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李伯庸感觉一夜之间,他的人生观都被颠覆了。

  

  直到他把车开到了杨玄家楼下,才心情复杂地把杨玄推醒,小声说:“到了。”

  杨玄看来是真睡着了,皱皱眉睁开眼,好像有点不知今夕何夕——凌晨的时候人是最疲惫的,一睡着了清醒过来就不容易。

  

  “等等,”李伯庸按住她去推车门的手,“外面太冷,你醒一会再下去。”

  杨玄摆摆手:“没事。”

  

  “有事,”李伯庸按住她手腕的手劲大了些,“另外我得跟你聊聊这件事。”

  

  杨玄一愣,这句话比什么都有用——她立刻清醒了过来。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车里,李伯庸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良久,他才轻声说:“我跟你说句正经话,杨玄,这话我本来应该找个好时候说,不过今天晚上实在是忍不住了。”

  

  杨玄抬头看着他。

  李伯庸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就在百兴干下去吧,工资我尽量给你往高里开——你应得的,但是我们利润有限,肯定没有你以前的高,你要是觉得不够花,我可以养着你……只要你不一晚上输一套房子,我还养得起。”

  

  杨玄打了个哈欠,口气淡淡地说:“手拉手一个月工资给我一千八的时候我照样活得下去,就是少给国家贡献点税金——在你眼里我就是个败家子是吧?”

  李伯庸的表情松动了一点:“我当然没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杨玄转过头来看着他,“憋着跟我理论憋了多长时间了?一块兜出来吧。”

  

  李伯庸于是不再拐弯抹角,痛痛快快地说:“我不希望你离开百兴去单干——我的意思不是说你非要留在百兴,你随便去做别的愿意做的工作也一样,哪怕你自己开一家食品加工厂,在户州给我唱对台,我都没意见,我就是不希望你回到你们那个圈子里。”

  

  杨玄的眼睛里一丝睡意也没有地盯着他。

  她的上眼睑弧度特别明显,拖出长长的眼尾,眼线被睫毛渲染得非常清晰,总是难以分辨她究竟有没有化妆,有点桃花,却没有顾盼间眼神乱飞的潋滟,反而不大引人注目,只有冷冷地看着别人的时候,才叫人注意到她那种特别的眼神。

  

  有几分像徐暨的,或者……李伯庸没见过的蒋鹤生的眼神。

  

  李伯庸心里一冷,杨玄却微微缓和下语气:“吓着你了么?这个你倒是放心,确实有一部分交易员喜欢赌博,我年轻的时候参加过,不过也只是入乡随俗,没瘾,打发时间而已,早不跟他们一起混了,而且徐暨和康金凯这两个奇葩,也只是……”

  

  “不是赌钱的问题。”李伯庸严肃地打断她,“我当然知道你没这个毛病,但是杨玄,你们干的都是些什么事?钻体制的空子,欺上瞒下,违法乱纪,各种关系盘根错杂,整个一张利益网,你就不怕有一天把自己网进去?”

  

  杨玄挑挑眉。

  “你不怕我怕!”李伯庸伸手敲了一下自己的心口,“我就是个小老百姓,我胆小,行不行?我虽然是个商人,但是也喜欢踏踏实实地,干多少事得多少钱,你们这种能长久么?”

  

  杨玄反问:“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打算违法乱纪了?我做的是正当法律范围内允许的事,不说对社会有多大贡献,至少促进了流通……”

  

  李伯庸抬高声音打断她:“对,今天晚上那俩人还扩大内需了呢,你说政府怎么没给他们俩发个锦旗表彰呢?”

  “你别这么阴阳怪气好不好?”杨玄再好脾气,也终于露出了一点不耐烦。

  

  “我是在关心你!”李伯庸这一嗓子几乎是吼了出来,“路边随便拉个三姑六婆大妹子的,给我钱我都不说,他们是好是坏关我什么事?!”

  杨玄深吸一口气,试图在清晨和睡眠不足的低血压里搜罗出一点理智来,心里却升起一把小火来——这么多年了,哪个敢当着她的面,对她的事指手画脚过?

  

  “你先冷静冷静。”杨玄伸手去推车门,放缓了声音,“我们明天再讨论这个问题,好不好?”

  

  敷衍——明目张胆的敷衍,当他混了这么多年不懂看人脸色么?

  李伯庸简直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猛地一拍方向盘:“我在跟你很严肃地说这件事,没看玩笑,也没跟你找茬!杨玄,我是站在未来想和你共度下半辈子的男人的立场上说话,你能不能大发慈悲赏给我一点认真态度?我对你的人生是不是一点影响也不构成?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有没有一点点地考虑过我?”

