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想了想:“嗯……可以考虑。”
“切——”穆晓兰缩了回去,“你怎么那么淡定?”
“我又不是初中小女孩。”杨玄伸了个懒腰,顺手从果篮里拎了两个水果出来,随便在水龙头下冲了冲,大马金刀地往厨房门上一靠,拿着菜刀就削起皮来,“不至于多跟男的说句话就激动半天吧?”
穆晓兰说:“不是这样的!你这反映不对,应该先假装不知道,然后被我说明之后,再表现出一脸惊诧,再捏着兰花指骂我‘死丫头,胡说八道’,再羞涩地扭过头去,再……”
杨玄削了一片苹果,直接塞进了她嘴里:“鸡皮疙瘩都让你说起来了。”
她让过穆晓兰,把去皮的水果切成小块,然后放进搅拌好的奶油里,没有穿围裙,但是动作却十分熟练,显得非常像那么回事。
穆晓兰看了一会,含含糊糊地问:“你这都是哪学的?”
杨玄说:“研究生的时候在外面留学,专业没学出什么名堂来,一不小心变成个点心师。”
这句话不知道哪戳到了穆晓兰的伤心事,她愣了半天,才把水果片咽下去,低声问:“姐,我在你这住两天行么?挺不好意思的,要是不方便……”
“行啊。”杨玄一口答应,“左边那个是我卧室,右边那个是客房,平时我爸妈来了住的,借你。”
穆晓兰等了一会,发现杨玄已经把第一层是水果码好了,正准备去削第二层,也没有要问她的意思,于是终于憋不住了,小声说:“我这几天不想回家。”
杨玄这才回过头来,听她说。
穆晓兰发现认识这个人不到一个月,却总是忍不住交浅言深,她的生活圈子其实很窄,同学都已经联系不上,每天见面的也就是几个同事,同事关系大多在尽量维护关系,论到交情的很少,巴不得打听一点八卦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心里有几句话,平时捂都来不及捂,更别提跟谁去说了。
可是她却总是忍不住想和杨玄说。
也许是她和自己并没有很多的交叉,也许因为杨玄总是有种……和别的女人不一样的东西,哪里不一样,穆晓兰说不出来,就是感觉别人在乎的东西,她似乎都不在乎,好像生活在某个和他们都不一样的地方。
“我有个弟弟。”穆晓兰说,“比我小好多岁,现在上高中,我看他也不是学习那块料,上户中就是家里给花了钱找了人,现在成绩也是不上不下,高考没什么大希望,弄好了混个三本。”
“户州一中那里好多有钱人家的孩子,念得就是国际班,打算一毕业就出国,我弟弟闹着非要进国际班。”穆晓兰抓了一把头发,皱起眉,脸上的妆有些掉了,露出一点微青的黑眼圈,“我们家一贯重男轻女,我爸妈眼里只有他们宝贝儿子,我充其量就是个当小保姆养大的。”
“可是我父母都是普通工人,我妈前些年刚被内退,一个月拿不到八百块钱的工资。”穆晓兰眼圈一红,杨玄立刻从储物柜里拉出一盒纸巾抽给她,她接过去,仰起头,非常小心地在不蹭掉眼妆的情况下,把一点眼泪沾了下去,“昨天我爸跟我说这事,意思是让我供他。”
“我一个给别人打工的,现在还和父母住在一起,省吃俭用,连男朋友都不敢谈,我拿什么供他?让我出去卖血卖笑还是卖身?”
她说完深吸一口气,半天才挤出一个笑容来,又飞快地隐没:“我就是……就是说说,咳……”
“卫生间在那边,去补个妆吧,一会你老板回来了。”杨玄轻轻地推了推她。
穆晓兰忍了半天,略微平静下来:“跟你说话感觉真好……虽然你刚才什么都没说。”她自嘲地笑了笑,“人和人不一样,为什么命苦的事总让我碰见呢?”
“谁都有倒霉狼狈的时候。”杨玄带上手套,把模具推进烤箱,调好温度,“我年轻那会刚从学校出来,有一次判断失误,闯了个大祸。”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微微弯起来,带出温和好看的弧度:“当时吓死我了,觉得别说倾家荡产,就是把我卖了,也没有那么多钱来弥补损失,整整三天没睡着觉。”
穆晓兰眨眨眼:“后来呢?”
杨玄耸耸肩:“后来一个朋友救了我一命。再后来,我就知道,倾家荡产也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事,遇到的多了,就见怪不怪了——那句话怎么说的?成败自有定数,不管天命怎么着,尽你觉得有必要的人事就对了。”
19
19、第十九章 贪 ...
