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杨玄慢慢地翻开三张牌,抬眼去看这二位的表情,徐暨挑了一下眉,上身放松,又靠回了椅背上,对康金凯伸了伸手:“贤侄,请吧。”

  康金凯一点表示也没有,脸上的肌肉像是全僵死了,似乎坐在那里想了一会,再次加注。

  

  徐暨毫不犹豫地跟,好像他有多求之不得一样。

  

  李伯庸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两个人,心里想的却是:你媳妇怎么没打死你呢?

  ……李总一辈子大概也就这点觉悟了。

  

  徐暨敲敲桌子:“杨玄,转吧。”

  杨玄依言翻开了第四张牌,双手垂到了桌下,十指交叉。

  

  “还跟么?”徐暨笑呵呵地问。

  康金凯却突然笑了:“一般电影演到这时候,就该拿不是钱的东西下注了。”

  

  李伯庸一听就炸毛了——什么?

  他立刻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武侠小说,什么谁赌一只手,谁赌一个脑袋,输了得当场见血,这使得他下意识地把手插/进兜里,握住了手机,预备着他们一旦提到人体的哪个器官,就马上报警。

  

  徐暨问:“你说怎么玩?”

  康金凯往前凑了凑:“这么着,咱们制定个规则,我下什么注,您说了算,我要是不敢,这桌上的筹码您拿走,反之一样,然后咱们摊牌,输赢有定论,杨玄跟这位李先生给做个证,您看怎么样?比方说……我想看看您去年六月杭州分部的一部分账目,这本来是不合理的,但是赌博么,赌得就是个不合理,您说是么?”

  

  这句话让李伯庸又把按在手机上的手松开了,鉴于这个条件听起来还比较安全——而且他意识到,万一条子来了,他跟杨玄算怎么回事呢?李伯庸那异于常人的脑子里开始回忆,聚赌显然犯法,那围观聚赌的……是怎么规定的来着?

  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上了贼船了。

  

  李伯庸决定,从这出去以后,要和杨玄好好聊聊这事,他是个正经生意人小老百姓,心理承受能力有,但是比较有限,对付几个小混混可以,再高段就虚了!

  

  徐暨蹭了蹭鼻子,慢条斯理地撕开一个纸盒装的牛奶:“也行,是个主意。”

  他想了想,过了一会,头也没抬地说:“我听说你娶了个洋妞,她老爸是个了不起的人,连带着让你也吃了裙带关系的好处,所以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回来跟你叔叔伯伯辈的人叫板,是吧?”

  

  康金凯脸颊抽搐了一下:“不敢当。”

  “人到中年,要开始养生了,要少烟酒,多奶蔬了——哦对,我还听说……”徐暨喝了一口牛奶,砸吧两口,好像觉得没滋没味似的摇摇头,“禄顶证券的老总是某个……嗯,的小舅子,最近似乎在您老丈人名下的工资,投了不少钱,什么来着?哦……钢材是吧?还是有色金属来着?看我这脑子。”

  

  杨玄一愣,海外投资很多时候不是真心为了投资,有时候是为了挂假账,有时候是为了洗钱,天高皇帝远,用途实在很多,而徐暨提到的某人,跟资本圈牵扯紧密,除了大鳄,还有可能是某个政界人物。

  利益和权利就是这么盘根错节,这玩意模型是算不清楚的。

  

  “有小一个亿吧?”徐暨凑过去,弯起眼睛笑起来,小声问。

  康金凯眨眨眼:“您怎么个意思呢?”

  

  “没意思,别误会。”徐暨用手在自己的牌角上捻了捻,淡淡地说,“这笔交易是从你手里出去的,我知道,要是叔叔我不幸赢了,你能把那合同手续什么的,给我看看不,权当让我开个眼?”

  

  一阵难堪的沉默蔓延开来,康金凯被反将一军,他仿佛是中过风,脸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了一阵子。

  

  “过分了吧?”倒是杨玄打破了沉默,她伸手敲敲桌子,“二位,你们爱怎么玩怎么玩,别忘了这还有我们俩活物呢行不行?有些事你们乐意打听,不代表别人也愿意听。”

  

  “我们都相信杨小姐的人品。”徐暨不痛不痒地笑了笑。

  “哎哟不容易,我自己都信不过自己。”杨玄冷笑一声,“我感到我纯洁的内心遭到了污染。”

  

  “行啦,你也别装白莲花了。”徐暨瞟了她一眼,“你还想出淤泥而不染一下?”

