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干不成了。”

戴黎民心里一阵高兴。伸手摸上唐安琪的屁股,他半轻不重的连掐了好几把:“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他想用都没那个本事!”

说完这话他坐了起来,对着唐安琪笑道:“宝贝儿,你躺着别动,让我瞧瞧你!”

戴黎民瞧到了唐安琪满身的浅淡疤痕——是鞭伤留下的印记。

唐安琪本来很无所谓,可是看戴黎民满脸痛心,自己也跟着委屈起来:“我这两条腿,左边胳膊,还有肋骨——”他自己浑身摸着给戴黎民看:“全他娘的断过!”

随即他又笑了:“我比吴耀祖运气好,他瘸了腿,我可没事。”

戴黎民心疼极了,俯身用他的胡子脸在对方身上乱蹭了一通,扎的唐安琪哎哎直叫。

如此过了一夜,翌日上午吴耀祖过了来,对唐安琪说道:“虞清桑已经联络了日本宪兵,如今正在到处找你。”

说完这话,他又补充了一句:“他们有你的相片。”

唐安琪和戴黎民看着吴耀祖,一点主意也没有。

吴耀祖也是没主意。只好把房门关严,姑且把他们藏在了这间小屋里面。

第94章 两茫茫

在接下来的几日内,唐安琪和戴黎民躲在小屋里,始终是没有找到逃出文县的机会。

吴耀祖来了,坐在一张大桌子上,两条腿长长的垂下去,显不出他的瘸。面无表情的看着唐安琪,他说:“虞先生病了。”

戴黎民听闻此言,恨不能一拳捣进吴耀祖的嘴巴里去。他知道当年在唐安琪那里,自己的分量没有虞清桑重;现在情形似乎是变化了,可也不敢百分之百的保准。神情紧张的观察着唐安琪的反应,他很怕对方的心意会动摇。

然而唐安琪并没有大惊失色,他坐在椅子上,只低低的答了一声:“哦。”

戴黎民生怕吴耀祖继续揪着虞清桑说个没完,便出言转移了话题:“如今出城的路口,还都被宪兵把守着?”

吴耀祖从桌子上溜了下来。低头找到手杖拄稳当了,他开口说道:“日久生变、夜长梦多。不能再等下去了。”

戴黎民也站了起来:“那……大哥你有主意?”

吴耀祖用手杖轻轻磕打着地面,一双眼睛不看人:“主意是有,不过算不得高明。”

戴黎民立刻谄媚道:“大哥,你又谦虚。”

大年初十这天凌晨,唐安琪和戴黎民早早爬出被窝穿戴好了,随着吴耀祖的副官走后门离开吴宅。为了避人耳目,他们连汽车都没敢坐,一路凭着两只脚连跑带跳,黑暗中就见三个黑影快速闪过,一眨眼就能走出老远。

副官熟悉情况,带着他们避开巡逻宪兵,平平安安的抵达了一处肃静宅院。院内黑黢黢的,唐安琪和戴黎民也不知此处有没有人居住,提着一口气跟着副官直往内走。而副官把他们引入一间房内,这回开了电灯,大方光明,副官才说道:“两位,这是我家,趁着天还没亮,快装扮起来吧!”

唐安琪和戴黎民昨日已经受了吴耀祖的嘱咐,这时便是各自忙碌。戴黎民换上一身粗布棉衣,然后头戴狗皮帽子,脚穿绒布面大棉鞋。唐安琪则是脱了身上衣裳,将一件花红柳绿的灰鼠皮袍子穿了上。袍子是时新样式,把他那身体箍的有腰有屁股。别别扭扭的坐下来,那副官把个假发套子扣到了他的脑袋上。

假发套子是个烫发的样子,前面还带了长刘海,一堆发卷堆在颈上肩上,看着倒也逼真。副官摆弄假发,唐安琪则是拿起早预备好的脂粉,一样一样的往脸上涂抹。昔日在妓院里混得久了,他对于化妆一道见得很多,所以这时无师自通,用小粉扑子噼噼啪啪的给自己拍出了一张粉脸。

戴黎民站在一边旁观,看到最后心里就想:“幸亏这是个男的——这要是个娘们儿,恐怕真就轮不到我了。”