等李伯庸买完菜回来以后,穆晓兰已经恢复了她一贯天真活泼漂亮可爱的形象,从自己包里翻出个卖萌的小围裙,霸占了杨玄的厨房,反而把主人给赶了出去。
杨玄只得无所事事地坐在沙发上,腿上放着闹闹和笔记本。这一周已经收盘了,她调出0235整个一周的信息。
股评界一直像五百只鸭子聚在一起似的,南北各派,叽叽喳喳,你方唱罢我登场。
很多人觉得现代金融学是从证券组合理论开始,之后在此基础上又出现了重要的金融学基础模型,资产定价模型,那个时候几乎每个人都在人五人六地讨论贝塔系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有传言说搞核武器的那群物理学家闲得蛋疼,没事又去祸害起了华尔街,学院派一直企图对“市场”这个近乎江湖的小世界定假设算模型,算到后来发现概率论和数理统计那点东西已经完全不够用了,就连布朗运动这种物理概念也被用在了纯金融领域。
搞得大家都以为学金融和学物理的一样,都是一群神秘莫测、用广大人民群众看不懂的高等数学玩模型的人,玩着玩着票子就一把一把地来。
事情当然不是这样的。
这就好比混武林和练武功之间的差别,想要在江湖上混出点名堂,武功是要稍微会一点的,但是有时候,即使是绝世高手,也可能因为脑残等等因素,在江湖上混了半天,只落得个扫地的、要饭的、或者某种缺件公务员之类的非主流结局。
念书那会,杨玄也曾经觉得自己特牛掰,张口闭口各种英文名词,一长串诺贝尔获得者名字以及他们研究了什么,怎么算的,怎么假设怎么建模乃至于怎么解方程,都能如数家珍,虽然不精通,但是概率论、实变函数、随机过程常微分偏微分,乃至基础量子力学都懂那么一点。
她甚至还傻了吧唧地认为,这些科学都是相通的。
直到她走进这个行业,才发现即使是能造出原子弹的人,照样能被一个初中没毕业,只会瞄准射击的小兵打死。
明白再多的原理,中国大陆没有那么多金融产品,也全都是扯淡。
什么正太分布、对数正态分布模拟,对上中国股市它不符合“弱有效市场假设”这一条大杀器,都得丢盔卸甲。
因为科学是丰满的,但现实是骨感的。
慢慢地,杨玄发现,做一千个模型,也不如雇几个黑嘴胡说八道一番有赢利效果。
这就是汉语的博大精深之处了,我们从来不人五人六地说“投资”“对冲”“套利”之类不像地球语的名词,我们说“炒”股。
一个“炒”,就道尽了这个市场的玄机。
无非是“一拥而上,追涨杀跌”八个字。
中国市场为什么不符合弱有效市场假设,就是因为成熟的金融市场里,大部分投资者是金融机构,小部分才是散户,而在我们这个刚刚起步的市场中,恰恰是反过来的,大部分投资者是散户,小部分才是金融机构。
这使得买卖行为,投资行为毫无办法预测,你永远也不知道买卖股票的那些人四则运算不借助计算器到底能不能算清楚,永远也不能预测他们下一步会干出什么行为。
通俗来说,这是因为我们的金融市场坑浅,所以……蛤蟆多。
如果一个大泥坑里,都是脑残,即使真有那么一两个聪明人明白其中的道道,也得装成脑残的样子,顺应脑残的规律,因为“举世皆浊我独清”的那位最后跳江了,抱着这种严谨的科学态度在这里面混的人,一定连裤子都要亏得剩不下。
李伯庸在旁边看了一眼,就没打扰她,默默地把自己买的够吃一个礼拜的东西都塞进了杨玄的冰箱里,然后翻了翻穆晓兰带来的碟。
大概穆晓兰自己也不知道想看什么,从小清新文艺片到商业大片,再到鬼片什么都有。
他顿时觉得穆晓兰这个姑娘很不错——通过那次坑爹的农家乐一日游,赵轩敏锐地发现了,杨玄可能不那么喜欢投入大自然的怀抱,于是建议李伯庸多请她看电影。
李伯庸这辈子就没进过几次电影院,他完全不能明白,一屁股坐在那两三个小时就好几十乃至好几百块钱,和一块钱租一天自己抱回家看的电影光盘的效果有什么不一样,也不能明白,为什么几块钱一大瓶的可乐一到了电影院里面,就跟撒了一把金粉似的,变得那么贵,以及为什么看电影一定要吃爆米花这种硬的难吃软的更难吃的东西。
在李伯庸心里,赚钱不容易,尽管他现在有钱了,也不能乱花。他妈就常常教育他,不要翘尾巴,世事无常,谁知道明天遇上什么事呢?她老人家认字不多,喜欢听民间老艺人说的书,记忆力却非常好,时常非常文绉绉地拿听来的书里话教育他。
没听说过什么叫“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么?就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