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娇弱的穆先生被人抬进了会客室内。

他狼狈不堪而又有气无力的漱了口,然后喝了一瓶自带的药水。两名卫士站在他身后,一位用丝绸手帕轻轻蘸去他额头上的虚汗,另一位“刷”的打开一柄折扇,为他送去凉爽清风。如此休息了片刻,他又吸了一根掺有鸦片的纸烟,这才恢复了常态。

“段司令,真是对不住呀,让你见笑了。”他悠悠扬扬的向段提沙微笑致歉。

段提沙方才一直在观察穆先生——他自己是很高大的,所以感觉穆先生小手小脚小身体小脑袋,简直就是个小玩意儿。听到穆先生转过来对自己开口了,他这才收回心神,聚精会神的敷衍道:“哪里哪里,山路最不好走,坐汽车还不如骑马。其实也是我错,我应该下山去拜会您才对!让穆公这样辛苦的跑一趟,我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极了!”

穆先生一听这话,就舒缓的朗声笑了:“哈!哈!哈!”

笑完之后他继续说话:“这就是段司令所建的新村?啊!果然是一派新气象啊。外界说你是一名有为的青年领袖,果然名不虚传。”

段提沙几乎要把他的恭维话信以为真了:“说我么?不会吧!我只是个粗人罢了!”

穆先生不过是随便客气两句,如今见段提沙的反应既认真又天真,自己一时不知该采取何种言语应对,就又随便哈哈了两声。

段提沙自恃聪明,头脑灵活;然而和穆先生谈了几个回合之后,他不禁有了一种落花流水之感——穆先生的语言,根本就是一场迷魂阵!

穆先生一直在说,话题不同,遣词也不同,句句都那么温柔动听,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子大慈悲的派头,仿佛是佛爷转世一般,让听者几乎要哭。然而事后再往回一琢磨,段提沙发现穆先生满口废话,正经的一句也没有。

他不能由着对方在这么胡说八道下去了,索性直接奔了正题:“穆公有没有兴趣去仓库看一看?您要的货物就存放在那里,本来打算今天就上路的,不过既然听说穆公要亲自来,我就让队伍延后了一天出发。”

穆先生含笑一点头,中气十足的答出一个字:“好!”

在空旷的大仓库中,穆先生看到了那十吨鸦片。在此之前他一直在挥舞着一柄折扇剧烈扇风,此刻就合拢折扇抵在下颏上,很有保留的一点头:“好!”

段提沙一直在斜眼瞟着穆先生,这时就陪笑说道:“我认为,这本来就应该属于穆公。”

穆先生悠悠的转过眼珠子看了他一眼,随即垂下眼帘,微微颔首,嘴角就噙了一点笑意:“那个,倒是不敢当。”

段提沙不错眼珠的盯着穆先生看:“怎么会不敢当?难道泰北班棉那一带的鸦片不是应该归您所得的?即便今年您一时脱不开身,顾云章也不该擅自去抢您的生意呀!”

穆先生目光低垂,神情安详,若有所思的只是微笑。

片刻之后他下了评语:“顾将军是国民党军队出身,大概是霸道惯了,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啊!段司令是很好的,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然后他扬起手,把扇子递向后方卫士:“顾将军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对段司令是无比的期待欢迎。”

段提沙立刻笑道:“穆公,只要有我在一天,那萨尔温江西岸的这一条通道就永远向您敞开着。”

穆先生溜了他一眼,因为保养极好,所以细致的白皮肤中都透出了光来。他就这么白光满面的对着鸦片和段提沙赞许点头,随即又缓缓的笑出两声:“哈!哈!很好。”

穆先生在段军的新村里吃了一顿下午饭——段提沙是要竭力奉承这位新结交下的贵人,尽可能的张罗出了许多佳肴;可惜穆先生口味独特,只是姿态优雅的吃了半盘子带血的嫩牛肉。

席间段提沙极力的恭维了穆先生,哄的对方十分欢喜;饭后他以天晚为由,挽留穆先生在此地住宿一夜,然而穆先生摇头笑道:“不必,我搭乘了朋友的直升飞机过来;下山后我可以乘飞机直接去清莱。”

段提沙立刻问道:“穆公要在清莱停留一阵子吗?”

