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慢慢的,他开始恨这个窝,为什么它偏偏要建造在悬崖上呢?为什么它偏偏要这么温暖舒适,又这么小呢?然后他的恨意转移到了天空上,风上,石头上,阳光上,甚至大鸟上。大鸟来的时候亲昵的触碰被他躲开了,他不再对食物感兴趣。

苏轻觉得这一辈子,他都会是一只缩在窝里混吃等死的笨鸟,永远也飞不起来。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连恨意都凝聚不起来了,只是觉得深深的悲哀。如果一只鸟不会飞,又为什么要存在呢?他想不通,于是开始绝食,打算饿死自己。

大鸟几次三番地发现他不肯动它带来的食物,有些着急,围着苏轻转圈子,有一天它甚至飞出去,带回来一些五颜六色花。

可惜苏轻坚定一心地在找死的路途上狂奔,丝毫不为美色所获,只是偏头看了一眼,又恹恹地趴了回去。

“为什么要对我好呢?一定是这大傻鸟肚子太大脑子太小,弄错了。一只连飞都不会的鸟,有什么好黏糊的?”苏轻心里闷闷地想。

大鸟越来越粘他,挖空了心思带来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讨他欢心,苏轻却越来越焦躁,甚至用仅剩的力气去驱赶对方,他讨厌这种毫无来由的关怀,因为他觉得自己不配被关怀,它就应该把他扔在这里,让他自生自灭。

大鸟被他的粗暴弄掉了一根羽毛,站在一边不敢靠近他,发出一声哀鸣。

暴躁炸毛鸟苏轻不知怎么的,就忽然安静下来了,他看着大鸟,电光石火间,想明白了一个问题——原来他不是讨厌大鸟,他谁也不讨厌,只是讨厌自己。

一只叫苏轻的鸟……或是人。

大鸟哀鸣一声直冲入云霄,这时,苏轻隐约听见一个孩子的声音模模糊糊地在他耳边响起,只辨认出了几个字“关进小盒子”。他觉得这个孩子的声音很熟悉,可是想不起来是谁。

一道惊雷从天空劈下,轰鸣不止,大鸟在空中盘旋了一圈飞回来,试探性地停在他身边,伸出硕大的羽翼,替它遮住头上的风雨,苏轻抬起头,发现它的翅膀上有一条笔直的线。

线……

有人曾经给他画过这样一条线,他说“不要相信感情,相信逻辑”。

又一道惊雷响起,苏轻一愣——逻辑……是的,逻辑是一条线,是一条有因果可以追寻的线——为什么我想要死去?因为我不能飞,可为什么我不能飞?因为我怕高,我恐惧下面无敌的深渊,我害怕……会掉下去。

但是掉下去会怎么样呢?会死……

苏轻一激灵,因为他发现这件事实在太扯淡了——他竟然是因为胆怯怕死而想要寻死。

这时,熟悉的童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苏轻这回听清楚了,那个孩子说:“讨厌鬼叔叔,你快醒醒呀,别睡了,再睡他们就要把你关进小盒子啦。”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苏轻抬起头,目光正好与大鸟对上,这大家伙的目光温润又悲伤,像是一个满心无可奈何而无从表达的父亲。天空依然阴霾,闷雷此起彼伏,苏轻爬起来,目光扫过深渊,他恍然间明白了自己的路——要么自由,要么死。

他站在鸟窝边缘,深吸一口气,猛地扑了出去,空气托起他的身体,双翼滑翔而过,阳光像利剑一样刺破了厚重的云层,打在他身上。

苏轻忽然睁开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回了人,正躺在地上,他听见程未止和赵一菲的叫声,而屠图图就坐在他面前,一块能把小孩的头像西瓜一样砸碎的大石头正从半空中落下来。

苏轻一把抱住屠图图,想也不想地往旁边滚开,“轰隆”一声巨响,他眼前一黑,意识到这是房子塌了,他被困在了一个密闭的小空间里,小腿处传来尖锐的刺痛,动也动不了,好像是给压折了。

屠图图像小猫一样地哭了起来,苏轻拍拍他的后背,想安慰他,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干涩疼痛得厉害,发不出声音。

胡不归没想到乌托邦几次三番试图逃脱被拦截以后,真的有种把整个基地都给炸了,秦落再次紧急联络:“胡队,陈林传出消息说乌托邦紧急调集数十架直升机,准备同时起飞,被转移的科研人员和蓝印混在其中……”

胡不归打断她:“姓陈的和他们一起?”

