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章在沈天理面前,一贯是温和的八风不动:“我怎么成王八了?”
沈天理坐在那雅间里的榻榻米上,因为看准他在自己面前是个老实头,所以就把脚从矮桌下伸过去,用力蹬了他一下:“怎么着?要装人吗?你个混蛋贼王八!”
一脚蹬出未等收回,他忽然觉着脚踝处一紧,却是已被顾云章用手握住了。
顾云章缓缓用力,把他往自己这方带去,而沈天理被他拽的坐不住,只好以手撑地向后仰过头:“放开!别跟我上头上脸的胡闹!”
顾云章见他那丰润面颊反射了电灯光线,白皙细腻如瓷,真有当年沈天生的意思;便心中一荡,心怀叵测的松手笑道:“吃饱了就走吧,回家!”
虽然顾云章发了财,但沈天理并未因此高看了他。一路上他不住的拿顾云章取笑,自己把自己逗的前仰后合;那开车的司机坐在前方,也紧咬了嘴唇忍笑,不敢让主人察觉。
及至到了家,顾云章和沈天理进了院门。两人并排走在院子里,顾云章想要拉住沈天理的手,但沈天理用力甩开他,且大声说道:“少像个娘们儿似的和我拉拉扯扯,骚王八!”
他骂人骂的这样出奇,顾云章也不生气。
沈天理今天下火车后四处奔波,感觉疲劳得很,所以进楼后便张罗着要睡觉:“姓顾的,我住哪儿啊?”
顾云章将他带到二楼一间卧室内,沈天理进房之后,就自行去脱外衣解领带——忽然发现顾云章正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就皱着眉头转向他道:“看个屁呀!老子要上床啦,你出去!”
顾云章回手关上了房门,亲切和蔼的说道:“我陪你睡。”
沈天理打了个饱嗝儿:“哎哟,你这待客待的太周到了,不但陪吃,还他妈陪睡。”
顾云章见他生着一张沈天生的面孔,偶尔很熟悉,偶尔又很陌生。
此刻这人已经落在了他的手中,这事实真是让他有些激动——就好像沈天生死而复生了。
时光如水,大浪淘沙,他在淤积的泥泞中寻找到一块带有往日美好的卵石。
慢慢踱到沈天理面前,他抬起一只手,几乎痴迷的抚在了对方的面颊上:“我脾气不好,可是只要你听话,我就一定好好对你。真的,如果再有那么一天,我一定自己死,让你活。”
沈天理愣住了。
他愣了足有半天,不是因为别的,是他发现顾云章的眼神又悲伤又刻毒。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他莫名其妙的向旁边跳了一步:“别摸我的脸,恶不恶心啊?”
顾云章追上去死死的拥抱住他,低头吻向了他的嘴唇。
沈天理在大惊之中张开嘴,就觉着对方的舌头伸入口中搅动——怔了片刻,他骤然大叫起来,随即伸手胡乱打向对方的面孔肩膀,扭头大骂道:“混蛋!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狗胆包天的东西,你马上给我松手!”
顾云章见他不从,就也露出本来面目,连推带搡的将其按在了大床上。沈天理从未遇过这种危机,一边大喊一边拼命挣扎,奋力踢打着顾云章。
顾云章没想到这小子很有一把子好力气,一时不容易制住,便一手揪住他的衣领,一手薅住他的头发,把他那上身拎起来扯向到床头;沈天理头皮生疼,几乎落下泪来,狂怒之下扬手一抓,竟是在顾云章脸上挠出了三道血痕。
顾云章没在乎,一步做二不休的托起沈天理的脑袋,狠狠的往黄铜床柱上撞去。
脑壳和金属撞击在一起,发出了哐哐的大响。顾云章本来下手就重,此刻又恼恨沈天理不听话,所以毫不容情,仿佛是想要一举撞碎对方的脑袋。而沈天理先还张牙舞爪的要抬手抱头,可是挨了几下重击之后,也就渐渐没了声息。
顾云章停了手,气喘吁吁的直起身来。
他居高临下的站在窗前,一粒一粒的解开纽扣,嘴角含着一丝狞笑。
他是不懂得善待旁人的,当初沈天生在他手里时都没有落过什么好处,何况床上躺着的这位只不过是个赝品。
他慢条斯理的扒光了沈天理——他一直都想这样做一次,可是在北平,他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所以避世隐居的行为根本就是愚蠢之极,他决定从今往后永远向前看,再也不要回首往昔了。
沈天理人事不省的趴在床上,肌肤是雪白中透出一丝粉色,摸上去温软光滑,带着一点暖融融的肉体芬芳。
顾云章赤身跪在一旁,先是伸手将他从头到脚的爱抚了,然后就俯下身去,像要吃人似的狠咬了对方一口。
沈天理处在昏迷中,并没有反应。
顾云章在他身上留下了几处渗着血的深刻牙印,随后把两个枕头叠起来垫入他的下腹,让他将屁股高高的撅了起来。
大大分开沈天理的两条腿,他挺身而上,也谈不上性欲澎湃,只像要报仇杀人一般,恶狠狠的就硬捅了进去。如此进出了不过三五下,身下那白枕头上便点点滴滴落了血迹。顾云章看沈天理像个死人一样伏在那里,不言不动的,性致就愈发低落,纯粹是为“做”而做了。
事毕之后,他无精打采的坐在床边,身后那床单上已经被血染红了一大片。
他觉得这实在是无聊透了,同时就愈发怀念起沈天生。那小子好像只长了两个心思——第一是吃,第二就是床上这桩事。顾云章记得那个傻东西一旦坐在自己身上了,就必然会快活的哼哼唧唧,既不遮掩,也不要脸。
扭头望向满身狼藉的沈天理,顾云章毫无感情的想道:“应该让他死,去换天生回来!”
