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
“滚你娘的蛋!”
“你看看,我没说错吧?”
然后他抬手轻轻去拍对方的手臂:“上床吧,床上暖和,要打要骂都随你。”
唐安琪发现自己拿戴黎民是没有办法的。
他尽可以连打带骂的闹上一阵,可闹完之后依旧是无法。当年两个人还是对骂对打,现在戴黎民安静了,一切全随着他。他坐在床里破口大骂,戴黎民仰面朝天躺在旁边,把肚兜蒙在脸上吸气。
唐安琪吵到最后,终于是索然无味的住了嘴。他一安静,戴黎民便掀开脸上的肚兜一角,向他露出了一只闪闪发光的黑眼睛。
“天都快亮啦!”他在肚兜下发出声音:“你躺下来,我抱着你睡一会儿。”
唐安琪舔了舔嘴唇,忽然毫无预兆的怒道:“我渴了!”
戴黎民起身下床,端水给他喝。
唐安琪决定天一亮就离开这里——他不是戴黎民的对手,久战下去也无胜算。这几年来他一直嬉皮笑脸无往不利,然而这回真是遇上对头了。
在床角佝偻着睡过一觉之后,他在戴黎民那里受到了无微不至的伺候。戴黎民亲自为他一粒一粒系上纽扣,又把脸盘热水毛巾牙具全部搬运到床前,不让唐安琪多走半步路。等到唐安琪洗漱完毕,他仔仔细细的叠好了那只肚兜,然后攥在手里对着唐安琪笑道:“这个我留下了,当个念想,以后想你的时候就看看它。”
唐安琪冷笑一声:“说话不要那样肉麻。”
戴黎民没有反驳,自顾自的把肚兜送到嘴边亲了一下,然后将其掖到了枕头底下。
吃过早饭之后,戴黎民领着唐安琪在宅院内外走了一圈。
“去年买下来的房子。”他站在门口台阶上,抬手一拍廊柱:“旧是旧了点,不过材料很好,看这木头!”
唐安琪说:“你这房子比我家好。”
戴黎民笑问:“你家?请我去你家里做客好不好?”
唐安琪摆摆手:“不敢招惹。”
戴黎民又问:“你家在哪里?”
“和你没有关系。”
“中午去吃涮羊肉,好不好?”
不等唐安琪回答,他又补充了一句:“大冷天的,吃点羊肉喝点酒,热气腾腾,行不行?”
然后他替唐安琪作了回答:“行,有什么不行的?我要是敢再犯混,给你把枪,你崩了我。”
说完这话,他当真是从怀里摸出一把手枪。唐安琪接过手枪,就见这依旧是把小枪,然而外表与众不同,不是那种沉沉的黑,而是闪烁着冷森森的金属光芒,枪身上又刻了精致花纹,看着骨架苗条,十分秀气。
戴黎民笑问:“好不好看?比利时来的花口撸子,半年前我就弄到手了,一直给你留着。你身上应该带把枪,这枪又轻巧又好用,你拿着,拿着打狸子。”
唐安琪一抿嘴,忍不住笑了。
“别以为我不敢打。”他对戴黎民说道。
戴黎民一捏他的手臂:“我知道你敢打,可是轻易别打,狸子虽然混账,可也怕疼啊。”
唐安琪发现自己和戴黎民在一起的时候,不是非常高兴,就是非常愤怒,永远不能心平气和。
两人一起出门吃了顿涮羊肉,吃的杯盘狼藉、满嘴流油。最后唐安琪把酒杯一推,抬头说道:“狸子,我要走了。”
戴黎民说:“别走了,跟我回去,咱俩在天津一起过吧!”
唐安琪这人不记仇,记不住。若是这话放在先前说出来,他真能愿意;不过此刻心里存了芥蒂,他犹豫一下,随即摇了头。
戴黎民不勉强他:“那我送你回家。”
唐安琪到家之后,立刻就把戴黎民撵走了。
他前脚进门,小毛子等人后脚也回了来。双方相见,面面相觑——原来是唐旅戴旅两派卫士当街互殴,几乎快要动枪,最后被一大队巡警逮捕起来押回公安局,如今才得释放。
小毛子很关心唐安琪,并且想要去找戴黎民报仇。可是唐安琪现在屁股已经不是很疼,又是有苦难言,所以反倒嫌小毛子啰嗦。把小毛子撵将出去,他抄起电话,开始四面八方的联络好友。一边握着电话听筒谈笑风生,他一边又忽然想起了陆雪征。及至一个电话打完,他一心二用,也已经拟好了礼单——大年里的,凡是朋友都不该落下,包括陆雪征。
第54章 所谓爱
唐安琪让小毛子上街去大铺子里,买那从南方空运过来的新鲜水果,然后也不带旁人,亲自开汽车前去陆宅看望陆雪征。
陆雪征这人是没有朋友的,素常也无人主动前去和他亲近。所以站在大门口一眼看到唐安琪,他是万分的惊诧,几乎快要感动了:“你?”