秦落说:“不,蓝印里有个和他不对付的人,提议所有蓝印分头走,配合远程攻击,并要求和陈林一起,可能有点别的意思,所以陈林拒绝被转移。”

胡不归哼了一声:“算他运气好,叫陈林给出混在其中的可疑目标,准备射击,另外我需要一份基地地形图。”

胡不归提起陈林时有些咬牙切齿,陈林履行了他的诺言——把乌托邦内部的所有部署都交代了,这个“无间”做得比苏轻要成功得多,可不知他是故意还是无意,唯独漏了他们打算优先处理灰印这一条。

秦落说:“是。”

片刻,清晰的地形图就传到了胡不归碎了一片的眼镜上,胡不归猛地扣上头盔,穿上防弹衣,直接把军用车分裂了,他光棍地骑着一辆改良版机车,一头冲进了乌托邦的火力线。

方修通过监控设备瞥见,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弹出去:“胡队你要干什么?!”

胡不归牌拼命三郎把机车当成火箭开,俯下身紧贴在车上,前面的挡风玻璃防弹功能异常优异,噼里啪啦地也不知道救了他多少回,胡不归就像玩极限运动似的,几次双轮离地,被一溜机枪追在屁股后面打。可他的脸色平静极了,好像他不是在玩命,是在玩超级玛丽一样!

被赶鸭子上架的临时指挥官方修的心率一下子飚到了一百五,扑棱得嗓子眼疼。

胡不归已经看见灰房子,一不留神手臂上被扫了一枪,这一下不要紧,他胳膊一脱力,横冲直撞的机车被这么一带扭起了秧歌步,胡不归整个人直接飞了出去,他迅速调整好自己的姿势,护住头……最后一段路省得跑了,直接飞过去了。

他这么一甩,就摔到了满地的尸体中间,总算没让他直接横在硬邦邦的水泥地板上,胡不归沾了一身的血,落地的刹那就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滚顺势掩护好自己,拔出背的机枪就是一顿扫射。

直到附近的几个人都被他干掉了,胡不归这才分出几分精力来往地上看去,登时心跳停顿了一拍——“晚了”这两个字跳进他大脑的时候,胡不归觉得手都凉了。

胸腔传来被什么东西撕裂了一样的疼痛,他木然地低下头,看着沾满了不知谁的血的一双手,心里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搅得他五脏六腑一起疼起来。

胡不归腿一软,单膝跪在地上,一拳砸在废墟上,把脸埋在手掌里。手心粘稠而冰冷的液体粘在他的脸上,好半晌,他这才深吸一口气,尽量冷静下来,拨弄了一下鼻梁上已经开始跳火花打算随时罢工的眼镜,低声说:“给我扫描这片区域的生命迹象。”

28

28、第二十八章 致命误会 ...

爆炸声响起来的时候,陈林心里很平静——他知道苏轻在里面,他也知道自己是很喜欢这个人的。于是他轻轻地闭上眼睛,一心一意地体会着心里流过的那点微末的刺痛。

陈林想,苏轻也死了,这个基地和自己的所有联系就都被斩断了,他不会再留恋、甚至不会再回忆,他的身心从此都会得到彻底的自由。

而他们外面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苏轻正沉迷在他那个关于自己变成了一只扁毛畜生的梦里,还没来得及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跟小孩一起被埋了起来。

他记得自己刚睁开眼时,隐约间好像还扫见了程教授,那这是回到了基地?

苏轻费力地抬起手,摸向耳垂,这才发现通讯器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摘走了。

妈的,不是天无绝人之路么?苏轻觉着这简直是老天爷挖空了心思要绝他。

他身上的血越流越多,身体越来越冷,神智也开始越来越不朦胧,苏轻只得使出了自尽似的力气咬了自己的舌头,疼得呲牙咧嘴,这才迫使自己清醒了一些。他在狭小的空间里微微弓着腰,撑起整个后背,把屠图图护在怀里。

小孩身上温温软软的,还有一股淡淡的奶香,这几乎是绝境里他唯一的安慰了。苏轻说话仍然很艰难,只能一下一下地拍着屠图图的背,用他那破锣嗓子小声说:“嘘,不害怕,不害怕。”

屠图图在他胸口蹭了蹭:“叔叔,咱们被关进小盒子了么?”

苏轻哑着嗓子说:“别胡说,得等咱们被烧化了以后,才能被关进小盒子里呢。”

屠图图吓呆了:“烧……烧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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