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花羞羞答答的出谋划策,最后是姐姐伸长手臂,替他打出一张二筒。顾雄飞盯着牌局点头一笑,其余二人则是开始起哄,说姐妹花太偏心眼,在座众人可要吃醋伤心了。
顾雄飞耐心的听完了这一番欢声笑语,然后一边在烟灰缸里按熄烟头,一边扭脸去问姐妹花:“他们说的都是真话吗?”
此言一出,姐妹花臊的满脸通红,又成了个乐子。满屋子里闹得嘻嘻哈哈,引得沙发上的姑娘们也走过来凑趣。桌边四人如同陷在了女儿国里,纵算一动不动,也依然是个依红偎翠的状态。最后顾雄飞站了起来,要把位子让给姐妹花中的姐姐:“来,你替我打两圈。”
姐姐连忙羞答答的摆手:“大爷找别人吧,我打得不好。”
顾雄飞抓着她的细手腕,把她强行扯到了牌桌前面:“没事,赢了算我的,输了算小文的,你就放心玩吧!”
此言一出,叶雪山听得清楚,忍不住“嗤”的笑了一声。而顾雄飞居高临下的看了他,当众问道:“你笑什么?”
叶雪山伸出两只手,稀里哗啦的洗牌,同时头也不抬的答道:“笑你会做人情。”
顾雄飞弯腰轻轻一拍他的后脑勺:“大胆。”
第76章 交织
叶雪山和顾雄飞的关系,对于外人来讲,始终类似一个谜。叶雪山一度常把“大家兄”挂在嘴边,顾雄飞则是从来不承认自己还有个私生弟弟;后来叶雪山口中的大家兄消失了,两人在外是互不提及,所以到底是不是真兄弟,谁也不敢说准。
说不准,也不好问,桌上众人只好含糊着打牌,反正四周莺莺燕燕,有的是玩笑可以开。顾雄飞高高大大的站到了叶雪山身后,身边被姑娘挤住了,姑娘们一个个粉白黛绿的,中间簇拥着他这一座黑铁塔,瞧着就很滑稽。人人都笑,唯有叶雪山不笑,因为不肯回头,看不到。
顾雄飞看了会儿牌,然后不动声色的把手搭上了叶雪山的肩膀。叶雪山一手捏着一只麻将牌,正在桌角一下一下的敲。桌面铺了厚实桌毯,所以叶雪山敲不出声音来。敲了片刻,他改了玩法,修长手指摆弄着麻将牌翻飞旋转。顾雄飞盯着他的手,发现他的手背也晒黑了,不过皮肤细腻,是个大号野孩子的手。最后用拇指在牌面上反复摩了几下,他终于把这只麻将牌扔了出去。
顾雄飞收回目光,居高临下俯视他的面孔。灯光明亮的从头顶倾泻而下,顾雄飞发现叶雪山的脸庞耳垂还带着一层半透明的茸毛,是个未成熟的面貌。薄薄的耳朵忽然动了一下,叶雪山似乎是觉察到了他的注视,跳跃在手指间的新牌失了控制,一路翻滚着落了下去。若无其事的弯腰捡牌,他顺势在顾雄飞的小腿上捶了一拳。
顾雄飞笑了,没头没脑的说道:“牌不错。”
叶雪山丢出了牌:“马马虎虎。”
顾雄飞又道:“小文怎么还不回来?”
叶雪山头也不回的问道:“找他有事?”
顾雄飞答道:“沈家汽车全被派出去了,小文的汽车要是闲着,正好送我回去休息。”
叶雪山不置可否的继续打牌,一圈结束之后,他站了起来,随手扯了一个姑娘补了自己的缺:“他的汽车从来没闲过,我送你一趟吧!”
叶雪山和顾雄飞是十次见面八次吵,每次吵过之后,叶雪山都气狠狠的要和对方一刀两断。然而下次见了面,两人爱答不理的总有话说,说着说着,就各自倨傲的自动和好了。
叶雪山把顾雄飞送回居所,路上双方一起沉默。及至汽车在院门前停下来了,顾雄飞才开了口:“进去坐坐。”
叶雪山听了他那说一不二的口吻,感觉很不顺耳,所以冷淡的作出拒绝:“不了,我还赶着要回沈公馆。”
顾雄飞不再言语,自顾自的跳下汽车。然后转身探进车内,他将叶雪山一把抱了出来,迈步就往院里走。
叶雪山愣了一瞬,随即扭成一条活鱼。顾雄飞力气大,并不把他的挣扎当成一回事,一边走一边低声告诉他:“两边房里睡着副官呢,你要不怕人知道,就尽管再嚎两声。”
话音落下,他已经进了房。叶雪山不知道这是哪一间,天旋地转的着陆在了床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他在黑暗中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好心送你,你还要拿我取乐?”
