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他满不在乎,吊儿郎当的嚼着口香糖慢慢走。后来不知怎的到了家中,唐大卫站在他的面前,低下头很凄惨的哭泣。

他迷迷糊糊的,以为父亲是在为自己的顽劣而伤心。可是唐大卫哭着哭着抬起头,却是变成了虞师爷。

他愣了一下,然后感觉这样也很合理,因为虞师爷时常就像他的父亲。他理直气壮的问道:“师爷,我爸爸呢?”

虞师爷不说话,也不看他。自顾自的转身就走。他急了,以为自己又是犯错惹恼了对方,连忙迈步跟上去要说好话。哪知糊里糊涂的走了几步,他发现自己身在一片地势起伏的绿野之中,而玛丽苏和唐大卫一起坐在一处小土丘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脏衣裳,捂着脸又是在哭。他看到此情此景,心中以为父母是受了欺负,登时气得拔脚跑去,想要问个究竟。然而未等他跑出几步,忽然天崩地裂一声巨响,震得他魂飞魄散,大叫一声猛然醒来。

戴黎民受了惊动,也一个冷战睁开了眼睛。抬手摸了摸唐安琪的脸蛋头发,他蹭了一手冷汗。

“怎么了?”他在黑暗中关切的问道:“做噩梦了?”

唐安琪呼呼的喘气,一颗心在腔子里乱跳:“狸子,我梦见爸爸妈妈在哭。”

戴黎民一听这话,登时竖了一身寒毛。脸色瞬间变了一变,他没有立刻打开电灯,而是搂住唐安琪柔声抚慰:“自己爹娘有什么好怕的?没事没事,清醒就好了。”

唐安琪汗津津的紧贴了戴黎民,沉默片刻后,他迟疑着低声开了口:“这样的梦,我这些年都做过好几次了,每次都是他们在捂着脸哭。梦里我不怕,可是醒后就怕的不得了。爸爸妈妈活着的时候不是那样的,他们有话一定会对我说,不会捂着脸不理我。”

戴黎民此刻觉得自己面色足够平静了,这才欠身一拍墙上开关,打开电灯。

光明一来,屋内气氛就祥和了。戴黎民抓起枕巾为唐安琪擦了擦额角汗水,然后扶他坐起来,陪着笑脸说道:“梦就梦了,醒来可别再想它。你把日子过好了,你爹娘在天有灵,只会高兴,哪里能哭?”

然后他伸腿下床,翻出一副纸牌回来:“不睡了,我陪你玩一会儿。”

唐安琪手里拿着纸牌,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却是又想起了虞师爷。这次出来的可是长远,也没人催他回去。难道师爷真的不要自己,另找旅长了?

唐安琪忽然紧张起来——他平时可是很少梦见虞师爷的,或许是虞师爷本人出了事情?

天亮之后,唐安琪不顾戴黎民的阻拦,随口编造了一个理由要回长安县。小毛子在戴宅住了许久,养的好吃懒做,这时打起精神准备追随旅座,然而唐安琪又不要他——他怕小毛子回到长安县后,会被虞师爷派人宰掉。

唐安琪轻手利脚的上了火车,大半天之后就抵达了长安县。坐上一辆黄包车直奔清园,他进门一问,就得知虞师爷生病了。

虞师爷病的高烧不退,满嘴火泡,鼻孔里呼出的气息宛如两股热浪。唐安琪无可奈何的站在床边,心想自己每次离家出走,师爷必定要闹一场病,这可真够人受的了!

虞师爷躺在床上,自己也纳闷,不明白为什么只要唐安琪一离了身边,自己就火烧火燎的浑身难受。末了他想大概唐安琪就是自己的福将,他是不能放这个臭小子远走高飞的。

虞师爷病了一个多月才慢慢痊愈,从此不许唐安琪乱走。唐安琪满心惦记着戴黎民,终日神魂不定的想要往天津跑。后来还是辗转得知戴黎民已经返回了万福县,他那心火才略略熄灭了些许。

他想戴黎民,戴黎民也想他。可惜唐旅戴旅之间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所以两位旅长宛如牛郎织女一般分居银河两边,连写封书信都怕落嫌疑。

时光易逝,转眼间天气热了又凉,凉了又冷。一年的光阴过了去,唐安琪和戴黎民挖空心思,竟也只得了一次见面的机会。过年的时候,虞师爷看出唐安琪心不在焉的总发呆,便沉着脸问道:“你在想什么?”

唐安琪怀着鬼胎,当然不说实话:“我没想什么呀!”