穆先生继续摇头:“我打算在清莱转乘飞机去锡金,然后就直接回家啦!家里不太平,我不能离开太久。”

段提沙听他说的有理有据,也只好作罢。

他亲自护送穆先生下了山,回归新村时已近午夜。他很兴奋,穆先生的光辉形象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中,久久不能消散。他想大人物就应该是这样子的,而自己也要从此注重言行,要像穆先生那样气派堂皇,风采不凡!

他实在是睡不着了,自己举着一根蜡烛离开卧室,信步就走到了顾云章的那间囚牢门前。命守门的士兵打开铁锁,他一边笑一边迈步走了进去。

蜡烛的光芒微弱的照耀了房内,床上一片空荡,他一时竟是没有看到顾云章!

攥着蜡烛愣了一下,他随即在身旁的墙角处发现了一片模糊黯淡的影子。转身走过去蹲下来,他伸手抓住了顾云章的头发:“嗨!你怎么在这里睡觉?!”

顾云章猛然打了个冷战,惊叫着睁开了眼睛。火光从下向上烘托出了段提沙的脸庞轮廓——五官刚毅,目露凶光,如魔似鬼。

段提沙莫名其妙的瞪着顾云章:“你为什么要缩在墙角里?有床不睡,要睡这里?”

顾云章这些天又被他反复的提出去折磨过许多次,要说不怕那是假话。眼睁睁的望着段提沙,他不动声色的戒备起来。

段提沙皱着眉头审视顾云章——和谈笑风生的穆先生混过大半天,如今再一见这位苍白瑟缩的顾将军,那落差可真是太大了!

恨恨的在顾云章肩膀上捶了一拳,他回手一指身后:“你给我到床上去!”

顾云章一听到“床”字,不禁就要心惊肉跳。缓缓的扶墙站起身来,他迟疑着并不肯动。

段提沙高高大大的站在他面前,粗声粗气的说道:“喂!穆英理今天来了!”

顾云章听了这话,毫无感触。穆先生诚然和蔼,诚然慈悲,可惜那和蔼与慈悲都像是对着世间众生的,同任何一个具体的人都没有关系。

段提沙接着说道:“他听说我已经把你的军队一网打尽,真是高兴极了!你去抢他的生意,他简直想要宰了你呢!缅北有我,泰北寮国有穆英理,你就死心塌地的养老吧!”

顾云章喃喃说道:“我已经死心塌地了,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度过余生,你放了我吧。”

段提沙看他像条落水狗一样,颇想一脚将他踢出房门;不过转念一想,还是觉着没有玩够。

“你让我放,我就放么?”他随手将那蜡烛固定在了木箱上,然后走回来将顾云章一把抱起丢在床上,不由分说的就上前扯了他的衣裤。顾云章先是一声不吭,片刻之后段提沙忽然一下子捅的狠了,他才惊惶的痛叫了一声。

这一声哀鸣忽然启发了段提沙——他随即就抬腿下床找来了绳索,把顾云章的手脚分开绑在竹床两侧,又将个枕头垫在了对方身下。跪坐起身攥住自己下面那根棒槌,他缓缓插入对方体内,到了底后先是不动,停留片刻后才猛一挺身,果然就顶的顾云章叫出声来。

他觉出了趣味,故意时急时缓的动作,顶的顾云章哀叫连连;如此玩了良久,他又觉出了乏味:“将军,你吵死了!不如你忍一忍,我加把力气把你的肠子顶开吧!这回我慢一点,尽量不让你受伤就是!”

段提沙把肠子想象成了一段胶皮水管,以为自己将其撑上几次便会自然松开。结果在他的胡闹之下,顾云章的惨叫声把外间打瞌睡的卫兵都震醒了!

房内的段提沙抽身而出查看了一番,并未见血,就烦躁的重新攮进去乱捣一气:“你有点骨气好不好?疼了就喊,你是娘们儿吗?”

