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让李伯庸眼红,乃至于之后若干年间被无数应届毕业生眼红的职业机会,就这么被穆晓兰轻描淡写地拒绝了,而她从未曾后悔过。
想想你这一辈子要的是什么,高工资?社会地位?西装革履地奔波在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上?机关算计或者辛苦谋划?
所有人都趋之若鹜的东西,有的时候并不一定是最好的选择。
可惜这道理大多数人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明白。
赵轩一辈子都是别人的情伤,心上却总是长长久久地留下了一颗朱砂痣——穆晓兰。
她或许漂亮,或许不那么漂亮,这世界上,漂亮的女孩子实在是太多了;她出身普通,没有一个有钱有势的老爸,没人宠着她,让她像小公主一样地长大;她智商中等,普普通通,没有名校出身,没有让人仰望的高学历,甚至没有让人不可替代的一技之长。
她实在让后人横看竖看,也瞧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可是穆晓兰对于赵轩来说,就是一个穷极一生也抵达不到的奢侈品,她浮光掠影地走过他的生命,曾经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与他渐行渐远,总是觉得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女人,却总是差那么几厘米,失之交臂。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同理可以应用于路依依。
她一直是个让人趋之若鹜的女孩,是那种别人多和她说一句话,也大多是别有用心、分外讨好的,还很少遭到这种冷遇,那天在李总办公室偶遇杨玄以后,路依依突然接到李伯庸的邮件,用非常诚恳的口吻建议,出于对她的职业生涯未来考量,希望她考虑一下是不是换一个部门工作。
路依依咬咬嘴唇,犹豫了片刻,敲响了李伯庸的办公室门:“李总,我可以进来么?”
美和收购计划正进行到关键收网时刻,赵轩那边传来消息,大概美和老总终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私下里要请赵轩吃饭,资金来源岌岌可危,新生产线不断遭到打击,无论是源还是流,都超过了他们的控制,而房地产市场的行为被行政调查,更是给美和雪上加霜。
那边现在大概除了跪地求饶,没有别的办法了。
李伯庸刚放下和赵轩的电话:“进来。”
路依依低着头,我见犹怜地红着眼眶,坐在了李伯庸对面:“李总。”
李伯庸一看:“哟,这怎么了?”
“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路依依眨巴眨巴眼睛,眼泪就挂在眼睫毛上——这可是个技术活,在睫毛够长的基础上,全看眨眼的力度,力气大了就掉下来了,小了沾不上去。
……要么怎么说术业有专攻呢?古人诚不欺我。
李伯庸生命中接触得最多的女人,无外乎他妈、他姨、他妹和杨玄,真说起来,这四个女人谁说话的时候都没有哭哭啼啼的习惯,一个个都是各个领域的战斗机,以至于李伯庸看着路依依,感觉自己突然低估了广大女同胞的敏感程度,有些不知道怎么好了。
“这……怎么好好的就哭了呢,没有,我对你的工作没什么看法,挺好的,主要为你自己的前途考虑。”
李伯庸随手把钢笔插/进笔筒,有些苦口婆心地说:“你想,你还是这么年轻的一个人,在我这里当助理,确实能学到一点东西,但是肯定学不到太多,每天做的事都很单一,给不了你发展机会和锻炼机会,你在职场上怎么升值呢?”
路依依低头不语,楚楚可怜。
“当然,”李伯庸没敢把话说死,“主要看你自己的意愿,你如果不愿意,就算了。”
路依依立刻抬起头来,目光闪闪地说:“我……我还能留下给李总当助理么?”