唐安琪拎着一只花团锦簇的大果篮子,满面春风的发笑:“陆兄,过年好哇!”
唐安琪不管陆雪征的心思,反正他觉得对方这人不错,便诚心诚意的要和人好。陆宅的院子里空旷了许多,只留下了两个小伙子,一个是虎背熊腰,寡言少语;另一个相貌洁净、举止伶俐。
陆雪征告诉唐安琪道:“过一阵子,我也要搬家了。”
唐安琪立刻问道:“搬哪儿去?我能不能再见到你?”
陆雪征没做回应,扭头向外喊道:“苏清顺,纸和笔!”
伶俐小子在外面答应一声,很快送来一沓稿纸和一支钢笔。陆雪征拧开笔帽,在稿纸上写下一行地址,又加了几个数字,显然正是电话号码。
把稿纸撕下来送到唐安琪面前,陆雪征说道:“有空来坐。”
唐安琪把稿纸叠好揣进褂子口袋里,又转过脸对着陆雪征一笑,拿过纸笔也写下了自家地址:“你我既是朋友,就不用再讲虚套。我知道你这地方不是许人轻易走动的,如果你日后闲得无聊了,尽管过来找我。我这人就是爱玩,你要是来找我玩,那我一定万分欢迎。”
陆雪征左一眼右一眼的看他,看到最后点了点头,心里暗暗的很欢喜:“好,我不会客气。”
唐安琪又对他使了个眼色:“出去走走?”
陆雪征站起来,对着门外大喊:“苏清顺,衣裳,汽车!”
伶俐小子轻轻巧巧的推门进来,先是从里间屋子抱了大衣出来,然后就脚不沾地的快走出去发动汽车。唐安琪一看他这所作所为,便知道对方是很愿意“出去走走”了。
陆雪征不怕冷,裹着薄呢子短大衣和唐安琪同车出门。两人结伴跑去日租界冶游一番,其间唐安琪坐在妓院里污言秽语谈笑风生,说的老鸨子都脸红。
陆雪征本是个男女并蓄的人物,见唐安琪生得粉雕玉砌,心中时常蠢蠢欲动,然而唐安琪不解风情,言谈举止都偏于粗俗一方面,一句玩笑话说出来,听得陆雪征直犯牙碜;再看他那上蹿下跳的形象,臭小子野猴子似的,实在不能让人心中荡起涟漪。陆雪征被唐安琪无意中连泼几盆冷水,最后也就死了心,决定和对方只做朋友算了。
唐安琪这一走,便是直到午夜才回陆宅。陆雪征要亲自开车送唐安琪回去,唐安琪连连摆手,坐上汽车之后又打开车窗说道:“今天玩的不好,姑娘太丑。秋香别墅要是这么干下去,将来非得关门大吉!”
陆雪征站在车旁,一边手肘就抬起来搭在了车顶上:“聊胜于无嘛。”
唐安琪点了点头:“那到也是。”然后从车窗中伸出一只手:“陆兄,我走了,再会。”
陆雪征和他握了握手,然后目送他发动汽车,绝尘而去。
天冷路滑,唐安琪开车开得小心,一路慢慢往回走。一打方向盘拐了弯,道路尽头就是唐宅了。
可是他透过挡风玻璃上的雪花望出去,依稀就见自家门口停着一辆卡车,另有一人站在车外,正在来回走动。
唐安琪认出了那是戴黎民。
和戴黎民也分开好几天了,他没再想过这人。身边的一切人都很好,平平安安的让他无忧无虑,只有戴黎民是个例外。戴黎民总是让他从粗野变得更粗野,他希望自己可以修炼成虞师爷的模样,胸有城府,没有城府有个小院儿也行。可戴黎民一味的只是刺激他。
大喜大怒之后,他时常感到十分疲倦,心里累,累死人。
慢悠悠的在家门口停下汽车,他拔下汽车钥匙,然后推门跳了下去。
路灯灯光下,他看到了戴黎民的满脸喜色。戴黎民一大步跨到了他的面前:“安琪,你可回来了!”
唐安琪一皱眉毛:“你怎么来了?”
灯光昏暗,戴黎民冻得眉毛都上了霜:“安琪,我弄了点新鲜玩意儿,拿过来让你看个热闹。”
抬手一指院门前的卫兵,他在寒风中笑出一团白气:“你的副官死活不放我进去,我下午就到了,一直等着,冻得我啊……”
戴黎民意犹未尽的停了话头,拉起唐安琪的一只手往自己脸上按:“凉不凉?”