  然后他抬头看了面部表情非常紧绷的李伯庸一眼:“还是你怕在人家面前露原型——都快一块过日子的人,别藏着掖着了,李兄弟我告诉你,你这媳妇年轻那会也没少上赌桌,一晚上输一栋房子的事她也不是没办过。”

  

  杨玄眼角一跳,真想揍徐暨丫的。

  “她现在不这么玩了。”李伯庸警告地扫了杨玄一眼之后,轻描淡写地对徐暨说,“天天上班打卡,下班自己回家做饭洗衣服,连逛街买东西的时候都少,不劳您费心。”

  

  徐暨笑了,毫不在意,抬头问康金凯:“怎么样,跟么?给个准信,不跟我可走了。”

  “跟。”康金凯看了他一眼,目光像毒蛇一样,“就是不知道徐先生敢不敢?”

  

  徐暨笑了起来。

  “这天底下,”他说,“我不敢的事,少。”

  

  康金凯往前倾了倾:“杨小姐,请。”

  

  杨玄慢慢地翻开了最后一张牌。

第五十八章 争吵 ...

  赌桌上下一时悄无声息,徐暨轻轻一笑:“贤侄,请吧。”

  康金凯眼角神经质地抽动了几下,摊开了自己的牌。

  

  徐暨看了,却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不单如此,他还摇了摇头,仿佛有多遗憾一样。其他三个人六只眼睛全都盯在他的一双手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轻描淡写地放下牌,用两根手指轻轻一捻。

  

  杨玄一眼扫过,口气略微平淡地说:“三条对两对,康先生你输了。”

  翻开的最后一张牌正好给徐暨凑了一个三条,不然康金凯两对他一对,算起来还是徐暨输了……不过说实话,总而言之,这两个人手里的牌都不算多大。

  按李伯庸的理解,还以为他们俩这样有恃无恐地牛逼哄哄,是谁拿了最大的牌。

  

  “啧。”徐暨一点心有余悸的感觉也没有,似乎还有些意外一样,“我牌运向来不佳,没想到今天竟然赌场得意,多谢贤侄手下留情啊。”

  

  康金凯一言不发——这是明智的,依照杨玄的揣测,他大概一张嘴就会问候徐暨祖宗十八代。

  

  徐暨披上大衣,从桌子上拿起自己的房卡,得了便宜就散,准备离场,然而,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到底还是忍不住回头卖了个乖:“贤侄,我也觉得小赌怡情,不过呢,玩玩也就算了,这是个玩意,当不了真,我侥幸赢你一局,其实输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轻蔑一笑,好像老鹰嘲笑蹦跶着想跟它比比看谁才是年度跳高之王的麻雀似的,快活地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开门关门走人。

  

  杨玄拎起自己的衣服,扫了康金凯一眼,带着李伯庸走了——她和康金凯确实也没什么话说。但是突然更深刻地理解了一句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未到的时候”如同弄人的“造化”,你知道他不是东西,知道他迟早有一天要还,满满地以为自己是那个正义的复仇使者,可是有时候,也许充当的角色只是个炮灰而已,真正的复仇使者还在半路上。

  

  李伯庸一路沉默得吓人,异乎寻常地把车在凌晨的街道上开得飞快,杨玄却窝在车座上,闭着眼打盹。

  

  要和她谈谈,必须要谈谈,大脑里一片空白的李伯庸反复重复着这句话,他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徐暨轻描淡写的几句玩笑话,以及一个晚上的经历,让他突然间发现,杨玄好像来自一个他不了解的星球似的,他们的思维方式、处事风格,都和他那么的不一样。

  

  虽然同在商场,可是有时候实业和金融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产业,中间隔着实体和虚拟的天堑鸿沟。

  他们彼此利用,彼此共生,彼此牵制,李伯庸却第一次得以在这些人的生活空间里窥视一眼,只一眼,就震惊地一步不敢向前。

  

  用一句不知道哪里流行起来的话说“我的生活你不习惯,你的生活我压根没听说过”。

  我该怎么办呢?李伯庸痛苦地想。

  

  钱对于李伯庸来说,是一切奋斗的终点,是他的目标,来之不易,一点一滴他都很珍惜,无论是私人生活还是公司运作,都尽可能地想把它们花在刀刃上,可是对于徐暨康金凯乃至……杨玄,它有更复杂的含义。

  

  他们斤斤计较,无利不起早,有的时候一毛不拔,却又私下里疯狂得让人咂舌,李伯庸第一次见徐暨的时候,那个男人一个人在公园里乱晃,乍一看,气质平常得近乎朴素,衣着中规中矩,却直到今天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而他第一次见到杨玄,她正梳着马尾,学生妹一样带着一群志愿者在儿童医院做义工,礼貌周全,温婉得好像水乡里长出来的姑娘。

  

上一章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