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看不见的弓仿佛被拉紧了弦,而后那光化成的箭倏地破空而出,笔直地冲着路易的胸口射过来。

路易像是已经忘了躲闪,他甚至伸开了两条手臂,门户大开地站在那里,闭上了眼睛。

难道被誉为最后一个防御线的地宫,就这样容易倒戈么?

难道这个保护着他们从小长大、慢慢变强,千百年来屹立不倒的圣殿,就这样容易被愚蠢的恶魔欺骗么?

你看清楚我是谁!

箭尖几乎停在了路易的胸口上,那光照亮了他的整张脸。

终于碎成了无数个光点,所有的攻击都停止了。

脚步声传来,路易转过身去,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人。

史高勒先生的眼睛被红色的网罩着。

路易的心沉了下去——他最尊敬的人,显然已经被那该死的寄生网控制了。

来不及犹豫,史高勒先生已经向他扑了过来,路易用没有受伤的手拔/出了从卢克斯身上解下的佩剑,近乎悲愤地挡住了昔日老师的攻击。

他已经重病垂死,治疗师们已经准备给他下病危通知,为什么不能让他安安稳稳地寿终正寝?

为什么在最后的时候还要剥夺他的尊严?

史高勒先生的身体毕竟年纪大了,很快就被路易用佩剑穿过手臂钉在了墙上,然而他像是完全不知道疼痛一样,仍然拼命地挣扎着,路易眼圈红了。

他突然咆哮了一声,猛地抽出佩剑,狠狠地冲着他的心脏钉了下去。

史高勒先生终于不再挣动了,眼睛里的网膜渐渐褪去,露出属于人类的、因为年迈而略微有些浑浊的眼睛,缓慢地转动了一下,沙哑地说:“路易……”

路易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先生。”

史高勒先生似乎是笑了,他吃力地抬起手,像是想要摸摸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路易捧起他那双布满了老年斑的手,闭上眼,轻轻地在上面蹭着,想要留住那手心里中最后的温暖。

“路易啊……”史高勒先生这样说着。

而后,那只手突然变成了一只白骨爪子,一瞬间手指长长了几倍,猝不及防地从路易的肩膀上扎了进去,瞬间就没了进去。

穿透了他的肺叶,从前胸处伸了出来,露出被血染红了的白骨指尖。

那些温热的血像雨点一样打在地上,渐渐汇成了一条小小的溪流。

路易的全身都被寄生网包住了,那东西正在侵蚀他的心脏。

“重剑和祭司的权限都是我赋予你的,”史高勒先生温柔地说,“现在,乖孩子,还给我吧。”

第八十七章 地宫(下)

为什么?

可是路易已经来不及想这个问题了。

身体被刺穿的一刹那,痛觉神经都跟着停顿了一下,路易艰难地捏住他的佩剑。

史高勒把他吊了起来,用力地推在墙上,路易的血顺着他的指尖滴下来,落到了他的脸上,被他轻轻地舔去。

“你没那么容易死,相信我,孩子,”史高勒低声说,他常年生病的声音带出动物一样的“嘶嘶”声,然而那缓慢而笃定的口气,却又依稀是原来的模样,他几乎是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着路易,“你太年轻了,真是太年轻了。”

路易终于积聚起力量,用佩剑挥向史高勒的手臂,毫不顾忌自己会被他的爪子撕成两半。

佩剑砍在史高勒先生的肩膀上,“叮”一声被弹开了,史高勒狠狠地抽出他那只白骨一样的爪子,重重地把路易摔在了墙角:“我了解你,知道你会反抗到底的,但我有时间等着你。”

心口处传来撕裂一样的窒息感,路易不由自主地蜷起身体,撕开自己的衣领,拽住心口上笼罩的那层该死的网膜,想要硬把它撕下来。

可是它和他的身体几乎已经成为了一体,每拉扯一下,粘连的五脏六腑都传来难以忍受的疼痛。

有多疼?