唐安琪用力把手抽了回来:“像冰一样。”
戴黎民一扯外衣下摆:“偏巧今天穿得还少,这里面没棉花。”
唐安琪这才发现戴黎民是换了便装,兴许是为了卖俏,身姿笔挺的只套了一件短风衣。把手揣进马褂袖子里,他替戴黎民害冷。
戴黎民对他笑了一下,紧接着回手一拍卡车车门,从前方驾驶座上叫下一名士兵。勤务兵扒着后斗栏杆跳上去,从卡车上向下搬运大纸箱子,戴黎民在下面举手接着,一边忙碌一边又大声说道:“安琪,找几个人出来帮忙,这东西太重!”
唐安琪莫名其妙的问道:“什么东西?”
“烟花!”
“谁要烟花来着?别搬了!”
戴黎民撅着屁股将一个大纸箱子放在地上,然后直起腰伸手一指唐安琪:“不要?好,这可是你说的啊,过一会儿想要也不给你了!”
说完这话,他把纸箱子费力拖出两三米远。从裤兜里摸出打火机点燃了捻子,他快步跑回唐安琪身边,静静等着。
十来秒之后,忽听“嗵”的一声巨响,一束火光直冲天空,眼看窜到了高不可及的地方,几乎要变成一颗星星了,却又爆炸散开,成了一朵橙红色的巨大花朵,铺天盖地的压下来,唐安琪明知没事,可是眼看着绚烂火花像大雨一样降落下来,还是忍不住抬手作势想要捂脸抱头。戴黎民一把扯下他的手,紧接着把他揽到了自己怀里,大声说道:“还有哪!”
果然,这朵烟花尚未凋零熄灭,又一束火光喷射出去了。
大纸箱子最后燃成空荡焦黑,戴黎民用力一搂唐安琪,呼着白气笑道:“这是一个退职的外国公使定制下来的,结果没等过年,公使就回国去了。我听了这个消息,赶紧花钱把它买了过来——这样的烟花,不常见吧?”
他放开唐安琪,开始对着唐宅卫兵招手:“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过来帮着搬运?”
唐安琪这回没有阻拦,因为实在是喜欢。好看的,好听的,好吃的,好玩的——只要有趣,就都能瓦解他的精神防线。
唐宅有个空旷的大院子,士兵们运下了一卡车的巨大烟花,尽数堆在院子里,上面又用雨布苫了,以免落上火星。
戴黎民一个接一个的搬出烟花箱子燃放,小毛子等人也都跑出来观看。唐安琪高兴极了,一直仰着脸望天,忽然兴奋的一甩袖子,他举手指着天空高声喊道:“狸子,你看,像朵菊花!”
戴黎民在金光璀璨的夜空下,微笑着扭头去看唐安琪:“嗯,真像!”
唐安琪没有留意他的目光,单是痴迷的盯着天上,忽然“哈”的大笑一声,他把手又指了上去:“狸子,你看,这是牡丹!”
夜空中的粉红牡丹盛开的很持久,唐安琪仰脸追着牡丹的痕迹,忽然一脚踩到雪里,扑通一声跌坐下去。
戴黎民走过去,并没有弯腰扶他,而是也坐了下来。把唐安琪拉扯到了自己腿上,他说:“坐我这里,地上太冷。”
唐安琪安然的向后一靠,知道狸子是有力气的,不会倒。
唐安琪看了许久的烟花,后来忽然反应过来,却是不让人放了。
他想把余下的烟花带回长安县去,让虞师爷和孙宝山也瞧瞧。不过面对着戴黎民,他当然不能实话实说,只讲自己冷了,脖子也酸。
他回房去,戴黎民笑嘻嘻的跟着。唐安琪不好立刻撵他,只能是不理不睬,径自脱了外面大衣裳,又让小毛子送热水过来洗漱。
及至他都收拾停当了,抬眼看到戴黎民还是端坐不动,便忍不住问道:“你不走啊?”
戴黎民捧着一杯热茶,苦笑答道:“安琪,你别急着赶我走呀!”
“干什么?”
戴黎民放下热茶笑道:“你等我洗完这把脸再说。”
戴黎民不让勤务兵把洗脸盆端走,就着唐安琪用过的洗脸水又满脸洗了一把。唐安琪看了他这个自来熟的德行,也不知如何是好。
两人嘀嘀咕咕的开始拌嘴,戴黎民笑微微的不动气,反正不管唐安琪怎么说,他就是不走。跟着唐安琪进了卧室,他见勤务兵送水过来给唐安琪洗脚,他挤开勤务兵,自己蹲在了盆前。
抓鱼似的在水中抓住对方一只赤脚,他一边撩水擦洗,一边抬头对着唐安琪嬉皮笑脸。及至唐安琪洗过了脚,他起身坐到床边,弯腰就去脱了鞋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