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司令低着头,懒得去看李世尧:“陀螺湾的队伍,名号是叫什么来着?”
“哪有名号哇!就是从奉天那边撤出来的,不晓得怎么就跑到这个地方来了!比咱们还杂牌!”
“他们的司令是……”
“荣祥!”
何司令恍然大悟的抬起头:“对了,是叫荣祥。不必打仗,这种事情,双方可以先谈一谈。谈不拢,再打。”
这个回答完全出乎了李世尧的意料:“谈?和谁谈?”
“和荣祥谈。”
“你谈?”
“我谈。”
李世尧摸摸自己那剃的发青的脑袋:“你?”
何司令一拍桌子,又要变脸色:“怎么?你有意见?”
李世尧吊儿郎当的站起来一躬身:“不敢。你要谈就谈吧,反正我不能白受损失。”
何司令不敢骂他,只好强忍怒火的又低了头:“你放心吧。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难道打仗不需要消耗么?”
李世尧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端端正正的坐在前方,一只手还拍在桌面上;那手实在好看,肌肤白嫩,五指修长,显然是从未经过一丝的操劳。和这样的手比起来,自己的巴掌真粗的像砂纸了。
第5章 各人的心事
何司令说要去同东北大兵们的首脑谈判,其实是出于一种消遣的动机。谈判成功与否是次要的,主要的是他想找一点事情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否则他满脑子都是蓝拜山,这简直要把他逼疯了。
谈判的地点,是在临近陀螺湾的万通县内。从芦阳县到万通县,不过是二十多里的路途,不算遥远。而且何司令新近又搞到了一点汽油,可以乘坐汽车出行,那就更是便捷之极了。
谈判的场所,乃是万通县前县长的大宅子,县长被点了天灯,家眷也被乱刀剁了,宅子空下来,就成了大兵们的驻扎之所。李世尧为了这次谈判,特地派人收拾出两间最体面的屋子,然后在里面摆了大圆桌子,以作晚餐之所。屋外是个大院落,戏台也搭上了,晚上吃吃喝喝,热热闹闹,大家一高兴,有什么矛盾大概都好说了。
何司令是早早就到了,同来的不是蓝拜山,而是金焕然同孙维英两位团长。两位团长是专程过来狂欢的,其中金焕然身边还带了个人,是个男人,生的面目清俊,长身玉立,声音悠扬清脆,略有点女气。大家都知道这人本是个唱小旦的,名字叫做什么方玉清,一分钱不值的东西,金焕然之所以把他从天津一路带过来,也不过是因为在行军途中,他比女人用着方便而已。
何司令远远的瞟了方玉清一眼,脑筋又开始运作:“男人……需要这样夫妇一般的长久厮混么?”
他之所以有了这样的疑惑,倒并不是因为心思纯洁无知。他在十二三岁时就破了童子身,后来也曾男女并蓄、水旱齐行的胡闹过一阵子。可他那时毕竟是年纪太小,身子单薄,又不知爱惜自己,结果因此就落了个滑精的毛病,有其心而无其力,只得及时收手休养,总算是没有闹的太出格。
禁欲者似的休养了这么多年,这毛病依旧是有,时轻时重的也不好治疗。幸亏当初总是经过那一番的了,内中滋味固然极好,可是美食吃多了也有餍足的时候,故而他倒不像一般毛头小子那样憋的上火。之所以对怀里那个枕头不满,并不是因为枕头上没有个洞可让他发泄欲望;他是需要一点外界的热力,来烘一烘他那颗潮湿不安的心。
他忽然又想起了蓝拜山。这方玉清男不男女不女的,并不适合他的口味。他喜欢的是蓝拜山那样的人——无关性别,纯粹就是喜欢那个“人”。
其实蓝拜山也不是什么特别出众的人物,好处就是整洁干净,笑得和气。可当初何司令窝在汽车里,有旁边那个一身烟臭的李世尧对比着,就觉着身后紧拥着自己的蓝参谋长特别可爱。
他很少觉着哪个人可爱过,这回不知怎的,就看上蓝拜山了。
“他不可能愿意跟着我……”何司令很淡漠的想:“我的心思他全知道,他是逗我呢!”
