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计划已经被深深地埋藏到了地下,没有人知道曾经那些经过残酷的实验,还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下来的孩子身上的基因来自于哪里,或者说……究竟是不是来自于人类。
很多时候,黄瑾琛就是一个能轻易在生理上和心理上超越人的存在,尽管魔术师能悬浮在空中,能飞,能飞快地移动,甚至有一大堆纸做的爪牙替他探路,可他就是始终抓不到黄瑾琛,只有每次在他以为跟丢了人,停下来的时候,对方的影子才会从某个角落里一闪而过,放一个冷枪,打中他本人,或者大群的乌鸦。
“出于本能,他会讨厌狭窄的地方,不会往死胡同走,这个时候,然而一定空间的密闭性,是我们需要的,所以需要一点点的诱导。”
黄瑾琛在一条小路口上站定,转过身来,魔术师跟着停下来,距离他只有三米。
两个人默默地对峙了一会,秦琴的命令开始压过魔术师的本能——杀了眼前这个人。
他身上所有的玫瑰开始凋谢,变成百合——“那些白色的花代表了终结的一端,但是魔术师的角色从来都是表演者、开场者和引路人,他并不谋杀,这会让这张牌很难过——这就是塔罗牌偏执的主人和纸牌之间的矛盾。”
三米的距离对于黄瑾琛而言,足够能看清楚,眼前打扮诡异的男人一双瞳孔好像得了什么怪病一样,飞快地变换着颜色,一会是红色,一会恢复蓝色。然后魔术师突然伸出手,枯萎的玫瑰的藤蔓缠上他的手笔,上面开出黑色的花,花藤上的小刺像是荆棘一样锋利,猛兽似的扑向黄瑾琛,黄瑾琛毫不犹豫地钻进小巷子,贴住墙壁躲开,花藤扫空,在它第二次当头砸下来的时候,黄瑾琛才有条不紊地开了一枪,火苗在半空中腾起,飞快地吞噬了整条植物的藤。
然后他就像是一个精密的计算机一样,一把抓住墙头,有力的手臂把自己吊了上去,肩背弓起,丝毫不差地从那火龙下钻过,极敏捷,又刚好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让火燎到,远处一个哨声响起。
被火光吸引得疯狂起来的乌鸦遮住了他的视线,魔术师分了下神,黄瑾琛却再一次在他的视线里消失。
就在这时,巷子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拍手的声音,寇桐一步一步地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脚步一点也不匆忙,好像只是随意路过,略微低着头,从兜里掏出一副白手套,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戴上,长长的风衣下摆随着风拖在他身边,碎发搭在鼻梁上,他微微歪了下头,那一缕头发就落在了眼角,与瞳孔的颜色如出一辙——漆黑如夜色。
他走在破晓和晨曦的交界处,身上仿佛蒙了一层薄雾。
魔术师看了看他,自动执行了主人秦琴的第二个命令“抓住寇桐”,于是放弃了追踪黄瑾琛,像是第一次那样,他保持着一个非常非人类的姿势,整个人往空中浮起了三尺,风度翩翩地鞠了个躬,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转身往回走去。
“这张牌并不擅长暴力,如果说他也有某种攻击性的话,他其实更擅长诈骗和引诱。任何一种工具都有其优点和弱点,最好的使用者不一定能做到什么,但至少懂得怎么样物尽其用,怎么样使工具相互配合,扬长补短,显然,对于一个一直沉迷在妄想中,并没有受过很多教育的女人来说,这个难度有点高。”
魔术师走了一阵,却发现寇桐并没有跟上来,他回过头,就看见男人静静地站在小巷子深处,嘴角好像还带了一点笑意,毫不在意地目送着自己的背影。
魔术师疑惑起来,犹豫地转过身来,往前走了一步,然而大概是本能地不喜欢寇桐身后看不见底的小路,他只靠近了一小步,轻轻地说:“我们的主人请您回去。”
寇桐不说话,而是保持着一种神秘莫测的笑容盯着魔术师看。
乌鸦在主人的意志影响下,分分落到了墙上,睁着红彤彤的眼睛看着寇桐,看起来有点吓人,寇桐却毫不在意,甚至一只乌鸦落到了他的肩膀上,他居然还摸了摸乌鸦的脑袋,可惜在他的手指碰到乌鸦的刹那,那玩意就变成了一张纸。
寇桐接住剪成乌鸦形的黑纸,随手折叠几下,把纸的边缘卷了起来,然后变成了一朵花的形状,魔术师终于无法克制自己的好奇心,又往前走了一步,仔细地看着寇桐修长灵活的十指。
寇桐的手背突然一拢,挡住了魔术师的视线,然后又迅速地移开——他手里的纸花就不见了,变成了一朵好像还在冒着露水的真花。
魔术师愣了愣——虽然这只是个小魔术,但他还是感觉自己受到了挑战。
这个时候,他身上的百合花和玫瑰花就像是彼此争夺领地一样,大片大片地开花,衰败,转换,越来越快。
他模仿寇桐的动作,捏住一只乌鸦,把它变成一张纸,然后在手上捏出了一朵花,再一晃动,也把假花变成了一支真花。魔术师举着花抬头看向寇桐,寇桐却笑着摇摇头,转身往小巷子里走去。
被观众否定了!