唐安琪装扮完毕,最后将一件红披风系了上。披风后面连着个风帽,风帽边沿缀了一圈雪白的兔子毛。唐安琪把那风帽掀起来戴好,一张脸就藏在了乌黑卷发和雪白兔毛后面,粉嘟嘟的看不清眉眼,只见嘴唇红通通的好看。

这时天已大亮,副官听得外面一阵马嘶,便把唐安琪和戴黎民带了出去。推开院门,一辆干干净净的马车已经停在眼前,唐安琪一掀帘子上车坐好,又从副官手中接过一个大包袱,藏在了车内座椅的下面。

戴黎民也上了马车,和那车夫并排坐在外面。车夫一甩系着红绳的鞭子,吆喝一声便赶着马车向前走去了。

唐安琪和戴黎民心中紧张,惴惴不安,马车走的不紧不慢,却是坦然。几十分钟之后,马车在一道关卡之前停了下来,车夫和戴黎民把良民证都交出来让宪兵检查了,又陪着笑说道:“我们是警备大队陈长官家里的人,车里是女眷,您就别看啦!”

日本宪兵在这里守得久了,对于中国话已经是半通不通。对于女眷,其实是可看可不看,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上面命令下的严苛,不看还真是不放心。

手里拿着一张翻拍出来的唐安琪的照片,宪兵走上前去一掀马车车帘,就闻着车内扑鼻一阵脂粉香,而里面一个花枝招展的摩登美人抬起袖子一遮脸,很羞涩的把头扭了开去。

宪兵嗅了嗅香气,然后笑嘻嘻的挥手放行了。

车夫扬起鞭子甩了个脆响,心平气和的继续前行,一直走到道路尽头拐了弯。

大中午的,马车终于出了文县地界。

马车里面不时有响动传出,戴黎民这时才敢回了头:“安琪,干什么呢?”

帘子从里一掀,唐安琪伸出了脑袋:“我刚把衣裳换回来了!”

这时车夫止住马匹,然后对着戴黎民说道:“往前再走二十里是彭庄。过了彭庄就找机会上火车去济南,反正往南一出山东,这儿的通缉令就不好使了。”

戴黎民认真记下路线,又对车夫满口道谢。唐安琪则是蹲到一旁,双手捧起白雪满脸乱洗了一通。待到车夫交代完毕,他站起身来,一边擦拭着唇上口红,一边随着戴黎民向前走去。

在戴黎民和唐安琪在大雪地里疾行之时,虞清桑人在清园,已经病得力不能支。

躺在书房里间的小床上,他手边还摆着唐安琪的照片。唐安琪这次消失让他感到了不祥——他隐隐有了感觉,感觉自己可能真的是找不到对方了。

他让虞太太把嘉宝抱了过来。嘉宝坐在床尾,自得其乐的摆弄着两只布老虎。他没有玩伴,然而一个人就可以很热闹。嘴里模仿着老虎的吼叫声,他在床上扑来扑去,累出一头大汗。

虞清桑歪过头去,注视了小小的嘉宝。嘉宝的相貌真是像唐安琪,而且比唐安琪更适宜做他的儿子。可安琪就是安琪,他回首往昔,忽然发现唐安琪曾经那么爱过自己,可是后来怎么就不爱了呢?

费力的欠起身来,他对嘉宝伸出了一只手:“嘉宝,到伯伯这里来。”

嘉宝正在指挥两只老虎打仗,不耐烦理他。他伸长一条腿,轻轻蹬了孩子一下:“嘉宝?”

嘉宝生气了,扬起一只小拳头狠狠砸下来:“不去!”

孩子的力道当然小的可怜,虞清桑没有生气,只想:“孩子被太太惯坏了。”

然后他又想:“我看了这四十来年,究竟看到了什么?”

这是一道无解的难题,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也并没有看过什么美景,殚精竭虑的过了这么多年,他的目光全集中在了“人”的身上。

然后他把目光又射向了嘉宝——他身边的那些人,各有各的丑恶;与其去看他们,不如看看嘉宝。嘉宝美丽娇嫩纯洁,是“人”里面一道山清水秀的好风光。

不过,“看过”总是好的,不开一开眼界,心里就总是憋闷着不得自在。

虞清桑心里很乱,一直坚持的人生道理有些动摇,这让他感到了茫然。

挣扎着坐起来,他拿过一只小布老虎,要和嘉宝对战。嘉宝告诉他:“伯伯,老虎是要叫的!”

