寇桐妈也跟着站在一边,听着寇桐仔细讲被隐藏起来的“家”和开门的方法,不知道为什么,黄瑾琛觉得,或许“她”就是因为寇桐的愿望而出现的,所以干脆连脑子里的数据库也共享了,无论看见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她都能保持住应有的淡定——哪怕是自己的儿子被一个男人深情表白。
寇桐从专业人士的角度分析了一下这个妄想症患者的危险性,然后几个人在寇桐妈早早地去睡美容觉之后,偷偷在客厅开了个小会。
寇桐说:“她把这里视为她自己的世界,而我们都是入侵者,所以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消灭我们。”
姚硕插嘴说:“没有理由么?”
“有。”寇桐说,“但是她的逻辑和我们不一样,这个理由是我们无法理解的。”
这一天最辛苦的是何晓智,但是他反而没有一句怨言,并且连精神都似乎比平时好了很多,寇桐端来水和药,示意他吃下去,何晓智居然还笑着道谢,对他说:“寇医生开的药很有用,我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像今天这样好了。”
寇桐像是顺口一样地说:“坚持吃药,都靠你了。”
这句话简直就是何晓智的一剂强心剂,对他来说比任何抗抑郁的药都管用,他的眼睛一瞬间就亮了。
寇桐的手掌和他的身体做了一个简短的接触,他用手掌按了按何晓智的肩膀,像是并肩作战的同伴间的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别人或许都没能注意到他这个动作,何晓智却突然有了一股归属感。
不知多久了,他心里好像一直缺了一块东西,何晓智觉得这种感觉快要把他逼疯了,因为他并不知道这种东西是什么,缺了它,他感觉生活越来越空洞,到最后简直要被那种情绪淹没,险些就从高楼上跳下去。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那是一种被人需要着的感觉,被别人保护着,同时也被别人需要着,属于一种什么,或者是一个家庭,或者是一帮朋友,或者是一个团队的感觉。
连日的折腾,寇桐就算是铁打的,也终于很累了,他没有去书房通宵,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等黄瑾琛陪曼曼看完星球大战的老片回顾以后,回到卧室里,发现被他鸠占鹊巢了好几天的卧室主人,连衣服和鞋也没脱,两条长腿一半悬挂在床沿外面,居然就那么睡着了。
黄瑾琛走过去,摘掉他歪了的眼镜,寇桐瞬间就醒过来了,使劲眨了眨眼,然后揉了一把头发坐了起来,发了一会呆,声音有些沙哑地说:“哦,我去洗澡。”
黄瑾琛坐在一边,看着他左摇右晃地站起来,突然问:“你……是不是还隐瞒了什么?”
寇桐回过头来,大概是刚刚被弄醒,寇桐的眼角显得有些红,像是睁不开的样子,斜着眼看人的模样,就有了点眼带桃花的样子。黄瑾琛心里有些痒痒,心里想,如果人也是一种收藏品,能把这个人收藏起来,一定非常有面子。
“我隐瞒了什么?”寇桐问。
“你刚才在外面说,那个女的会把我们当成入侵者,无差别攻击,我看不大像是真的。”黄瑾琛说,“见过她的只有咱们俩,你就别绕圈子了。”
寇桐清醒了一些,他沉默了一会,问:“那你的意思呢?”
