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阿尔多简直被他气疯了,却突兀地笑了出来,声音蓦地提高,受过伤的喉咙再次破了音:“你认为我说过的话都是在放屁?你认为我只是在用自己补偿你这个流浪多年的缺爱……智力缺陷儿童?你认为……”

“那个时候,”卡洛斯声音不高地打断他,“你和我在一起,难道不是因为被我纠缠烦了,觉得我只是图一时新鲜,才半带敷衍地答应我,准备让我新鲜感一过就自己滚出你的视线么?”

阿尔多呼吸一滞。

他像是胸口最脆弱最致命的地方被人狠狠地用利器戳了一下似的……因为卡洛斯说得并没有错。

也许爱情确实是神奇而伟大的,它甚至让卡洛斯这样粗枝大叶的人都能敏感起来,多年以后,就这样在人来人往的街边一语中的,毫不留情。

卡洛斯眼睛一黯,轻轻地把自己的手从阿尔多手里挣脱出来:“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制造了好多麻烦,对不起。”

可是阿尔多紧随其后再次紧紧地把他抓住。

“我那时候年纪小……”他用了和卡洛斯完全一样的句式,随后话音止住,猛地抬起头,看着卡洛斯的眼睛,恶狠狠地说,“你确实应该抱歉,你为什么要在我那么年轻、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把感情塞给我,又让我在才刚意识到的时候,就轻易失去?”

“你离开圣殿的那天晚上,我整夜都没睡。我在门上用指甲就着血刻下了你的名字,鼓起我这一辈子所有的勇气,才在最后一刻,终于想要出去找你,找莫卡洛斯老师,可是他派人打晕了我,并教给了我这一辈子最刻骨铭心的一课——有些机会是稍纵即逝的,没了就是没了,胆小鬼一辈子都只能做一个可悲的可怜虫,因为他连自己要迈哪条腿都要犹豫再三!”

“好了……”卡洛斯低声说。

“闭嘴!我还没说完!”阿尔多低吼,“你觉得卡洛斯?弗拉瑞特死于十六岁那年的夏天,那我呢?我从那之后,每天入睡的时候做着关于你的梦,每天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说服自己这只是个幻觉,我还有别的办法,只要我足够强大,总有一天还能挽回你,可是十年以后我真的足够强大了,你回来却不是为了我,你甚至……你甚至当着我的面再一次消失!”

“够了,”卡洛斯突然伸手勾住他,把阿尔多拉了个踉跄,然后双手拢住他的肩膀,在他的嘴角上落下细碎的亲吻,“够了,别再说了。”

“是你把我的人生硬给切成了两半——而现在,你怀疑我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安慰你补偿你?”阿尔多冷笑了一声,他抬手掐住卡洛斯的脖子,阴测测地说,“我恨不得让你去死。”

卡洛斯并没有躲闪,他低低地说:“对不起。”

阿尔多的表情变化了好几次,压抑地沉默了足足有五分钟,最后终于软化下来,慢慢放开了卡洛斯被他掐出了一个印子的颈子,带着些委屈地小声说:“叫我里奥。”

没有醉酒,没有逼迫,没有精心算计,只是想让你……再一次用那种亲昵的语气,叫一声我的名字,好让我知道,我并没有被遗忘、被抛弃。

而你还在这里。

卡洛斯叹了口气,搂住他的腰。

“里奥,”他说,“我很抱歉。”

第七十一章 香芒小镇

时间会让一切清晰的感情变得模糊起来,所以在久别重逢的时候才有近乡情怯。

因为久远到好多细枝末节都已经记不清楚了,唯有当年最刻骨的喜怒哀乐,还毫无逻辑、毫无关联地扭曲在一起,滚来滚去打成一个节,让人几乎分不出自己是爱是恨,那些历史遗留问题复杂得就像一锅成分不明的隔夜饭。

一笔难写。

比如它让曾经敷衍着不肯施舍一点感情的孤独少年变得满腔执念,比如它让曾经固执着死缠烂打的坏小子变得迷茫困惑。

传说世界上第一等的人才可以“杀伐决断”,可是有时候,不带杀伐的决断才是最艰难的——因为这里头没有正确答案,甚至没有一个评判标准。

“重新开始”并不只是一个词那么简单。

但或许可以试试。

毕竟……付出感情是一件那么累人的事,以至于在回首当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一切的回忆、憎恨和欢喜都给了这么一个人,哪怕想要换一个人爱一下,都发现已经没有了力气。