魔术师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随着寇桐突然一拐弯,一道刺眼的光从拐角处传来,魔术师感觉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眼——镜子!
他顿时一惊,往后退去,而这时候,突然一盆水当头泼了下来,魔术师一激灵,一个人叫了一声:“何晓智!”
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三个字代表了什么意思,魔术师突然脚下一空,笔直地落了下去。
黄瑾琛立刻把准备好的一盆沙子泼了下去,完美地把水和成了泥,短暂出现的“镜子”就这样被打破了,时间卡得完美。
寇桐探出头来,对墙角放镜子的地方比了比拇指:“干得好少年!”
何晓智这才怯生生地走了出来:“我……我不知道,他不见了么?”
“你看。”寇桐指指天上。
弥漫在整个城市上空,遮天蔽日的乌鸦全部变成了纸,缓缓地飘下来,从地面上,就像是下起了一场黑色的鹅毛大雪——然而不等它们落到地上,就全部化成了灰烬,被风吹散了。
“镜子还在那边,我们可以过去看看。”寇桐说着,摸了摸何晓智的后脑勺,带着他往树立镜子的方向走去。
“等等!”被忽视的黄瑾琛突然叫住了他,委屈地看着寇桐,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呢?你还没夸我呢!”
“干得好大黄!”寇桐伸出手,本打算做一个同样比拇指的动作,可是看着黄瑾琛得瑟的表情,突然觉得顺了他的意很不爽,就临时换手指,变成了比中指。
“我的差事就从没办砸过。” 黄瑾琛坐在墙头上,晃悠着两条腿,居高临下地看着寇桐,“虽然我知道你想自荐枕席,可是也不要这么直白嘛宝贝。”
然后他火速从墙头上蹦跶下来,欢快地跟上寇桐,在他进入镜子的刹那揽住他的肩膀,黏糊糊地趴在他身上走进了老田的农场。
魔术师已经变成了一张纸牌,安安静静地躺在田野里,镜子的另一端。
寇桐捡起纸牌,撕成碎屑,然后低声对其他两个人说:“我们回去吧,别打扰老田了。”
没有了乌鸦,天亮就可以电路大整修了,正好能趁机睡一觉,等他们修好来电,差不多也可以开始分析操控匣接收的信号了。
熟悉的穿越感传来,三个人小心谨慎地回到家里。
何晓智突然问:“我……其实不大明白,为什么他到了那边,就变成了一张纸牌呢?“
“因为按照老姚的分析,魔术师的力量来自于未知,而第二条时间轴,恰好是杀死‘未知’的地方,那里没有生命,所有的东西都是永恒的。”寇桐说。
“可是老田和欢欢,还有那些花……它们都不是生命么?”
“生命是一种无常,”寇桐拍了拍他的肩膀,“永恒的东西,永远也不可能被称之为生命。”
第四十三章 爱情
寇桐是被来电以后突然打开的灯光晃醒的。
没电他就没事干,于是一头扎到床上,以一种横尸的造型睡死过去了。
黄瑾琛出于本能,对自己藏身的“大本营”一类的东西的安全度非常在意,他们在一宿里弄残了秦琴的两张牌,不知道那个大脑回路异于常人的姑娘会不会恼羞成怒——当然,在黄瑾琛看来,那位姑娘平生一直保持着恼羞成怒的状态——他非常小心谨慎地在寇桐家附近巡视了一圈,没有发现诡异的老鼠和比老鼠更加诡异的东西,一切看起来很正常,这才悄无声息地逆着早高峰的人流,通过特殊的渠道回到了家。
然后就发现寇桐已经睡死过去了,连黄瑾琛坐在床边看了他半天,也没能让寇医生从深度睡眠里清醒过来。
黄瑾琛很感兴趣地观察着他——在狙击手看来,在别人这样的目光观察下还能毫无知觉地睡觉的,简直是个神人,他感觉不到其他人的气息么?感觉不到自己的地盘被入侵了么?