“姚硕是个老宅男,我发现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好像不大喜欢和别人交流,大概也知道自己说话不好听,所以整天在屋里上网看书,无所事事。”黄瑾琛不错眼珠地看着他,“何晓智是个小宅男,我就没见过他和你以外的人多说半句话,尤其他犯病的时候,根本见不得人,来了你家以后,从来也没过门,更不用提曼曼,那是个电视小土豆,小鬼虽然烦人了点,但好在让干什么干什么,绝对不会出门乱跑。”
寇桐面无表情地垂着眼。
黄瑾琛兴致勃勃地观察着他,说:“综上所述,其实我们躲在家里就足够了,不在那个神神鬼鬼的岛上,就不在那个小姑娘的地盘上,她总不可能真的挨家挨户来搜查——就算她挨家挨户来搜查,你也有本事躲开,没有必要把家隐藏起来。”
寇桐不可置否地点点头。
黄瑾琛继续分析:“除非你想有什么动作——我猜,你要开始寻找操控匣了。”
寇桐犹豫了片刻,又点了点头。
黄瑾琛放松了身体,靠在寇桐的床头上,寇桐的卧室说不上很大,装两个手长脚长的男人就显得很拥挤了,黄瑾琛说:“哦,我明白了,你和那女孩的基本矛盾,除了说不通以外,还有她拒绝回到外面的世界——她把那视为幻觉,但是其实她潜意识里知道,你说的话不是无稽之谈,你们俩就这个问题谈不通,她于是自动认为是你背叛了她。”
寇桐嗤笑一声,从怀里摸出一根烟点上,翘起二郎腿,弯下腰,胳膊肘抵在膝盖上,夹着烟的手撩了一下前额掉下来的头发:“专家,我看你比我专业多了。”
黄瑾琛说:“坐直了,别诱惑我。”
寇桐翻了个白眼:“醒醒,别自作多情。”
黄瑾琛就笑了笑,然后他压低了声音说:“怎么,你怕他们和那个……秦琴一样?”
“毕竟不是人人都像老田那样。”寇桐叹了口气,一脸疲惫,对别人来说,小动作是无意中做的,说话是在放松或者聊天,而对寇桐而言,无论是语言还是肢体语言,很多时候,那是一种技巧。
就像一个人用母语聊天,聊一下午或许只觉得嗓子干,如果换成一门外语的话,同样的时间就会叫人觉得累了。
“秦琴在这里满足了控制欲,何晓智在这里找到了被需要的感觉,老姚没有了来自家庭和事业的压力,完全放松了下来,曼曼能和别人交流。”寇桐低低地说,“你说……如果被他们完全知道了真相,他们是会站在无名岛那边,还是我这边?”
“那我和你呢?”黄瑾琛问,“如果我也不想离开这里的话,你觉得我会是一个巨大的阻力么?”
寇桐苦笑了一声:“那我真的只有孤军奋战了。”
黄瑾琛沉默了一会,突然一本正经地说:“我不会不想离开,这个程序给我的东西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怎么说?”寇桐问。
黄瑾琛严肃正经的脸上就露出一个淫/荡的笑容:“因为我得到的是一个我喜欢的大宝贝。”
寇桐顿时又想起了白天的事,扑过来掐他的脖子,咬牙切齿:“你这个专门打小报告的贱/人。”
黄瑾琛配合地伸出舌头:“谋杀亲夫了!”
寇桐狞笑:“黄二胖,你是想被爆/菊呢还是爆/菊呢还是爆/菊呢?”
黄瑾琛一把掐住他的腰,把寇桐甩了下来,然后抛了个媚眼:“宝贝,你真是太奔放了,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两个人的睡前活动就恢复到学龄前儿童水平,你掐我的脸我咯吱你一下,谁知滚了几圈,黄瑾琛却突然僵了僵,寇桐抬手一推他,结果感觉自己的膝盖轻轻地擦过了一个……嗯,变硬了的东西,于是表情突然也变得有点怪异,黄瑾琛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一点也不脸红地说:“这是个意外。”
然后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卫生间。
寇桐拽了拽被折腾散的衣领,摇头失笑。
第二天,寇桐一大早就出了门,当天的晚报就登出了一则寻物启事——七个意识主体全部找到,可以开始寻找操控匣了。
第三十五章 困惑
凌晨四点钟,曼曼像小猫一样在外面挠门。
寇桐大概睡得正熟,翻了个身,把脑袋往枕头里埋了埋,没动窝。黄瑾琛却睁开一双贼亮贼亮的眼睛,简直像是整整一宿都在闭目养神,完全没睡着一样。
他偏头看了背对着他的寇桐一眼,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打开门。曼曼抱着一个腿拖在地上的大娃娃,穿着毛茸茸的睡衣,小脸被一点微光照得惨白惨白的,加上她那稀缺的表情,叫人看了觉得有点渗得慌。
黄瑾琛回手合上门,蹲下来问:“怎么了?”