虞师爷并没有证据,可清楚的感觉唐安琪对自己是“移情”了,便心中暗恨,但又无计可施——安琪长大了,人大心大,他能如何?

第59章 怀柔政策

唐安琪闲来无事,中午脱得浑身就剩一丝半缕,躺在床上睡大觉。虞师爷想要和他说两句话,结果推门进来,迎面就见他“玉体横陈”,睡的正酣。

虞师爷走到床前,哭笑不得的看着他那睡颜。唐安琪歪着脑袋仰着脸,两只手向上扬起来搭在枕边,是无条件投降的姿态。一件睡衣横搭在肚皮上,大概起着肚兜的作用。再往下看去,裤衩倒是穿了,可惜宽松到了一定的程度,已经无法蔽体。传宗接代的那套东西尽数从一侧探出头来,正是毛茸茸粉嘟嘟。

虞师爷审视片刻,末了感觉他这模样很可爱,便拉了一把椅子在窗前坐下,随手翻出一本杂志浏览消遣。屋中依稀可闻唐安琪的呼吸声音,轻而悠长。虞师爷觉得这样也很好——他向来讨厌旁人打鼾。

虞太太胖,夜里就爱呼噜几声,他忍受着不说。

初夏的微风从半开的窗子吹进来,拂去了虞师爷身上的一丝烦躁。他扭头看了看床上的唐安琪,随即把目光又移回了手中书上。

“美好。”他想。

唐安琪睡到下午,醒来后就揉着眼睛下床喝水。虞师爷伸手一拍他的屁股:“从哪儿弄来的大裤衩?换了!”

唐安琪睡眼朦胧的没说什么,一弯腰就把大裤衩脱了下去。这回精赤条条的走去打开靠墙衣柜,他弯着腰在里面翻找。虞师爷定定的望着他的背影,看他是个玉人,屁股圆圆的,皮肤是细白瓷,透出柔腻的光泽。

找出合体裤衩重新穿了上,唐安琪这回坐到床边,专心致志的揉眼睛:“师爷,你怎么来了?”

虞师爷放下杂志,把两边胳膊肘架在了椅子扶手上。歪着脑袋对着唐安琪一笑,他反问道:“我不能来吗?”

唐安琪一抬腿又上床去了,显然是睡得意犹未尽:“唉,你总挑我的理。”

唐安琪背对着虞师爷闭了眼睛,很快便又迷糊起来。忽然身后一沉,随即一只微凉的手覆上了他的面颊。

他知道那是虞师爷坐了过来。很惬意的放松了身体,他晕晕沉沉的享受着虞师爷的爱抚。

如此过了片刻,他翻身枕上了对方的大腿。这时候他又发自内心的爱起了虞师爷,父母亲人兄弟姐妹他一概没有,虞师爷就是他的一切了。

虞师爷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缓缓摸他的肉。

虞师爷采取怀柔政策,唐安琪要睡,他便不惊动,结果直到三小时之后,他才有机会和唐安琪正式开始对话。

这时他已经坐到床尾,把唐安琪的一只赤脚抓到自己怀里握住。唐安琪看他像宠爱小孩子一样对待自己,心里感觉十分幸福,高兴的把另一只脚也蹬到了虞师爷胸前。

于是虞师爷抬起手,不动声色的轻轻抚摸他的脚背:“听说你上次在天津和朋友吃饭,别人要介绍一个日本商人给你认识,你当场说了些粗鲁话,扫了大家的兴致?”

唐安琪听闻此言,心中十分庆幸——上次去天津时身边带了卫队,结果一趟回来之后,虞师爷果然就什么都知道了。幸好戴黎民当时不在,否则非得掀起波涛不可。

“我懒得去结识日本人。”他大喇喇的说道:“日本人不好。到底怎么个不好,你去问吴耀祖,他讲的比我全面。”

虞师爷用拇指在他脚心上用力一摁:“懂不懂什么叫做敷衍?我并没有让你去和日本人做朋友,我这里也没有出现过一个日本人。但是面子上的礼节不能错,去向日本人点个头说句话,这很难吗?”

唐安琪疼的蜷起脚趾头:“唔,知道啦!”

虞师爷温柔的为他揉搓了痛处,然而唐安琪又痒的笑出声来。虞师爷看他抬腿要躲,故意用力把他双脚搂到怀里。唐安琪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欠身抬头想要求饶:“师、师爷,不行了,哈哈,真不行了……”

虞师爷也对着他笑,笑的眼睛眯起来,眼角细长的挑出去:“不听话的东西,我不放你!”