真正掏心挖肺、毫无保留的爱情,也许一辈子只有一次机会能碰到。

阿尔多骤然变得粘人起来,他仿佛对卡洛斯在街头说的那几句话耿耿于怀得不行,回去的路上一直缠着卡洛斯的手——这当然并不是一件很浪漫的事,萨拉州近海,水汽充足,本来就闷热,此时夏末秋初余暑未消,很快,两个人的手掌就汗哒哒地黏在了一起。

可是卡洛斯几次想抽出来擦擦手,都招来了阿尔多更大的手劲以及凶狠的瞪视。

“但是你不觉得难受么?”卡洛斯终于忍不住,顶着出租车司机后视镜里奇怪的视线问。

阿尔多干脆地说:“不。”

卡洛斯:“我不会跳车的。”

阿尔多不吱声,不过他那表情分明是在说“你干得出来”。

卡洛斯叹了口气:“另外我觉得有点热。”

阿尔多看了他一眼,敲了敲出租车司机的后座:“您能让车里的温度低一点么?”

无辜被挑刺的司机先生扫了一眼已经拧到最大的空调,没好气地透过后视镜对他建议说:“下回您可以选择一个带滚轮的冰箱坐回去。”

“其实我觉得这个建议不错。”卡洛斯耸耸肩。

阿尔多看了他一眼,绷得发紧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些,最后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好像冰层破裂,流出春天开冻后的第一缕流水似的。

这使得他纵容卡洛斯小心地掰开了自己的手,抱怨着在裤子上蹭掉上面沾着的汗。

日子还很长,他对自己说着,靠在另一边的车窗上,侧头看着卡洛斯,感觉就像是终于抓住了牵着飘在空中的风筝的那根线。

一个袖子上绣着竖琴标志的圣殿学者专门在门口等着他们两个,表情似乎有些焦急,在看清了出租车里面坐的人之后立刻迎了上来。

“怎么?”阿尔多问。

“阁下,我们找到了一块碧羽,进行第二次检验的时候,发现波长不知道为什么又难以匹配了。”头发花白的学者急匆匆地带着他们穿过前殿的员工通道,“虽然没能匹配,但八音盒第一次在别的时间发出了歌声。”

卡洛斯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脚步一顿。

阿尔多立刻好像脑后勺上长了眼睛一样,立刻也跟着停了下来。

卡洛斯的手指轻轻地动了动,哼出了一段除了他自己以外别人都没听明白的曲调。

“……”乱入的学者先生莫名其妙地问,“那是什么?”

是哪个有着重口味的欣赏水平的种族编的歌?

“嗯……”完全听不出来什么的阿尔多也只能通过逻辑进行推断,试探着问,“所以这是八音盒里的曲子么?”

“从深海里、从高山下、从每一条岩石的缝隙里飞来的翠鸟,”卡洛斯翻了个白眼,非常自知之明地把哼曲子改成了念词,以求让在场的人类都能明白,“它只在破晓的晨曦里鸣叫,在第一缕阳光中离开,飞到谁也看不见的世界里,等待下一个天明。”

“我想起来了,我当年去过阿拉古图。”卡洛斯说,“这是在离绝影山很近的一个小镇上,听生活在那里的小孩们唱的。”

“记得写下来给我。”阿尔多说,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只要歌词就可以了。”

他们进入了地宫里存放水晶八音盒的房间里,现在那里已经被各种奇形怪状的仪器填满了,卡洛斯的目光仍然第一眼就被一个小玻璃台上摆着的碧羽石吸引了。

那块碧羽足足有一个人的拳头那么大,灯光下可以看出里面的断层“羽毛”足有七八片,对于这种稀有的矿物来说,可以想象,应该是相当珍贵了。

卡洛斯把那块碧羽拿起来颠来倒去地看了好几遍,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等着聆听他的高论,结果他犹豫了半天,才问路易:“你确定这玩意是真的?”

路易的防辐射眼镜从鼻梁上俏皮地滑了下来:“……”

国家博物馆会为您的质疑痛哭流涕的好么弗拉瑞特先生?

阿尔多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放大镜,就着卡洛斯的手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然后给出了一个曾经收藏过很多珍宝的有钱人的鉴定:“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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