正在团长们狂欢、何司令独处之时,荣祥到了。
两大队骑兵簇拥着一辆黑色汽车停在院子门口,车崭新,马健壮,兵也精神。车门开处,下来了一个西装打扮的高个子男人。
这男人站在车前,先是向四周环顾一番,然后抬手摘下头上的黑呢礼帽向身后一递,正好落在了后方一位副官的手中。没了帽子遮挡,何司令就看出了他的本来面目——相貌是很俊俏的,不过因为扎吗啡扎的太凶,所以脸色白里透青,有种懒洋洋的病态。
何司令见了这个荣祥,忽然受到对方那慵懒气息的传染,有些犯困,想要回芦阳县的家中好好的睡上一觉。而那位荣祥抬眼见了何司令之后,却是微微一笑,同时点了点头:“何司令,久仰久仰。”
何司令也笑起来,上前几步,软绵绵的伸出一只手:“闻名不如见面,荣司令真是一表人才啊!”
两个人握住手,很无力的摇撼了几下,然后便一同向院内走去。
何司令在房内同荣祥谈了几句话,快要困死了。
并不是因为对方言语无味。事实上荣祥这人很有些特点,比如他虽然话语不多,可是一旦开口,那语气必定十分温柔,仿佛要和谁调情似的。
而在荣祥这一方面,也认为同何宝廷谈话,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姓何的头脑永远要比旁人慢上几拍,看他那样子不能是白痴,那只能说他心不在焉了。
二人相对打了个哈欠,慢悠悠的把话头引到了正题上。荣祥没等何司令字斟句酌的说完,就摆摆手笑道:“极卿兄,你不必多说了。老实告诉你,再过上十天半月,我的队伍就要开拔往西安去了。”
“西安?”
荣祥笑道:“那么多兵驻扎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正好傅仰山有意邀我过去,我自然就答应了下来。”
何司令的脸上此刻才显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哦,去西安。”
荣祥还是笑,懒得再同何司令废话。而何司令经过一番忖度之后,终于也发表了见解:“去西安好啊!起码那里还热闹繁华些。唉……”后面半句话他没说出口:“我也想去。”
荣祥同何司令在一起无精打采的吃了晚饭,随即便匆匆离去了。
李世尧坐在戏台下,搂着两个妓女胡闹。台上唱的是本地的花鼓戏,他是一句也听不懂,根本就欣赏不出好来,无非是图它个锣鼓喧天,震的人心里热热闹闹的快活。左边的孙团长,更是乐的合不拢嘴,不住的喝酒,然后喷着酒气去咬姑娘的脸蛋。倒是金焕然还斯文些,就同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退役戏子低声谈话,一边谈一边上下其手的摸摸索索。
正是大家一起欢天喜地之时,忽然赵小虎跑过来,拍了拍李世尧的肩膀:“李团长,司令叫你去呢!”
李世尧带着酒意扭头看了他,一只手合在身边姑娘的胸上:“现在就去?”
赵小虎点头:“是啊!”
李世尧口中含糊的骂了一句,放开姑娘站起来,摇摇晃晃的随着赵小虎进了房。赵小虎掩门退下,李世尧就单独面对了何司令。
李世尧是有点喝多了,往常对待何司令的那份勉强的尊敬也就随之淡化了好些。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来,他仰头望着对方:“司令,你和荣祥谈出什么结果来了?他是个什么态度?”
何司令单手插进裤兜,在李世尧面前来回的走了两圈:“不用打了,人家马上就要开步走了!”