虞清桑微笑着问道:“怎么叫呢?”

嘉宝认真的张大嘴巴:“嗷唔!”

虞清桑把布老虎送到嘉宝面前:“嗷唔!”

第95章 生计问题

六月天,唐安琪和戴黎民终于风尘仆仆的抵达了上海。

华北是一番模样,上海又是另外一番模样。华北的情形是日益凄惨,上海这边却还保留着当年的繁华。唐安琪和戴黎民这时终于略略放心,虽然不知将来能否成功逃出沦陷区,但此刻走在大街上,总算不怕再被日本宪兵搜查审问了。

在法租界内的一家中等旅馆里面,戴黎民对着浴室内的玻璃镜子,终于剃下了那一部黑亮的络腮胡子。唐安琪倚着门框在后面看着,就见剃刀过处,胡须落下,一张熟悉面孔就慢慢的重新显现出来。

这一路奔波良久,戴黎民除了担惊受怕之外,倒是没遭什么大罪,模样还是那个模样,只是被太阳晒黑了。低下头用自来水冲净剃刀,他垂下眼帘,显出了两道浓眉毛,鼻梁也是挺拔溜直。

唐安琪忽然高兴起来,上前去摸戴黎民的脑袋:“狸子总算又漂亮回来了!”

戴黎民捉住他的手,送到嘴边咬了一口:“我可不敢再留胡子了,这几个月你天天嫌我难看!”

唐安琪抽出手来,继续抚摸他的面颊:“你喜欢小白脸,我也喜欢小白脸嘛!”

戴黎民立刻反驳:“我什么时候喜欢小白脸了?你天生是个带把儿的,我没办法也就是了;如果换个兔子站在我面前,我看都不看他一眼!”

“你妈的,敢说我是兔子!”

“我可没说那话!除了你之外,你看我还和哪个小白脸相好过?别说小白脸,大姑娘我都没找过哇!我告诉你啊,我现在是没钱没着落,等咱们将来安顿下来了,我先给自己修个贞节牌坊!”

唐安琪转身向外走去,且走且说:“这不要脸的!”

戴黎民洗脸梳头,把自己打扮利落了,然后就带着唐安琪出门吃饭。这二人都年轻,因为心里坦然,所以饭量也都不小。这一顿他们连吃带喝,十分满足,可是为了节省钱财,从下一顿开始,就日益简单起来,对付一餐是一餐。

这晚两人半饱不饿的回了旅馆,唐安琪悻悻的,洗漱过后便要上床睡觉。戴黎民知道他是没吃好,但是无计可施,只好糊涂着佯做不知,坐在窗前翻检两人的积蓄——他在天津的财产,大部分是被没收了,手里剩下的那点零头,东躲西藏之时也花了许多。亏得吴耀祖那人实在够义气,临别之时赠了他一笔款子,能够支撑他和唐安琪安然活到如今。但他们现在毕竟是个坐吃山空的局面,到达上海之后又分别换了一身行头,所以手中存款日益减少,简直令人心焦。

低头把钱数了一遍,他脸上忽然变了颜色:“哎哟,安琪,钞票怎么少了一沓?”

唐安琪闭着眼睛轻声答道:“我下午出门,用军票换了一些法币。”

戴黎民一听这话,几乎急了:“什么?法币早就不能用了,你换那个干什么?”

唐安琪这回把眼睛睁了开,不耐烦的答道:“笨蛋!法币在这里不能用,在重庆也不能用吗?现在一百块的军用票至少能换两百块的法币,简直就像用钱买纸一样,这样的便宜为什么不占?”

戴黎民立刻反应过来,连忙走到床前坐下来,俯身在对方脸上连亲了好几口:“安琪,你真聪明!”