好像她问的不是能不能给李总当助理,而是能不能进什么了不起的国家部委似的。
“我其实野心很小的,”路依依梨花带雨地说,“真的李总,只要有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不要受到太多的刁难就好了,在社会上不容易,我总觉得,一定是我做了很多很多的好事积攒出来的一点运气,才能在李总这里工作,遇到您这么好的上司。”
李伯庸就算是脸皮比城墙还厚,突然遭到别人这样明晃晃的恭维,也稍微有点齁不住地脸红了一下:“过奖了啊。”
“真的,”路依依破涕为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一把眼睛,“您在我心里,就像个英雄一样,我没有什么大本事,只想在您羽翼底下做一点力所能及的工作,像小蚂蚁一样能踏实地活着就可以了。”
话说到这份上,也没别的好讨论的了,李伯庸最后问:“真不愿意换岗?专员可比助理工资高,将来还有机会升职做到主管或者经理,跟现在可不是一个等级。”
路依依面带哀求地看着他:“您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活像她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一样,李伯庸只得挥挥手,让她出去,答应不再提给她换岗的事。
他虽然觉得这姑娘有点烂泥糊不上墙,不过心里那一点大男子主义的自尊,却还是得到了某些隐秘的满足。
毕竟……杨玄可从来没有说过他像什么大英雄。
反过来还差不多。
第五十六章 豪赌 ...
李伯庸有点疲惫地抹了把脸,打开了杨玄给他的邮件。
不管一个人有多么的强大,多么的无所畏惧,他依然会有疲惫的时候,无法免俗,可能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可能仅仅是因为体内激素的变化——别说男人没有大姨妈。
这种情况下,特别是男人,他不需要别人告诉他怎么做,不需要建议和指导,他需要一个人安慰他,站在一个特别微妙的立场上——对他的事完全不明白,却又无比亲密的这个离场上,告诉他自己以他为荣。
就好比福尔摩斯的推理一样,只说结果,大家都会觉得他很牛逼很神奇,而一旦别人了解了过程,就会明白,这其实也没什么,任何人都能做到的。
这种太过于的“了解”,很轻易地就会让一个不够强大的人感到心虚。
这个角色杨玄是做不来的,鉴于他们虽然不是同行,可是杨玄扫一眼资料,就知道他们公司现在的经营状况怎么样,缺钱不缺钱,甚至于哪个部门有问题,哪个地方成本控制没做好。
很早很早以前,李伯庸喜欢去咨询杨玄的意见——不问白不问嘛,人家是专家,又不会甩脸色不告诉,可是现在,他发现这越来越难,鉴于那不是一个不相干的“专家”,而是即将成为他老婆的女人。
本来老婆眼里就无英雄,可也总不能沦落到狗熊的地步啊。
至于诉苦,那就更不用说了,人家虽然比他年轻,可是经历过的风浪却并不一定比他少,杨玄什么时候说过累?什么时候抱怨过苦?什么时候找人哭诉过这事办得不易?换谁是李伯庸,谁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以求包养的态度把那点鸡毛蒜皮的烦恼说出口。
他突然有一丝疑惑了。
李伯庸已经三十多岁了,尽管社会上还管他叫“青年才俊”,可是这个“青”跟“青少年”的“青”显然是两码事,他不再希望有个手拉着手的小姑娘跟着他大半夜压马路撒娇,不再做梦有个天仙林妹妹一下子掉进他怀里。
他会开始考虑婚姻,以及生活。
他喜欢杨玄,特别特别喜欢,一辈子从来没这么喜欢过一个女人,可是长长久久地这样和她把日子过下去,能行么?
这个疑虑就像一道阴影,压在了李伯庸这个“成熟男人”思虑过重的心上。
这个周末,本来应该是非常普通的二人世界时间,却被一通电话给搅合了。
李伯庸开车送杨玄穿过大半个市区,才来到一家酒店旁边,这家酒店的名字他也知道,基本上是户州最贵的地方,进来败家准没错。
杨玄刚要下车,被李伯庸一把给按了回来。
“你再跟我说一遍,里面的人是谁?”
“我师兄徐暨和上回你看见过地那个康金凯。”杨玄坦然地说。
“他们俩不是不对付么?”李伯庸绞尽脑汁地回忆这两个人的关系。
“你死我活,不共戴天。”杨玄言简意赅地总结。
“我说怎么个意思?”李伯庸皱紧了眉,“都这样了在一块开房干什么?当然,他们爱怎么着怎么着,问题都不大——关键你搀和什么?”
“他们想玩一把大的,探探对方的底。”杨玄用食指轻轻地竖在嘴边,“嘘,我是仲裁。”
“不行,我还是不放心,万一他们俩火拼起来了呢?”李伯庸想了想,“要不你给他们打电话,就说你有事,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