唐安琪哈哈大笑,没有力气坐起身来,两只脚成了活物,在虞师爷的怀中挣扎。虞师爷最后看他快要笑到背过气了,这才松开双手,又起身把他扶了起来。

唐安琪还荡漾在大笑的余韵中,心里跃跃欲试的想要撒娇。他本是个娇养的少爷,撒野撒娇全来得,可是在十六岁那年忽然没了爹娘,他没办法,从此只能撒野自保,无处可以再去撒娇。

在戴黎民面前,他先是撒够了野,后是撒足了娇。不过戴黎民是他的情人,而非亲人。对着情人撒娇,滋味总像是不大对头。他知道虞师爷其实才是撒娇的好对象,不过虞师爷会不会笑话他呢?

再说他都二十多岁了,大小伙子,似乎也已经过了撒娇的年龄。

唐安琪犹犹豫豫的,末了还是忍住欲望,没有纠缠虞师爷。虞师爷坐在他的身边,双手握住他的肩膀:“安琪,听我的话,在交际场上,不许闹小孩子脾气。”

唐安琪嗅到了虞师爷的气息,虞师爷这人基本没有什么味道,清清淡淡的,但是他能辨别出来。

虞师爷扭头凝视着他的侧影,慢慢的又开了口:“安琪,昨晚我和你嫂子商量了许久,觉得你现在也长大了,该娶一房媳妇了。”

唐安琪愣了一下:“媳妇?”

虞师爷悠悠的笑道:“娶妻生子,建立一个家庭,这不是很好吗?”

唐安琪没说话,心里忽然想起了戴黎民。

肉欲对他来讲,向来不是问题,所以他不像同龄的普通青年那样,跃跃欲试的思念女人。他想起戴黎民,也不是要为了对方守贞,只是暗暗的思索:“如果狸子娶了老婆,那我会不会吃醋呢?”

思索的答案是肯定的,单是想象一下,唐安琪就已经觉得酸溜溜不得劲儿了。那么将心比心,万福县的狸子应该也一定会很难过。忆起两人在天津的山盟海誓,唐安琪恍恍惚惚的走了神,同时耳垂脸蛋上发起了烧,那是戴黎民把热气呵到了他的颈窝里。

于是他垂下头,很坚定的作出回答:“我不着急,过两年再说吧!”

虞师爷看他这么不听话,心中几乎悲哀了,可是翻脸也没有用,因为安琪实在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两人相识六年了,一直亲密无间,虞师爷放不下他,如果能放下的话,那早就放下了。这么自作主张的一个傀儡,谁愿意要?

“安琪啊。”他无可奈何,只好使出了杀手锏,用凄凉的语气说道:“你知道,我是个断子绝孙的人,所以希望能看到你的孩子长大。对我来讲,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唐安琪听了这话,果然生出了负罪感,仿佛自己辜负了师爷的期盼。可是因为师爷想养孩子,他就得去娶房媳妇?这似乎也不大正确。

十分为难的笑了一下,唐安琪说道:“我的孩子,一定会像我一样不听话。你和嫂子要是喜欢小孩,不如出去挑个好的。”

虞师爷在他的后脖颈上轻轻打了一下:“胡说八道,你当这是养猫养狗,还‘挑个好的’?”

然后他又安抚似的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爱玩,怕有家庭束缚了你。放心,你这样顽劣,连我都管不得你,一个媳妇就更绑不住你的腿了。你还小,不懂得家庭的好处,将来会明白的。”

他搂着唐安琪的肩膀轻轻摇晃:“安琪,我这辈子就是这样了,只希望你能过得更好。你要听话,师爷总不会害你。”

唐安琪被他说得心乱如麻,抱着膝盖没有话讲。

如果虞师爷气势汹汹的过来逼他娶亲,那他巧舌如簧,一定能把虞师爷气成结巴;可虞师爷怀了柔,他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不怕虞师爷闹脾气,可是不忍心让虞师爷伤心。虞师爷三十多岁,大概真的到了想孩子的年龄。想到虞师爷像个太监似的,一辈子没“舒服”过,还殚精竭力的要为自己操心,唐安琪那一颗心就不由自主的软化了。

唐安琪软化归软化,但是垂死挣扎,只说要挑个漂亮姑娘。虞师爷领命而去,在接下来的几天内拿来几张照片让他过目,同时放出风声,让全县都知道小旅长要找媳妇了。

几张照片被唐安琪退回给虞师爷,他说自己一个都没看上。后来陈盖世把他侄女的照片都送过来了——陈家老小的相貌比较统一,看着十分相似。这位侄女类同其叔,也有一双水汪汪的妙目,而且不是斗鸡眼,堪称一位美人。唐安琪对待朋友向来够意思,此刻也不好去驳陈盖世的面子,不禁吓得要死,生怕自己会和陈家侄女结成良缘;幸好后来一问生肖八字,两人却是相克,这才让他冷汗淋漓的松了一口气。