顾云章的性情是阴沉而喜怒无常的。早在下午时他还对沈天理想入非非,可是到了深夜时分,他在心愿得偿之后,却又对床上这猎物感到了厌倦与厌恶。他那脑子里生不出缠绵思绪来,可也隐隐有了一点“佳人再难得”的感伤与愤慨。
他用枕巾把自己擦干净了,然后穿上裤子下了床,赤膊出门。
他身体好,不怕冷,光着膀子在楼下找到了听差,让对方到楼后的狗窝里找根带锁的铁链子回来。那听差看了他一眼,感觉自己好像是见了鬼,扭头赶紧跑了。
不久后听差将链子送到他面前;他就拖着铁链一头,慢悠悠的走回楼上,进入卧室。
他把链子一端套住沈天理的脖子,另一端锁在了床柱上。沈天理口鼻间还存有热气,并不是要死的样子。
死了也没什么的。
顾云章满怀恶意的从隔壁抱来了枕头棉被,而后钻进床下,把自己裹入棉被蜷成一团。
第55章 把头
沈天理在清晨时分,万分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他呼出了滚烫的气流,口中沸腾着甜腥的血味,身体略略一动,就从四肢百骸中传来了粉身碎骨的痛楚。
喑哑着嗓音呻吟了一声,他咬紧牙关抬起头来,耳边“呛啷啷”响起一串金属撞击声,沉重的铁链压迫了咽喉,让他不由自主的紧皱了眉头。
这时,床下传来了轻微的窸窣响动;随即床单一角被掀起来了,顾云章的面孔无声无息的从下向上出现在了他眼前——短发蓬乱,面孔苍白,目光明亮。
沈天理吓的一抖,然后便嘶声大喊起来,撕心裂肺、歇斯底里。
顾云章像一条大蛇一样游出床底。站在沈天理面前,他得意洋洋的仰起头,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在晨光之中看起来有多么可怖。一道道深浅伤疤五花大绑着纵横交错,他那皮肉底子是雪白的,伤疤却鲜红,他整个儿就是个绽裂着的人!
顾云章很痛快,沈天理越是长声惨叫,他越是愉悦。后来他像受了刺激似的骤然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转身向外跑去,哈哈哈哈哈。
顾云章非常兴奋的冲进浴室,排山倒海的洗漱沐浴,搞得室内水漫金山。湿淋淋的走出来,他换上簇新的衣裤皮鞋,而后又套上了沈天理带来的那件貂皮短褂子——新年过后,天气还是寒冷。
在地板上睡了一夜,他那腿上受了点凉,又要翻旧伤。带着两名随从走出院门,上车前他站在水泥地上跺了跺右脚,然后背对着随从下令道:“把我的手杖拿过来。”
随从答应一声扭头向院内跑去;不一会儿回来了,将一根细而笔直的钢制手杖双手送到顾云章面前。
顾云章抬手接了过来,拎长刀似的拎着,并没有让杖尖挨地。弯腰探身上了汽车,他向座位上一靠,对着前方的后视镜一摆手。
司机立刻会意,发动汽车向西塘开去。
顾云章的汽车在矿区大门口停了下来;司机摇下车窗,将特别通行证送给卫兵验看了,得到许可后继续发动汽车,沿着柏油大道向内驶去。
矿场东侧有一座二层小楼,算是一处汇总的办公地点。汽车把顾云章送到楼前,副驾驶座上的小跟班儿跳下来为他打开车门,顾云章刚要下车,不想外边传来一阵喇叭响,却是又来了一辆汽车,正好停在近前。
车门开处,一名西装男子行色匆匆的跳下来,一手拎着个皮制公文包,一手按着头上礼帽,正是大东公司的贝雪峻总经理。
贝雪峻今年三十多岁,是个财貌双全的阔人。
他生的仪表堂堂、气派非凡,一望可知是个上等人;其实他做的是人贩子买卖,早在十年前就开始在华北招募劳工,成批的运往关外矿山中做苦力。
如今在天津地界上,他已经有了大名号,说起日租界的大东公司,那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人贩子做到这般阶级,也堪称是独一无二了。
贝雪峻认得顾云章的汽车牌号,故而此刻站在原地,出言问道:“顾先生吗?”