李世尧盯着何司令,忽然发现他人虽然生的细高,屁股倒是圆滚滚的挺翘,把裤子撑的十分饱满。
何司令见他不说话,只是笑嘻嘻的对着自己发呆,就皱了一下眉头,接着说道:“他们是要去西安。这一走,陀螺湾的地方自然也就让了出来。不费一枪一弹而能得到那样大的一片土地,这不是很好么?”
李世尧心想:“其实何七宝的相貌比老金的那个戏子漂亮多了,身段也生的好。什么时候把他弄过来干一下子,肯定有趣!”
双方沉默了片刻。何司令继续踱步,李世尧继续臆想着如何强奸何司令——想的太入迷了,几乎有些忘我。
“搞他还不容易吗?只是不好善后,除非是一气把他搞死了!或者是让大家都来跟他干上一次,谁也别偏了谁,到时候他再想拉东打西的报仇,也不能够了!他妈的,这个屁股我玩定了!”
想到这里,李世尧咽了口唾沫,因是坐着的,所以裤裆那里支了帐篷,旁人也看不出来。何司令更是不会去多注意他,只是踱的累了,在李世尧面前坐了下来:“你还有事情吗?没事就出去吧!”
李世尧笑了笑:“我陪你再坐一会儿。”
何司令嗅着李世尧身上的烟酒气息,不由得就又皱起眉头:“不必,下去吧!”
李世尧又道:“司令晚上别走了,就在这儿住一宿好不好?我给你预备被褥,都是崭新干净的,你放心就是了!”
何司令觉着李世尧今天热心的怪异:“不必,我择席。”
李世尧让酒劲儿催着,下身那阳物就鼓胀的疼痛,当着人又不好去碰它,只好心猿意马的硬挺:“夜里这路可不好走。尤其是一出万通,全是土路,路上还有大坑,你来的时候不也看着了吗?”
何司令摇摇头:“汽车慢点开就是了。真要是陷进了坑里,我也可以骑马。”
李世尧急的眼里要冒火:“嘿,你就铁了心的非得回去?”
何司令快被他身上的臭味熏的闭了气,于是也没有耐心在同他斯斯文文的解释,径直起了身,一边向外走一边喊小虎,竟然就此出门了。
李世尧坐着不能起身,无奈何,只能由他去了。
李世尧想把何司令弄过来干一下子;何司令那边,则是想把蓝拜山弄过来干一下子。
就目前的形势看来,李世尧的想法近似于幻想,仿佛是没有化为现实的可能;何司令的想法倒是有谱,不过他还有些犹豫。
对于蓝拜山,他没有多么强烈的性欲。所谓“干一下子”者,与其说是泄欲,其实更像是一个仪式,表明这人被我干过了,是我的了。
往后凭他再怎么兴风作浪,这个事实不能改变,就像牛马身上的烙印似的。
蓝拜山在芦阳县,生活的不算坏。
他这人素来都是随遇而安的,安的是表面,内心自然也有想法,只是不肯流露出来让人知道。所以他是安而不安。
他本是老帅身边的人,因为伺候的好,所以从勤务兵而副官,从副官而参谋,从参谋而参谋长的一路升了上去。老帅在时,他过的满威风;老帅没了,安国军内部各自为政,他无兵无枪,四方不靠,成了个浮萍一类的存在。因此,当年在绑架何七爷一事中,他是个很活跃的角色。
老实讲,何司令有点让他失望。这不是批评何司令愚蠢或懦弱。何司令,目前看起来,非但不蠢,而且有点阴谋家的意思;发气脾气来也颇有老帅的风格。问题是何司令同他虽然亲密,可是两人有点志不同道不合。
何司令这人胸有大志,打算弄个番号以正身份,然后占山为王,同时继续搞他那一套纵横联合的把戏,抬举一个,打压一个,慢慢的肃清异己。而蓝拜山是真想投奔中央政府——安国军内的几位团长不会让他有机会招兵买马发展力量,与其在安国军这一棵树上吊死,不如奔出去寻找广阔天地。以他蓝拜山的本事,总不难再找到一位新主子帮忙,来把安国军内彻底的洗一把牌。