  

  杨玄也火了,她本质上就是那种说一不二的性格,可是总觉得成年人了,要有一点人际交往的能力,在外面不要太显露自己画皮下面的东西——照李伯庸这意思,是不是让她一辈子他说东她不往西,除了“好”就是“是”啊?

  

  “你怎么不要求我像日本妇女一样给你拿拖鞋九十度鞠躬,天天守在门口说‘欢迎回来老公’呢?”杨玄轻轻地说,“李伯庸,你够了吧?”

  

  她一转身狠狠地推开车门,摔上后扭头就走。

  

第五十九章 分手 ...

  星期一的早晨,整个百兴二层都弥漫着一片低气压——一封辞职信摆在了李伯庸面前。

  “怎么了?什么情况?”赵轩被众人派出来踩雷,他试探着敲了敲李伯庸办公室的门,里面沉默一片无人应答,于是推开门缝探出个头来,只见李伯庸面色阴沉地坐在他的椅子上,眼睛盯着那封辞职报告,简直像是要把它盯出一个洞来,杨玄则一言不发地坐在他对面,表情非常淡定,眼观鼻鼻观口。

  

  赵轩就像个小真空一样,同时被两个人忽略了。

  

  过了不知多久,李伯庸才压低声音说:“你这是什么意思?跟我闹不痛快?”

  杨玄抬起头,平平淡淡地说:“我什么时候因为私人感情影响过工作?只是现在美和收购案已经没有什么我能做的了,接下来就看你们的谈判人员能把价钱压到多低,替你办完这件事,也就对得起我拿的工资,该功成身退了,我还有自己的事呢……”

  她看了李伯庸一眼,接着轻轻地一笑,翘起二郎腿:“李总。”

  

  完了——赵轩立刻得出一个结论——这是吵架了,而且闹得不轻。

  

  “有什么话好好说,”前公关主管走进来,打算充当一次和事老,“动不动就闹辞职算怎么回事呢?还有李总!李总你也是,到底是什么弄得让人家不痛快了,你道个歉不就得了?多大一个老爷们儿了,还闹脸酸,你让人笑话不?”

  

  “不了。”杨玄轻描淡写地说,“我那边的公司已经注册成立了,刚开始事多,我就是神人两边也兼顾不过来,一直压到现在,也是因为美和的那个案子没做完,我不放心,不过现在可以去做我自己的事了。”

  赵轩一时没反应过来:“啊?什么公司?”

  

  杨玄从兜里掏出名片夹,抽出一张递了过去:“专业资本运作,赵总,以后多照顾。”

  

  作为百兴的顾问,公司专门给她印过名片,是赵轩亲自吩咐前台联系做的,然而那张颇费精力设计的名片早就被换下去了,赵轩难得呆愣地看着手上这张简洁大方的名片,第一反应居然顺从了花花公子的本能——哦,原来那个太花哨的,她不喜欢啊。

  

  李伯庸狠狠地一拍桌子:“杨玄!”

  杨玄点点头:“您指教。”

  

  李伯庸简直七窍生烟——这个女人很少和人吵架,从来不会胡搅蛮缠,并且她总能让别人感觉自己才是胡搅蛮缠的那个,他向来不算拙嘴笨舌了,却让她气得有那么足足一分钟,连句整话也说不出来。

  

  赵轩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他这样——别说是和女人,就算是和男人,李伯庸也从来没生过这么大的气。

  终于,李伯庸挤出一句话:“我在你心里,其实就连个屁也不是,对吧?”

  

  杨玄仓促辞职,本来就是就是心里赌气,她性格总是比同龄人稍显内敛,喜怒不大上脸,并不代表感情就不丰富,再大龄的女青年,她也还是个“青年”。

  听见这话,杨玄心里冷笑一声——是屁又能怎么样?她想,就是惊天动地的罗圈屁,它能挡得住我杨玄想干什么?

  

  她心里那根反骨一鼓作气地壮大了起来,脸上仿佛死猪不怕开水烫一样,平淡坦然、雷打不动地看着李伯庸。

  

  赵轩算是看明白了——这世界上总有那么一种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逼急了就像个闷葫芦一样,一声不吭地冲着你冷笑,非暴力不合作,简直堪称折磨人的第一把软刀子。

  遇到这种闷骚性格的男人,尚且让人牙根痒痒恨不得揍得他满地找牙,这样的女人,更是让人觉得就剩下死路一条。

  

  李伯庸心里一片冰冷,他沉默了两秒钟,两颊绷得紧紧地,像是咬着什么东西一样,声音压得极低极低。

  “杨玄。”他说,“我第一次遇见你这么狠心的女人。”

  

  杨玄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得,我还算是让您长见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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