第163章 夜逃

秋天到了。

缅北的四季并不分明,顾云章全凭记忆计算了时光。终日枯坐在那间囚牢中,他的希望像手中的一捧水,点点滴滴,越流越少。

他身上有很多伤,全是段提沙留下的痕迹。段提沙似乎是很喜欢虐待他,然后再因为他的示弱而横加讥讽、大发雷霆。他在健康的时候会反抗,虚弱的时候反抗不动了,就蜷缩到角落里默默忍受。

后来他终于忍无可忍了,抱着头向对方哀求:“提沙,别打了,饶了我吧。”

段提沙一脚踢在他的头上,几乎把他的脑袋生生踢飞:“提沙也是你叫的?!你这个老废物!你应该去死!”

坏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好的时候,没有。

偶尔段提沙会放他出去见见天日,由两名士兵一前一后的监视着他,让他在牢房门口方圆十米内晒一晒太阳。

现在是死比活容易,可顾云章是万万不肯死的!事到如今,他依然是要活,死也要活!

拖着两条腿走到房外,他在身后士兵的刺刀前席地而坐。裸露出来的皮肤已经苍白到透明,他周身都散发着一种不见光明的病态气息。歪着脑袋望向前方一株老树的树冠,他看到金黄光芒透过碧绿枝叶,像是和金打碎了的一片翡翠。

轻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过来,顾云章飞快的横了来人一眼,那是哑女阿加。

阿加穿着一身浅色的长裙短衫,没有鞋子。小小薄薄的赤脚踏在地上,她怯生生的停在几米开外;凌乱的长发随风飘舞着,遮住了她那张黄白秀丽的小瓜子脸。

“啊!”她或许是在呼唤顾云章。

顾云章转过头来,正视了她。

她可真是小,幼女的身量,瘦骨伶仃,然而腹部却是不合时宜的隐隐凸成了一处浑圆。小手抚过肚皮,她微微探过头,神情悲怆的用力发出了细弱童声:“啊!”

顾云章很漠然的移开了目光。这女孩子是段提沙的人,也许已经被那个混蛋睡过了千万遍,如今大了肚子,怎么可能会和自己有关系?

阿加垂下头,长发丝丝缕缕的垂在了胸前,遮住了她浓秀的眉眼。缓缓转过身去,她抬起纤秀的小脚,慢慢离去了。

阿加茫然的沿着村庄道路向前独行,走了片刻后她感到一阵恶心,赶忙闪在路旁蹲了下来,张开嘴巴噢噢的作呕。刚刚吐出了两口酸水,她忽然听到了一阵很爽朗的欢声笑语,抬头望去,却是段提沙和一群汉人军官迎面说笑着走过来了。

她吓坏了,下意识的就要往路边草丛里钻,然而段提沙一眼瞧见了她,立刻就皱起一条眉毛,然后一边用掸语大声吆喝着,一边大幅度挥手做了一个驱赶鸡鸭的动作。

他段提沙的女人,又是怀了身孕的,怎么可以蹲在路边难看的呕吐?

阿加惊恐万状的一咧嘴,当即撒腿便跑,一溜烟儿就越过草地,小疯子似的逃回了女奴们所居的茅草屋。

段提沙像个无忧无虑的大男孩子似的,和汉人军官们闲谈玩笑了一路。后来军官们要回宿舍了,他才在岔路口和这群人分了开。

兴致勃勃的大踏步继续向前走去,他远远看见了委顿在房前地上的顾云章,然而并无兴趣停留——他要去参谋长那里找一些够白够厚的信纸,然后给穆先生写一封言辞恳切的问候信。

自从几个月前见了穆先生一面,段提沙觉得自己简直是爱上了对方!穆先生是如此的英俊优雅,风度翩翩,而且能够把任何话都讲成迷魂阵,让人听得晕头转向泫然欲泣,这可真是了不起呀!