然而虞师爷却是得了灵感,从此专门在熟人中间去寻闺秀,免得唐安琪日后放浪形骸,不受约束。唐安琪这人讲义气,既然不肯亏待朋友,那自然也不好冷落朋友的妹子或者女儿了。

唐安琪被虞师爷吓跑了,一溜烟逃去天津。和他同行的是吴耀祖。

吴耀祖近来比较闲,所以打算趁着天气还不是很热,前去天津看望四舅。这二人在车厢内相对而坐,吴耀祖笑道:“我听虞先生说,你在婚姻这件事上,挑剔的让他头疼。”

唐安琪“哼”的笑了一声,然后扭开头去,心想虞师爷又在外面嚼我的舌头了。

吴耀祖思索着又道:“可惜我并没有妹子可以介绍出来,不过四舅家的大外甥女今年满了十八岁,她——”

唐安琪连连摆手:“吴兄,你这好意我是心领了。其实我并非挑剔,而是别有隐情。依照我的本心,我是不打算现在结婚的。我今年才满二十二岁,这个……不急嘛!”

吴耀祖一笑,并不很感兴趣。唐安琪这人不错,可是还不够格成为他的知音或者同志,他自然也懒得去管人家的终身大事。

下了火车之后,吴耀祖带着随从直奔四舅家去,唐安琪领着小毛子也回了家。一路顺顺利利的抵达唐宅,唐安琪洋洋得意的摸着头上短发,不假思索的就向戴宅打去了电话。

很令人失望,戴黎民不在。

唐安琪的朋友遍天下,他很快就跑去了陆雪征那里。陆雪征现在住进了一所空旷陈旧的大公馆里,身边陪着一个名叫苏清顺的伶俐干儿子,以及一只半死的病猫。

唐安琪和他混了两天,告辞之后又去了一位林师长家中。林师长家中有个爱猫的姨太太,其中一只外国种的大灰猫新下了一窝小猫。唐安琪向姨太太讨了一只小小的灰猫崽子,单手托着送去了陆公馆。

偏巧陆公馆的病猫那天早上刚刚归西,陆雪征正是悲痛之极,忽然见唐安琪像送子观音似的托猫而来,他那含而不露的泪水立刻就欣喜的干涸了。

“这猫……”陆雪征双手捧着猫崽子仔细审视:“怎么从头到脚都这么灰?”

唐安琪微笑答道:“外国猫,就是这个品种,长大之后也这样,身上没杂毛。”

陆雪征养惯了花狸猫,这时对这灰猫就很有兴趣:“老弟,猫是你带来的,你给它起个名字!”

唐安琪沉吟一番,头脑空空,也想不出什么来,末了便是答道:“它这么灰,就叫灰灰吧!”

陆雪征笑模笑样的把灰猫崽子放进一只篮子里:“小灰灰?很好。”

唐安琪闲不住,又去找了盛国纲。盛国纲非常喜欢带着他一起玩,当他是个活泼的宠儿。这回在日租界的料理馆里吃饭,宾客济济,盛国纲虽然上次向他介绍日本朋友时碰了钉子,可是不能死心,还是认为日本人惹不起,唐安琪应该多结交结交的。

唐安琪受了虞师爷的教导,这回果然随和许多。在盛国纲的引见下,他和在座的小泽先生,高树先生,松岛先生分别点头寒暄。哪知这一帮人走出料理馆大门之时,唐安琪忽然看到吴耀祖陪着他四舅宋天赐从街上经过,便吓得后退一步躲进人群。

他怕吴耀祖看到他和日本人在一起吃饭。他觉得吴耀祖这人是个好样的,他不想被吴耀祖看不起。

第60章 新郎

唐安琪终于等来了戴黎民。

虽然天津唐宅里都是他自己的心腹部下,可他还是不放心,宁愿自己开着汽车送上门去。也不知这是怎么了,两人见面之后自动就抱在了一起,而且抱的死紧,话没说出半句,倒是先亲起了嘴。

戴黎民挺拔结实,胸膛腰背都蕴藏着力量,可以让唐安琪随着性子揉搓摇晃。唐安琪高兴了,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也没事,他能忍疼,满不在乎。

然而听说唐安琪将要结婚之时,戴黎民动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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