黄瑾琛试着瞪起眼睛,改变呼吸的频率,力图让自己从气势上看起来比较有存在感——终于,等他眼睛都瞪得抽筋了,寇桐翻了个身,大概不小心压到了自己的胳膊,感觉到了疼,他不舒服地皱皱眉,在床单上蹭了一下,挪了一下胳膊……继续睡。
都渗出血来了……黄瑾琛咧咧嘴,好像疼的是自己一样,然后他轻轻地拿出棉签,捧起寇桐的胳膊,拆开绷带,把渗出来的血迹一点一点擦干净,重新给他上药,包扎。
这期间醒着时候万分精明的寇医生就睡得像头猪一样,雷打不动。很早以前,听说对于脑力劳动者而言,睡眠比食物更重要,总算让黄瑾琛体会到了。
他半跪在床边,小心地擦拭着寇桐胳膊上触目惊心的伤口,时不时地抬起头观察一下他的表情,看见他睡得还算安稳,就放心下来。做到一半的时候,黄瑾琛突然停下来,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浮现了古代妇女给睡着的丈夫洗脚的画面,然后因为自己的脑补惊悚了片刻,心里却又奇异地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柔软。
他就像个刚刚学会了喜怒哀乐的机器人那样,带着某种好奇,万分仔细地品位着这种感觉,那是和那种激烈的、像是过电一样的麻不一样的感觉,好像自己被注入了某种奇异的药品,心里含着某种说不清明的期待,这种期待让他的态度出奇温柔,耐心出奇地好起来。
而都是因为一个人。
黄瑾琛心里浮现了一个陌生的词——爱情。
因为某些奇异的契机,对一个人产生了身体上的欲望以外的渴望,这个人不是某种东西,不可拆开,不可代替,一定要是完整的他,而这样的渴望通过调节某些人身上的激素水平,让人处于一种非常态的快乐状态中。
“爱一个人,是比被一个人爱更美好的事。”很久以前,黄瑾琛在一本厕所读物上看到过这句话,当时被他忽视了——因为从逻辑上来说,爱情付出的主动方通常会为对方付出更多的东西,所以他认为这是一句没有道理的废话。
而在这个瞬间,黄瑾琛却突然明白了。
即使这个男人他有点流氓,非常不检点,特别靠不住,时常会办一些让人气得抽抽的事,即使这个男人他嘴里的风花雪月通常都是心怀不轨的前奏,还是个生活不规律的烟鬼,有点小邋遢,睡着了以后像猪一样,会无意识地抢被子,抢不赢还踹人……
但是黄瑾琛还是觉得愿意、并且乐于为他做些什么……哪怕奖励只是一个竖起来的中指,也能让他满足半天。
有些事,大概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或许从前觉得无聊、傻、嗤之以鼻,可是有一天,想法就突然全变了,他就像是一个发现了世界上另外一个隐秘的门的孩子,悄悄溜进去,才发现这里原来和自己想象得不一样。
从前他的世界里只有任务和死人,无论是做后援,还是做卧底,都时刻要求他的神经高度紧张,和人保持着感情上的距离,时间长了,所有的人对于他来说都是一样的——“做这个用的”和“做那个用的”。
“属于某种群体”,以及“和某个人有一样的过去,有一样的回忆,他知道我,我也知道他”这样的感情又陌生、又那样直白地触碰到他的心里……真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
寇桐被突然跳开的灯晃醒的时候,就看见黄瑾琛坐在一边,目光望着天色渐晚的窗外,表情异常安宁。寇桐愣了一下,瞳孔收缩,适应了光,感觉还从来没有在黄瑾琛脸上看见过这样平静的表情——他要么是做着鬼脸各种闹腾,要么是冷漠得像个事不关己的机器人。
灯光照在他的侧脸上,棱角柔和起来,连眼睛都被打上了一层薄薄的光似的。
然后黄瑾琛的眼珠转了一下,挑挑眉,脑袋却没有转,保持着这样一个类似于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的姿势,用非常文艺青年的语气说:“是不是突然觉得我很帅?”