车内内伸出一根手杖,随即顾云章的声音传出来:“贝经理。”
贝雪峻和顾云章是新近认识的,见了面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开门见山的就是谈正事。现在这顾云章虽然说起来只是个把头,不过把头也是分大小的,日本人故意抬举顾云章,所以贝雪峻从生财的角度来看,绝不能怠慢了他。
两人找到一间办公室相对坐了,贝雪峻开诚布公的说道:“顾先生,昨晚我听仓木经理说你还要招两千工人?”
顾云章一点头:“是。”
贝雪峻不是那嬉皮笑脸的人,直接继续问道:“两千人,你往哪里安置?”
顾云章想了一下:“井下走廊,澡堂子里,仓库里,有房顶就能住人。”
贝雪峻又道:“两千人不算多,我当然能招得到;只不过是替你着想,担心因为环境恶劣,到时导致工人大批死亡,你要受损失。”
顾云章毫不在意的笑了一下:“再怎么死,我也是赚。况且我又没提着枪去杀人,他们想死也难。”
贝雪峻晓得顾云章的来历,知道他这人心狠手辣,况且矿上的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没有摔死孩子的心,就别当把头”。
“那好。”他看在日本人的面子上,已然尽过人事;顾云章不怕折本,他自然更不在乎。从公文包里掏出两份合同放在桌上,他笑道:“还是老规矩,订金也不变。”
顾云章扶着桌沿站起身来:“行,你等一下。”
顾云章不识字,他出去让跟班往矿上跑,把柜里的管账先生叫来。
顾云章来西塘不久,不过因为起点高,上来就做大把头,所以已经有了自己的大柜,里面养了七八名账房先生,加上下面的小把头、作业把头、看房先生等等,竟也有了近百人的规模。矿上的这些人本就像吸血鬼一样,那顾云章更是个阎王;这帮人凑在一起,真是臭味相投极了。
在等待管账先生到来之时,贝雪峻百无聊赖,又觉着这房内气味不好,便掏出烟盒让了让顾云章,见他不抽烟,自己就拿起一根叼在嘴上,点燃之后颇为销魂的深吸了一口。顾云章见他那表情十分陶醉,就忍不住的时常看他,无论如何不能理解烟草的妙处。
半小时后,管账先生来了。
管账先生自然是识文断字的,他把合同拿起来为顾云章读了一边,又逐条的解释了一通;顾云章心里有了数,就拿起钢笔在下方签了名字,然后把合同推到贝雪峻面前。
贝雪峻握着钢笔,一边签名一边随口说道:“顾先生这字写得不错。”
顾云章“哼”了一声:“是么?”
贝雪峻抬头扫了他一眼:“听说你只会签名?”
顾云章满不在乎的答道:“是啊。”
贝雪峻不知怎的,总感觉这顾云章无知的可怜,忍不住就劝了他一句:“这不好,以后看帐不方便。”
顾云章把这话记在了心中,因为觉着说的实在是有道理。
贝雪峻是忙人,收起合同后便告辞离去。顾云章送他到了办公楼门口,眼见他那汽车开走之后,便也自行去矿上巡视了一圈。
顾云章一露面,别说最底层的工人了,就连小把头们都心惊肉跳起来。先前这本溪湖有三大把头,都是敲骨吸髓的狮子老虎;可如今有了顾云章一对比,三大把头一起变成小猫小狗了。
顾云章在柜上两名小把头的引导下,走进了工人宿舍。
那宿舍里面脏臭的不成样子,真像粪坑一般;为了能够多住工人,所以房中都用木板搭了双层床,床上也没有被褥,至多堆了一点黑棉絮。一名小把头拎着镐把从里面迎出来,陪笑向顾云章点头哈腰:“顾爷来啦,这地方乱的下不去脚,您可慢着点儿。”
顾云章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都下井去了?”
小把头略带惶恐的答道:“还有一个装病的,赖在床上不肯起来,打也打不服。”说着他将顾云章领到里面一张木床前。
木床上趴着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病夫,见顾云章来了,他强挣着仰起头来,上下做出叩头的动作,气喘吁吁的轻声说道:“顾爷,行行好,我今天是真起不来了……我就躺一天,明天一定下井。”
顾云章垂眼看着他:“起不来了?”
那人都虚弱透了,如今只是垂死挣扎,连话都说不出来,一个脑袋也沉沉的磕到了床板上。
顾云章用手杖在他肩膀上杵了一下:“你再也不必起来了。”
说完他转身向外走去,同时头也不回的命令小把头道:“去找根铁钎子,把他给我钉到床上!”
站在外面的汽车旁,顾云章于上车前忽然听到了一阵密集的枪声。
“怎么回事?”他问身边的账房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