洗牌一事,此刻看起来还比较遥远。把目光放回跟前,何司令还是要敷衍的。这敷衍倒不能算是很违心勉强,何司令这人其实也有点意思,平时瞧着并不缺乏男子气概,可是一旦赌起气来,就仿佛是有点女性化——也许是因为心眼太小的缘故。再有一点,就是他觉着何司令对自己的感情,明显是有些偏于恋爱了。
蓝拜山没打算和瓷人谈恋爱,尤其这瓷人还是个带把儿的。不过可以哄哄他,逗逗他,横竖瓷人生的好模样,权当自己是不花钱的捧戏子了。
第6章 未遂
这天傍晚,何司令请蓝拜山来闲谈。
蓝拜山有些惊异,没想到何司令会主动向自己示好。进了何府大门,赵小虎把他领进一间厢房之中,房内摆着个矮榻,何司令上身穿了件黑绸褂子,正低头坐在榻上出神。
房间里暖烘烘的,他却还把手揣进了袖子里。听见有人进来了,他才偏着脸扫了蓝拜山一眼,没有表情的缓缓一点头:“来了?”
蓝拜山身上带着股子凉气。见赵小虎关门出去了,他便脱了军装外衣搭在靠墙的椅背上,然后走到榻边坐下笑道:“极卿,你总算是肯理睬我了。”
何司令望着他,见他的眼睛已经笑成了月牙儿。
其实蓝拜山面目五官生的都平淡,可是瞧着有种模糊的温暖。何司令对他有着那样深刻的感情,可也不能用言语精确的描述出他的模样,反正就是笼统的觉着他好,不好也好。
何司令指指身边的烟盘子:“上来,给我烧两口。”
蓝拜山弯腰解了皮鞋鞋带,然后脱了鞋回身爬上来,以肘撑榻歪在何司令对面,不甚熟练的用签子挑了一点烟膏,放在灯上小心翼翼的烧着。同时又笑道:“你不是不碰这东西吗?今天怎么开了戒?”
何司令拉过一个小枕头,侧身躺下来面对了蓝拜山:“消遣。”
蓝拜山抬眼对他一笑:“就这么闷的慌?”
何司令凝视着蓝拜山的脸。窗外已经是暮色深沉了,房内只靠着桌上的两对大烛照明。电灯也有,不过难得有电。光线昏暗,蓝拜山瞧着好像是比平时更英俊了一些,因为正垂着眼帘专心致志的烧烟,所以那睫毛就在面颊上投下两片浓重的阴影。
何司令仿佛是第一次看到蓝拜山似的,痴痴的凝望了半晌,忽然就伸手去摸他的脸。
蓝拜山随他摸,并不躲闪,只是微笑。
“拜山,你的睫毛这样长。”
蓝拜山瞄了他一眼:“刚发现?”
何司令收回手,嗅了嗅手指。
蓝拜山烧好了三个烟泡,又把烟枪送到何司令跟前:“你没什么瘾,这些也就够了。”
何司令的目光有些迷蒙了,他轻声开了口:“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瘾?”
蓝拜山同他相对着躺下来,也放低了声气答道:“我怎么不知道?”
何司令微微一笑,不说话了。
房间变成了一个封闭的所在。房外是无尽的黑暗与寒冷;房内却是明烛高烧,火盆内的炭火红亮的散出热量来,烘的那鸦片气息愈发温暖香甜。
四处很安静,只有烟枪发出呼噜噜的响声。何司令吸完了最后一口,忽然欠起身子,向蓝拜山的脸上喷了一口烟。
蓝拜山望着眼前的何司令,忽然有些恍惚,觉着眼前这人并非真实。烛光烟雾中的何司令皮肤白皙,眉目幽黑,仿佛是一幅最细致的工笔画,一点胭脂抹出个噙着笑意的嫣红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