顾雄飞脱了西装上衣,又把领带扯了下来。走到床边俯下身,他抬手握住叶雪山的肩膀,显然是没耐性再打嘴上官司,直接骂了一句:“去你娘的!”
然后他恶狠狠的吻住了叶雪山的嘴唇。叶雪山还要躲闪,可是后脑勺被顾雄飞的大巴掌托了住,他无法躲。顾雄飞浑身都糙,嘴唇却是湿润柔软,带着弹性和力度,先向下移到脖子,再转弯攀向耳根。脖子耳根是叶雪山的痒痒肉,一碰一哆嗦,再碰就不行了,一个脑袋在顾雄飞的手里辗转磨蹭,又像是笑又像是疼,是要害受制、任人宰割的模样。
不过片刻的工夫,他的光屁股也落到了顾雄飞手中。坚硬的血痂硌了顾雄飞的手心,顾雄飞问他:“怎么搞的?”
叶雪山答道:“被相好的挠了!”
指尖划过血痂,顾雄飞转而张开巴掌,揉面似的揉他的肉:“你相好的是只狗熊,一爪子能把肉都挠下去?”
叶雪山的呼吸开始变得紊乱:“你当你比狗熊高明?”
朦胧夜色之中,顾雄飞低头审视着他。一时看够了,顾雄飞抬手掀开他的衣襟,把头埋了下去:“废话太多。”
两人直闹了一个多小时,末了各自擦拭了,叶雪山里里外外的穿好衣裳,作势要往外走。顾雄飞见了,一把将他扯了回来:“混蛋东西,你跑什么?”
他不是好问,叶雪山侧脸看他,也不是好答:“我跑什么?我回家去!怎么着,还想留我睡一觉?”
顾雄飞挡在他的面前,压低声音问道:“是不是我还没把你干老实?”
叶雪山立刻针锋相对:“滚,你非把我弄死了才甘心?”
顾雄飞一抬手:“你回床上去!老子还没玩完呢!”
叶雪山一扬头:“去你的,老子是供你玩的?”
顾雄飞点了点头:“明白了,撒娇是不是?耍小脾气是不是?等着我抱你是不是?行,行,那就抱!”
随即他张开双臂,逗孩子似的一笑:“来,让大哥抱抱。”
叶雪山后退一步,抬手一指顾雄飞:“你原来不是挺正经的一个人吗?怎么越变越无赖了?”
顾雄飞正色告诉他:“正经的时候是要教训你,无赖的时候是要调戏你。明白了没有?去去去,上床去!”
顾雄飞以赶鸭子的手法,把叶雪山撵上床去。叶雪山颇为不满的嘀嘀咕咕,直到听说顾雄飞明天就要回北平了,才住了口。
顾雄飞吻他,嗅他,摸他,捻他的手掌,咬他的手指。叶雪山深深的低下了头,心中也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受辱的感觉倒是没有了,因为他现在大概比顾雄飞更富有。既然两人的身份是平等的,那玩一玩也无所谓。和谁玩不是玩呢?反正顾雄飞也不承认双方的兄弟关系。
凌晨时分,叶雪山很坚决的离开了。
沈公馆的牌局一定还没有散,但是他无心再去打牌,宁愿回家睡觉。叶家现在没了林子森,越发少了许多烟火生机。失魂落魄的钻进被窝,他慢吞吞的吸了一阵鸦片烟,然后转身背对了烟枪,把脸藏进了被窝里。
昏昏沉沉的不知睡了多久,他忽然被一阵没死没活的摇晃惊醒了。莫名其妙的愤然而起,他对着面前伙计怒道:“你干什么?”
伙计喘成一团,像是从千里之外跑过来的:“少爷,不、不好了,刚刚收到国际电报,去波斯的货轮在返程路上触、触礁了!”
叶雪山立时睁圆了眼睛:“什么?”
伙计还在喘,硬是挤出话来:“全沉了!”
叶雪山直勾勾的盯着伙计,怔了半晌才又问出话来:“人呢?”
伙计呼哧呼哧的答道:“电报是林哥发回来的,别人……不知道!”