曼曼揉了揉眼睛,说:“我觉得有人来了。”
黄瑾琛挑挑眉,知道这小妞儿是个超级雷达,于是轻轻地问:“哪个方向?”
“那边?”曼曼抬手一指。
黄瑾琛抬头扫了一眼她指的方向,然后粗鲁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我知道了,乖,睡觉去吧。”
曼曼说:“哦。”
但是脚没动,黄瑾琛就问:“又怎么了?”
曼曼认认真真地问:“你表白成功了么?”
黄瑾琛眉心一跳,感觉她又要语不惊人死不休,果然,曼曼说:“那你们俩是一被被了么?”
黄瑾琛:“……”
曼曼的视线略微放低了一点,诡异地停在了黄瑾琛的小腹上,又说:“可是一被被不是为了有小宝宝么?”
黄瑾琛感觉自己这个凡人,已经在曼曼大神的威猛想象力下颤抖了,他赶紧拎起她的胳膊,半拉半拽地把她推向寇桐妈妈的卧室,把她本来被枕头蹭得乱乱的小辫子扒拉得更像鸡窝,语带哀求地说:“行了小宝贝,那个要男人杨柳细腰塞笔杆就算了,到你这干脆变成男男生子了,你的口味比那位大宝贝还重,赶紧去睡觉吧,我求求你了。”
曼曼扒着门框,最后还不依不饶地安慰着他:“不过书上说小宝宝要长在妈妈的子宫里,你没有的吧?”
黄瑾琛看着她充满求知欲的眼睛,痛苦地说:“对,我没有。”
“哦,”曼曼点了点头,又歪过头想了想,说,“书里还说,不能生小宝宝的话,就会被‘七出’,那以后,你会不会被‘七出’呢?”
黄瑾琛一手握住她的小脑袋,把她从门缝里塞进了寇桐妈的卧室,然后关上了门,自言自语地说:“小崽子……”
小崽子真是太可怕了,宁可被七出,也不要养这种东西。
随后黄瑾琛打了个寒战,回过味来了。
不过我为什么要被“七出”?他想,操……
他悄无声息地背起自己的枪出了门,以沉睡中的人们想象不到的速度和角度穿过整个城市,就像一个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徘徊在人间,逡巡不肯离去的幽灵。
他来到一个相对比较高的楼顶,远远地透过瞄准镜往曼曼指着的方向望去,那里正好是无名岛的方向,中间有一条大桥连着,而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塌了,很多车辆在那里围着,大概是探查事故的工作人员,在桥地废墟上,凭空起了一座塔。
塔顶上有一个巨硕无比的王冠,挂在那里摇摇欲坠,上面有一小块云,也好像配套的一样,只管着高塔的那一小块地方,不停地有雷劈下来,每次都正好劈在塔尖上,弄得它一柱擎/天,简直像支高香。
最诡异的是,上面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穿得花花绿绿地站在那“高香”上,乍一看像假人,可是黄瑾琛微微调整了一下瞄准镜,发现那居然是两个会动地活人。
“我靠。”黄瑾琛说,“这是日照香炉生紫烟?”