寇桐想了两秒钟,从床上坐起来,伸手在脸上抹了两把,坦诚地说:“是很帅。”
过了一会,又补充说:“不过比我还差点。”
然后寇桐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自己的胳膊,发现明显是被人重新打理过了,他看了一眼笑容可掬的黄瑾琛,颇有些感动地说了声:“谢谢。”
黄瑾琛用三根手指做了一个虚拟地捏帽檐的动作:“乐于为您服务。”
寇桐就笑了起来:“我去洗把脸,准备开工。”
“小心别碰水。”黄瑾琛嘱咐说,然后他顿了顿,又补充说,“还有……”
寇桐坐在床边穿鞋,闻言抬起头来,黄瑾琛却俯□来,飞快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低声说:“我爱你。”
现代人总是更习惯一些更加暧昧的暗示,用更加调侃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感情,好像这样就显得自己不那么认真,也就不那么容易受到伤害似的,使得这三个字的地位变得尴尬起来,慢慢淡出人们的生活,却又同时总在各种各样的影视作品、广告和小说里出现,显得陌生而熟悉,别扭却又耳熟能详。
寇桐当场愣住,他没有想到黄瑾琛嘴里突然正经八百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不是开玩笑,不是故意在他妈面前捣乱,不是演戏,毫无预兆,突如其来。
黄瑾琛等了半天,发现寇桐毫无反应,好像死机一样,于是果断决定不等了,抬起寇桐的下巴就亲了上去——反正他昨天说过正事做完以后可以的。
他的亲吻异常技巧,大概因为心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温柔,所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耐心,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缠绵。
寇桐从来屈从于感官,本能地回应起来。
于是就像是寇医生预言的那样——本来甜蜜的、神圣的亲吻……最后走火了。
怪只怪寇医生的裤子拉链实在太松,亲着亲着,他那只没受伤的爪子就习惯性地伸到了别人的衬衫里,黄瑾琛被他摸当然乐意之至,干脆跨坐在他身上,手臂缠住他的腰,压了下来。
然后……
“哎哟我擦,肋骨肋骨!”寇医生突如其来的一嗓子破坏了所有的气氛,他用胳膊肘把黄瑾琛往旁边顶了一下,以解放他被床和某人坚硬的胸膛卡在中间、不堪重负的小肋板。
黄瑾琛郁闷地从他身上下来,衣冠不整地说:“宝贝,你可真是豌豆公主。”
寇桐看着他宽阔的胸膛和半解开的衬衣下坚实的肌肉,沉痛地说:“基友,你实在太丰乳肥臀了,我感觉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当一个习惯主动的男人,发现他基友的腰围超过了他一臂的丈量,体重超出了他能抱起的范围,重口程度已经让自己不能掌握全部的节奏的时候,大概就能理解寇医生此时的郁闷了。
黄瑾琛粘过来,委委屈屈地说:“那不压着你了,我们也可以试试骑乘——我会很小心的。”
寇桐思考了片刻,发现自己和基友产生了些不同的看法,然后他又瞄了一眼黄瑾琛的身材,认为基友的看法其实……也有些道理。
所以寇桐自己纠结了一会,整理了一下衣服坐起来,干咳一声:“这个问题我们可以以后再讨论,我还是先去洗把脸吧。”
就溜进了旁边的卫生间。
等他洗完脸平静下来,准备用大剂量的数据分析来填充接下来的漫漫长夜的时候,就听见房间里传出了一点诡异的声音。
寇桐回到屋里,目瞪口呆地看见黄瑾琛正大喇喇地坐在他床上,自给自足地做某些不和谐的事,最要命的是他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床头的相片,嘴里还好像故意一样地叫:“啊……宝贝……你真棒,宝贝……桐桐你真是太要命了!”
他的脸皮究竟是什么做的?寇桐叹为观止地想。
然后黄瑾琛就发现真人进来了,于是放弃了照片,果断开始盯着真人,明目张胆地对他表达——你就是我的性/幻想对象。
寇桐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下意识地关上门,站在那和黄瑾琛大眼瞪小眼,过了一会,他终于放弃似的伸出手捂住脸,叹了口气:“二胖,怎么办,你真是贱出了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