第77章 第三步
程武蹲在小小一堆篝火旁边,因为上午在码头买到了刀片,所以终于得以剃掉了半张脸的络腮胡子。双眼直直的盯着火苗,他一阵一阵的不想活了。
他想自己一定是鬼上了身,否则怎么当初就听了林子森的话?其实他一直挺喜欢叶雪山这个小老板,叶雪山对他也很不错,他本来有什么?他本来什么都没有,是叶雪山抬举了他,让他骑马挎枪的日渐富贵威风。
他不缺钱,做烟土生意的大伙计,手里有枪有人的,怎么会缺钱?可是不知怎的,他当初鬼迷心窍的就信了林子森。千辛万苦的逼着大副把货轮开进港口,又拼死拼活的卸下满船烟土。这还没完,他们还得把船开回大海——这么大的一艘轮船,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它弄沉的!
乘着舢板离开沉船的一刹那,他忽然落了泪。他跟着这艘船跑了一年多了,船是旧,可是没毛病,什么风浪都不怕,空着出去满着回来。好端端的,就被自己给弄沉了。自己对得起谁?不但对不起少爷,连这艘船都对不起!钱,钱,为了钱,至于这么丧良心吗?回头眼看着货轮缓缓倾斜没入海洋,他恨不能随着被毙的大副扎进海里。
林子森蹲在程武的对面,手里捧着一只刚打开的铁皮罐头。一边咀嚼一边溜了程武一眼,他早就发现了程武不对劲。
程武起异心了,他平静的想,不过也没有关系,程武已经物尽其用。程武虽然有勇无谋,但是很有威信。林子森利用程武解决了一艘货轮,现在程武的威信已经没有用了,没有用的威信就是眼中钉肉中刺,因为一山不容二虎。
罐头里面的肉不知是经过了何种炮制,入口即碎,毫无香味可言。林子森呼呼噜噜的吃光整个罐头,然后拧开地上水壶,仰头灌了几口凉开水。此地的具体名字,他说不出来,只知道是在缅甸境内。附近不远处就是港口码头了,从早到晚永远乱糟糟,是一处无法无天的好地方。
不远处还有一堆篝火,围着余下几名小伙计和一名通译,正在默然无语的吃东西。林子森向他们瞄了一眼,然后低头放下了水壶。指尖触到坚硬刀柄,他面无表情的猛然挥刀,一刀就劈向了程武的脑袋!
刀是粗糙的薄片子刀,可是被林子森抡出了冷森森的寒光。程武要躲是来不及了,下意识的抬手一挡。林子森的力气太狠太足了,只听“嚓”的一声轻响,程武的一条胳膊其肘而断,在篝火堆上砸出一片火星。
程武惨叫着跳了起来,而林子森一击未中,起身又砍一刀,刀锋快的夹着寒风。程武手无寸铁,又被砍了半条手臂,这时哪能还击?侧过身去避开一刀,他不敢指望手下帮忙,转身撒腿就逃。林子森知道程武有两下子,可是没想到对方受了重伤还能逃窜。四周都是高矮树木,他不敢追,转身望向余下的伙计们,伙计们像一群待宰的鸡,瞪着眼张着嘴傻看着他。
林子森拎着血淋淋的短刀,身影看起来是异常的高,比树还高。居高临下的笑了一下,他言简意赅的说道:“程武不听话,没你们的事。”
程武是领头羊,程武一没,精明狠毒的伙计们也就没了主心骨。反叛是没有用的,人人都开了枪,人人手上都不干净;开弓没有回头箭,一切都晚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林子森满世界的寻找程武。程武伤成那个样子,应该是逃不远的,可他找来找去,硬是没能找到。
在乌烟瘴气的混乱港口中,林子森顺便又联系上了烟土买家。烟土这种东西,是不愁卖不出去的,何况他又不图高价。几百箱烟土一次出手,他和伙计们带着巨额英镑直接奔了仰光。
伙计们也是见多识广的,这时分别得了一笔巨款,就各自存入英国银行。在仰光住了两三天,林子森一句一句的教他们回家之后如何说话。轮船是怎么触礁的,什么时候触礁的,沉在了哪里,死了多少人,逃了多少人,全都清清楚楚。还有人不想回国了,打算四处游荡着过快活日子。林子森不强求,爱走就走,爱留就留。
林子森等人走陆路,比轮船更快。满载印度烟土的货轮还未抵达青岛,他已经在天津下了火车。
他轻车熟路的回了叶公馆,正好赶上叶雪山裹着睡袍坐在客厅里发呆。双方骤然相见,叶雪山抬头凝视着他,一双眼睛瞬间亮了一下。
“子森。”他显然是上火了,嗓子是哑的,只能嘶嘶的发出声音:“平安就好,过来,过来。”
林子森带着几名伙计站在原地,并没有动。对着叶雪山低下头去,他开口答道:“少爷,我对不起你。船没了,货没了,人也没了,就剩了我们几个活着回来。”
叶雪山抬眼望向他的身后,随即发出气流般的声音:“程武……也没了?”