他记下了位置,打算回去。然而就在他准备起身的刹那,高塔上站着的两个人突然一起从电闪雷鸣的塔尖上跳了下去,海面黑沉沉的,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第二天,早间新闻里报出了昨天晚上奇迹一样涌起的塔,那东西在天明的时候就消失了,桥也好像完好无损,电视里的专家声称,那是个罕见的在内地沿海城市里出现的海市蜃楼。
专家不愧是专家——一言以蔽之,不知道昨天那些在海边嚷嚷了一宿的检修人员们,会怎么解释他们看见的断桥。
“你昨天看见的是塔。”姚硕查资料说,“据说这张牌表现出一种突如其来发生的意外,,表示一种剧变,很可能是坏事,会让人不安。”
隔壁传来寇桐通过变声器压低的声音,“悬赏”广告登出以后,开始有人陆陆续续地给他打电话,有的听起来有一点道理,有的听起来完全是扯淡,寇桐仿佛突然开始干起了警察的活,每天都要和黄瑾琛分头往外跑好几趟,核实这些信息,虽然到目前为止依然是一无所获的。
“那……这个是代表了什么样的转变?”何晓智小心翼翼地问。
“有可能是一个信号。”姚硕分析说,“比如寇桐说的那个女的可能要干些什么。根据他们的表述,我们现在能有两个结论,第一,这些被想象出来的牌本身带着自己的性格,第二,他们不能违背这个意识主体的命令。从与寇桐交谈过的那些牌的性格来看,它们或许是被动的,也就是说,它们很可能和自己的主人并不是一条心,这很可能是塔罗牌给我们的一个提示。”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小女孩有可能筹划着攻击我们?”黄瑾琛问。
姚硕摘下鼻梁上架的花镜,点点头:“对,关于这个,我一会可以就我们目前收到的信息,做一个关于局势和对方可能战略的分析。”
“行,辛苦老首长了。”挂了电话的寇桐走进来,随手捡起仍在一边的外衣说,“我出去一趟,刚才有人打电话说他看见过我要找的东西。”
关于操控匣,寇桐给的解释是,他要找一个系统自带的位点控制器,能分析出所有意识主体对空间的影响份额,并且能想办法把那个恐怖分子小女孩的特异功能控制住。
何晓智结结巴巴地说:“寇……寇医生,你自己小心。”
寇桐冲他笑了笑,转身出去了。
“我也要出去一趟。”过了一会,黄瑾琛突然对何晓智说,“你送我去老头那一趟。”
虽然他总是笑嘻嘻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何晓智总是有点怕他,赶紧应了一声,打开一面背靠在墙上,被钉在墙上的帘子遮住的镜子,闭上眼睛,轻轻地扶住镜子的边缘,过了一会,老田那个农家乐的小院子就出现了他们面前。
自从知道自己有这一点用处以后,何晓智几乎像是发现了武林秘籍的少年,认真的人最无敌,他除了吃喝拉撒偶尔犯病撒癔症,其他时间都在对着镜子练。没几天的功夫,竟然已经炉火纯青了起来,真的就像个任意门,能根据订单把大家送到各种地方。
寇桐说,他大概自己也明白,这是一条能救自己的路,只要一个人的生物本能没有泯灭,他就会在意识到之前,就下意识地抓住那根救命稻草。
黄瑾琛一踏进老田的那条静止的时间轴,小狗欢欢就颠颠地冲着他跑了过来,然后没刹住车,一头撞在了他的小腿上,“嗷呜”一声惨叫,前爪离地,坐了个屁股蹲。
黄瑾琛看着一身白毛的小狗,摸摸下巴,感觉它可能品种不是很纯,但是绝对有萨摩血统,不然不能这么二。
老田扛着一个剪枝的大剪子走过来:“来了?屋里坐。”
黄瑾琛不知道他们的“好几天”对于老田来说,是几个瞬间,或者老田自己也忘了时间。在这个永恒夹缝里,时间流逝成了一种没意义的东西。
萍水相逢,黄瑾琛却感觉他自己就像是老田的一个普通邻居,非常熟,整天互相借油盐酱醋,有空过来坐一坐的那种邻居,亲切又自然。
或许是因为平静吧……黄瑾琛默不作声地跟在老田身后,走进他的小木屋,心里这么想着,曾经有一个教官跟他说过,一个人心里真正平静下来的时候,外界的一切都不会再让他的心神动摇,不会轻易让他感觉惊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