一想到个头小小的、气派大大的穆先生,段提沙心花怒放,简直想要亲自动身前往喜马拉雅山下,到穆宅中拜会一番。

步伐轻快的经过一棵枝叶繁茂的老树,他正走的精神焕发,不想身前忽然冲来了一只狗似的东西——定睛一看,却是顾云章跪在了他面前。

他吓了一小跳,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已经好一阵子没见顾云章了,他记得上次光顾这间囚牢时,顾云章已经变成了一条痴呆懦弱的癞皮狗,对着自己哭的涕泪横流,那模样简直不堪入目。

“滚开!”他不耐烦的斥道。

顾云章瑟瑟发抖的跪在段提沙脚下,忽然俯身用力磕了一个头。

“放了我吧……”他带着哭腔轻声哀求道:“放了我吧……我会走的远远的,段司令官,你开开恩,留我一条命滚蛋吧。”

说道这里他魔怔了似的继续磕起头来:“求求你,你大发慈悲放了我,我一生一世记得你的大恩大德。求求你,求求你……”

段提沙目瞪口呆的望着顾云章,觉着自己是见到了污秽不堪的邪祟。

抬腿一脚蹬在了对方的肩膀上,他满心厌恶的骂道:“看你这副恶心样子,你给我滚!”

顾云章被他蹬的倒仰了过去,不过随即又爬起来扑上去抱住了他的小腿,哆哆嗦嗦的哭诉不止:“放了我吧,放了我吧,留我一条命吧。段长官,求求你……”

段提沙挑着眉毛望向脚下的顾云章,心里也有些疑惑:“我留着这老家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玩玩?已经没什么好玩的了。杀了他?似乎也不必,反正他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放了他?”

段提沙把眉毛挑的更高了:“那他心愿成真,岂不是要高兴死?”

仔细审视了顾云章那沾满泥土、脏污不堪的面貌,他忽然也想像阿加一样蹲下来吐一吐了。

“我竟然爱上过这么一个东西……”他又惊诧又羞愧的想:“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当年那个顾将军多么迷人——怎么现在就成了这副德行?”

他的心情忽然复杂起来。俯身伸出手去,他想要拭去对方脸上的灰尘;然而顾云章仿佛受了大惊骇一般松手向后一躲,连滚带爬的直退了一两米。

他刚要说话,顾云章那边手忙脚乱的重新跪好,又开始疯魔了似的以头抢地哭诉起来:“求求你,放了我,求求你,放了我……”

段提沙实在是受不得眼下这个烂泥一样肮脏男人了。赶上两步一脚蹬向对方的心口,他劈头盖脸的动起了拳脚。顾云章抱着脑袋伏在树下大声哭泣,那情形简直类似白痴在发癫!

最后一脚将顾云章踢的连滚了几圈,他迈开大步逃跑似的快速离开,同时头也不回的吩咐士兵道:“把他给我关进房里去,连关三天,不要给他吃饭!”

士兵答应一声,而后拖起不似人形的顾云章,很漠然的将他带回房中,又严密的锁好了房门。

士兵比较了解段提沙的作风,知道他是在顾云章身上一向是言出必行的。在接下来的三天内他们可以放一个小小的秋假——既然不给送水送饭,那连马桶都不必倒了;房门锁着不许放风,自己也就不必时时刻刻守在门前——这还不叫休假吗?

顾云章回到房内,蹲在地上镇静了情绪。

片刻之后他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涕泪。起身走到窗前,他从木板缝隙内向外望了望,他发现那两名士兵正在远处树荫下躺着打瞌睡。

抬手抓住一长条木板,他开始轻轻的摇晃。铁钉在板壁中吱吱嘎嘎的活动了,他把所有的力气都凝聚在手上,一双眼睛则分秒不差的紧盯着窗外动静。

松开那条木板,他用手指捏住这端一根隐隐露头的长铁钉,竭尽全力向外一拽——

铁钉被硬抻出来了,随即又被他轻轻推回一些,让它还能固定住木板不要脱落。

然后他又去拉扯另一顿的铁钉。

那是最后一根了。

他得走,不能再等下去了。

天晓得段提沙什么时候会发善心放他一条生路,而他必须要在入冬前赶回去!

入夜时分,前来换班的士兵们得知了段提沙的命令,于是在站到午夜之时,便一起勾搭着回房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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