唐安琪蜷作一团,软软的卧在床上,身体暖烘烘的散发出洁净的香皂气息。戴黎民凝视了他好半天,末了忍不住上了床,开始搂着他又亲又摸。

唐安琪很快就敞开了衣襟,被他调弄的面红耳赤,一只手向后捂住屁股,他昨夜被戴黎民央求着干了一次,现在还有些心悸。戴黎民不知怎的那么有兴致,气喘吁吁弄个不休,压得他一阵阵发昏。

两人在床上嬉闹一番,闹着闹着却又对骂起来。戴黎民怒道:“他妈的摸摸都不行了?”

唐安琪抓着戴黎民的头发:“要摸就正经摸,别对着下三路打主意!”

“我的人,我还不能随便动了?”

唐安琪一把扯了戴黎民的裤子:“你也是我的人,让我也来动动你!”

说完这话,他一翻身把戴黎民压到身下,耸着命根子乱蹭乱顶。戴黎民连忙把他掀了下去:“小混蛋,又讪脸!”

唐安琪滚到一旁,嘻嘻笑道:“许你干我,不许我干你?”

戴黎民一听这话,顿时感觉自己夫纲不振:“胡说八道!我这皮糙肉厚有什么好干的?”然后他把唐安琪拉到怀中:“祖宗,别闹了,我搂着你睡觉。”

戴黎民抱他,他也要抱戴黎民。天色渐渐黑下来,两人没开电灯,七手八脚的依旧不老实。末了在电风扇的嗡嗡声中,唐安琪枕着戴黎民的胳膊,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两人在上海耽搁几日之后,继续乘车南下。一番有惊无险之后,他们终于抵达了重庆。

进入重庆那天,他们正是遇上了一场空袭。戴黎民一手拎着皮包,一手拉着唐安琪,随着人潮涌进了一处防空洞内。在此之前,他们也经过了几场轰炸,所以此刻并不十分惊惶。唐安琪紧随着戴黎民,戴黎民牢牢抱住皮包——这一路他们省吃俭用,很是换了一笔法币。如果没了这一皮包的钞票,他们出了防空洞就得要饭去了。

幸好空袭持续时间不长,他们躲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听闻敌机是朝成都方向飞去了。随着众人挤了出来,唐安琪热出一身大汗,肚子里又是咕咕乱叫;戴黎民也是口干舌燥,怀里还抱着那只皮包。

他们从南到北走至如今,一路见了许多风光,真是大开眼界。如今身在目的地,走无可走了,两人尽管形象狼狈,却是安下心来,决定开始好好生活。

吃过两碗面条之后,两人眼看天亮,就先去旅馆开了房间,然后也不休息,自去找房安家。没想到这一找,就是找了半个多月。

末了,他们总算在一户人家里分租到了一间小小的房屋,租金还很可观。

戴黎民既然没有差事,自然也无收入。他知道自己再闲下去,两人都得挨饿,故而打起精神,想要找些生计。唐安琪心想戴黎民是个土匪出身,打家劫舍或许很有经验,攻城略地也能算把好手,可是让他斯斯文文的凭着本领去赚钱养家,那着实就有些困难。

唐安琪并不看好戴黎民,可是自己这么多年也都是玩过来的。和戴黎民相比,他唯一的优势就是能说会道,而且还懂几句英文。

这天傍晚,两人愁眉苦脸的从外面回了来,饿的前胸贴后背,然而都没吃饭,潜意识中是想省下一顿。

房内热的如同蒸笼,唐安琪站在窗前向外张望,忽然一阵微风袭来,一张糖纸飘飘摇摇的落在了他的头上。他抬手摸下来一瞧,只见糖纸上面还印着英文,正是香港皇家糖果公司的字样。把糖纸送到鼻端嗅了嗅,他很怅然的闻到了久违的巧克力香气。

“难道我真的只是个废物?离了他,我就只有挨饿的份儿?”

他这样扪心自问,因为不愿再提“师爷”二字,所以只用了一个“他”。

这个念头让他很不服气。扭头看了戴黎民一眼,他心中又想:“我少吃一点没关系,狸子这么大的个子,是挨不住饿的。明天必须要拿出办法才行,哪怕是出去卖烟卷呢。不过卖烟卷是发不了财的,也许我可以去卖点别的!”

上一章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