疼到他已经不知道疼了。

他终于相信,世界上有人是活活被疼死的。

咸腥从喉咙里涌出来,路易吐出了一口和血水混杂着的内脏碎屑。

史高勒轻轻地蹭了蹭自己从白骨变回来的人手,仿佛有点感慨,啧啧有声地问:“年轻人,为什么非要这么惨烈不可么?”

“我不是……你。”路易的手指掐进了自己的皮肤里,已经不知道是哪里流出来的血水顺着他指尖渗出来,他几乎发不出声音,每一个字都只有仿佛随时会破裂的气流的声音,然而史高勒奇迹一样地听懂了他在说什么。

“可……耻……”他在这样说。

史高勒大笑了起来,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乐不可支,可是隐约的,他的声音里竟然也隐含了一些形容不出的悲怆。

这时,黑暗中一支箭矢突然破空而来,史高勒的笑声戛然而止,敏捷地闪身躲开。

然后他站定了,脸上带着不像活人的青色,转过头去,看着这一条走廊尽头执弓的阿尔多。

“阁下。”他绷住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笑容来,“是你。”

那熟稔的语气让阿尔多的脚步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面前这个“人”到底是谁。究竟……是帕若拉?还是史高勒?

“阿尔林?布拉德?法拉?史高勒,向您致敬。”史高勒虚拟了一个脱帽的动作,别有深意地问,“还有您那个喜欢横冲直撞的小宝贝呢?”

阿尔多心里一跳,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然而毕竟城府深沉,脸上依然平淡地说:“显然对于他来说,比起到地宫里来见你这个叛徒,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史高勒并没有纠缠这个话题,他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用近乎同情的眼神看了一眼蜷缩在墙角,好像已经不再动了的路易:“如果当时,您重现人间的时机能稍微提前两分钟,我就不会把重剑传递下去,说不定这个年轻人也就不用死。”

阿尔多不动声色地看了路易一眼,估量着目前的情况。

“在活着的时候,把被钉在结界上的生魂强行压入沉眠,这样他就会永生永世地守护着结界——听听,多伟大啊。”史高勒用脚尖踢了踢路易,“可是仔细想想,这样对您有什么害处呢,除了可以永生不死?尊敬的前任大主教先生,您要不要来解个惑?”

阿尔多的嘴角轻轻地牵扯了一下:“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么贪生怕死。”

“当然。”史高勒轻轻地扬起下巴,“一千年以后,圣殿的历史课本上会有这一段被加进去——古德大主教当政的时候,人类和克莱斯托缔结第二次合约,而祭司梅格尔特先生亲自带人上绝影山,取回至关重要的晶石,修补了结界的漏洞,人类长存……多么伟大!而可怜的、可悲的史高勒先生啊,他只是个没赶上最辉煌的时代的早死鬼,临死的时候大小便失禁,连呼吸都要靠着呼吸机才能继续下去,生命早没有了尊严。这可怜虫做的唯一一件正确的事,就是把祭司传给了路易?梅格尔特先生。”

他微微侧过身去,轻轻地问:“是这样的么?古德先生,我尊敬的朋友?”

古德先生的脚步声没有能瞒过在场的任何人,他一眼看见地上的人,瞳孔骤缩:“路易!”

路易没有回应他,说不定已经死了。

“别叫了,我马上会接管祭司的权限,到时候你们两个或许可以比拼一下——不过我的老朋友,我恐怕你的意志力压不过这个年轻人。”史高勒冷冷地看着他说,“我一辈子都献给了圣殿和结界,呕心沥血,甚至让它毁了我的健康乃至家庭,却一直要做你的下属——而你在又在干什么呢?‘德高望重’的大主教先生?”

古德先生肥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你疯了么?这孩子是你亲自带的学徒,你已经忘了么?”

史高勒突然从兜里摸出了一份文件,把它丢到了阿尔多脚下,略带嘲讽地说:“怎么,阿尔多阁下,您想不想看看,关于你这位后辈的私人财产调查情况?”

阿尔多弯腰捡起了那几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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