林子森冷而沉静的答道:“没了。”
叶雪山闭了闭眼睛,然后向前伸出一只手:“子森,你过来坐。”
林子森侧身对着伙计们一挥手,然后迈步绕过茶几,坐到了叶雪山的身边。伙计们无声的退了出去,叶雪山又闭了眼睛,软绵绵的靠向后方。摸索着抓住了林子森的手,他从头到脚都在发烧。
他所最看重的事业,无端的被海洋吞没了整整一半!轮船,烟土,水手,伙计……价值几百万,说没就没了。
还有无法估价的人命——程武的命,也没了。
“怎么搞的?”他气若游丝的发问:“怎么就触礁了?”
林子森并没有做出如丧考妣的悲哀模样,那太夸张,不是他的性格。长长叹了一声,他慢慢的开始讲述前因后果。一切都是有理有据,船在该触礁的地方触礁,在该沉没的地方沉没。他的心思是缜密的,因为如果时间地点稍有变动,触礁的事实就失去了合理性。船上逃生用的舢板数量有限,以至于在沉船的同时发生了斗殴枪击。凭着程武的身手,怎么会抢不上舢板?所以当然是被人从背后打了冷枪。
至于船长大副等人,林子森平静的承认:“舢板太小,会被压沉,所以我把他们推下去了。不推他们,就得推我们的伙计。”
后面还有长长的故事,丝丝入扣,宛如一部最合逻辑的历险记。人是一批一批的接着死,从海里死到岸上,最后就剩下了他们这一小帮,幸而身上还有黄金钞票,可以体体面面的返回来。
叶雪山一言不发的倾听着,脑子里不时轰鸣一阵,不是害怕,而是病在作祟。他已经病了好几天,因为林子森发过电报之后就再无音信。他约莫着林子森不能轻易就死,可是生不见人,谁敢确定呢?
他日里夜里总是悬着一颗心,连鸦片烟都无法让他彻底镇定。损失如此惨重,金鹤亭无影无踪,哈代先生也没主意,不过三方合作建立的公司,他们两个加起来才出了多少钱?一艘船沉了,另一艘船可是完好无损,他们就是赔,也赔的有限!
叶雪山就不一样了。这样的打击再来一次,公司必将立刻破产。金鹤亭和哈代先生各有事业,不卖烟土,也可以继续干老本行。他能干什么?他这几年来,就只学会了贩烟土。
心里的病发作出来,成了身上的病。他把一颗心都要急碎了,可是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顾雄飞又走了,去了威海;不走也没用,他在顾雄飞面前素来是只有成功、没有失败。就算倒了大霉,也要死鸭子嘴硬。
歪过脑袋半睁了眼睛,他木然的打量了林子森。林子森瘦得就剩一副架子了,眼窝凹进去,额头带着几道浅浅的血痂。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嘶嘶的安慰林子森:“人活着就好。反正我们还有一艘船,一艘船,也够用了。”
林子森定定的看着他,心里知道他还有一艘船。
叶雪山一阵眩晕,靠在沙发上动不得,片刻之后才继续说道:“你回来,我就放心了。要不然我心里急啊……我好些天没出过门了,怕人家笑话我心眼小,沉了一艘船就要死要活的生病……我已经丢了财,不能再丢面子……”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喘了口气:“可惜程武……”
林子森忽然伸手抱住了他,狠狠的搂,狠狠的勒,仿佛是要把他揉进自己的体内。叶雪山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了,他也没意识到。
第78章 病来如山倒
林子森见叶雪山病怏怏的只是要睡,就扶着他上楼回房躺好,又像往昔一样俯下身去,轻声问他:“少爷,晚上想吃点什么?”
叶雪山像一条病蛇一样,长条条的拖在床上,关关节节仿佛都松散了开。闭着眼睛把脸埋进枕头,他嘶嘶的说道:“什么都不想吃。”
林子森知道他是上火,可原来也上过火,没耽误过吃饭,这时就怀疑他是犯了胃病:“弄点清淡的呢?稀粥煮烂了,再配点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