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仿佛只是一瞬间的工夫,他便被余至瑶用力掀了下去。
咕咚一声坐到床下地上,他疼得龇牙咧嘴,背过一只手去捂住了屁股,他哼哼唧唧的爬不起来:“哎哟,哎哟,磕到我尾巴骨了!”
余至瑶起身下床,抬脚追着他踢:“混账东西,我差点让你压断了气!”
何殿英连滚带爬的满地乱躲:“闹着玩嘛!闹着玩都不行了?你人高马大的娇气什么?我这么苗条,还能真压死你不成?”
余至瑶方才睡得正熟,冷不防的被何殿英当胸砸醒,一颗心惊的险些跳出喉咙口。他有着严重的失眠症,难得睡了一天好觉,却是这样恐怖的终结,这让他简直快要气急败坏。而何殿英见他对自己追逐不休,只好做出反击。右腿伸出去巧妙的一绊,他的眼前花了一下,正是余至瑶张牙舞爪的倒下来,在他面前摔了个四脚朝天。
一番混战之后,何殿英骑在了余至瑶身上。
双手撑地俯下身来,他微笑着逼问:“二爷,认不认输?”
余至瑶呼哧呼哧的喘了半天粗气,满头满脸都是虚汗。抬手搂住何殿英的腰,他竭尽全力的做了个翻身,把对方压到了身下。
侧脸枕上何殿英的胸膛,他闭上眼睛,这回一丝一毫的力气都发不出来了。
何殿英觉得很痛快,如果不能立刻和余至瑶睡一觉,那打一架也是好的,反正都是酣畅淋漓。
“二爷。”他抬手抚摸了对方后脑勺上的短头发:“晚上去戏园子看杜芳卿,怎么样?”
余至瑶呻吟一声,无力回答。
何殿英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你还没听过杜芳卿的戏吧?我告诉你,这人唱得真不错。要不是他总对我摆架子,我早把他捧起来了。”
生拉硬拽的,何殿英把余至瑶带出公馆,领去了德兴舞台。
德兴舞台是一家新开业的大戏园子,里面装有冷气设施,夏日傍晚若能在这里听一段好戏,吃一碟瓜子,喝一壶香茶,那真堪称是绝佳的享受。何殿英显然是此地的常客,甫一露面,便有茶房热情洋溢的迎接上来,把他和余至瑶引向楼上包厢。
安安稳稳的在包厢里坐舒服了,何殿英将一杯冰镇过的碧螺春端到余至瑶面前:“喝吧,给我预备的茶水,绝对干净。”
在台下喧天的锣鼓声中,余至瑶喝了一口冷茶。忽然转向何殿英,他开口问道:“我脸上有没有牙印?”
何殿英不耐烦的一皱眉头:“没有没有,我当时只是轻轻咬了一下,怎么会有牙印?你要是信不过我,就自己找面镜子照一照好了!”
余至瑶正要反驳,不想身后忽然有人掀帘子进了来,在何殿英的身边弯腰禀报道:“老板,群英的顾师傅在下面看戏,听说您到了,想来向您问一声好。”
何殿英犹豫了一下,随即一点头:“行,让他来吧!”
那名随从领命退下,何殿英趁机对余至瑶解释道:“群英武术社的教头,顾占海。”
近来天津卫掀起了武术风潮,连许多中小学校都开了武术课。余至瑶饶有兴味的转身望向门口,想要看看这功夫高手的模样。只见门帘一挑,一名裤褂打扮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
何殿英没有起立。侧身坐在椅子上,他把手臂搭上椅背,单是对着来人一笑:“顾师傅,有日子没见了。”
顾占海是个三十多岁的年纪,中等身材,双目有神。面对着何殿英,他微微一躬身:“何老板,可不是,武馆里最近全是杂事,我好一阵子没去瞧您了。”
何殿英嘴角微翘,小白脸上带着凉阴阴的笑意:“没关系,你忙你的。咱们将来打交道的机会还多着呢!”
顾占海一听这话,显然是很不安了,可是嗫嚅着说不出话。正当此时,余至瑶毫无预兆的开了口:“顾师傅练的是什么功夫?”
顾占海不认识他,可见他是和何殿英同座的人,便不敢得罪,规规矩矩的答道:“形意拳。”
说完这话,他抬起头来,就见余至瑶正在饶有兴味的打量自己。
当着何殿英的面,余至瑶没有继续多问。而何殿英爱答不理的,三言两语就把顾占海打发了出去。
台上大戏一场接着一场,何殿英很惬意的翘着二郎腿,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出节拍。余至瑶端着茶杯,垂下眼帘慢慢的喝。忽然何殿英一拍桌子,颇为亢奋的喊道:“看,杜芳卿出来了!”
余至瑶放眼望去,就看台上一片金光璀璨。绚丽背景下,一个袅袅娜娜的小人儿在那里且行且唱,模模糊糊一张粉脸,也看不出美丑来。
何殿英伸长了脖子,盯着戏台问道:“二爷,他漂亮吧?”
余至瑶下意识的仰起脸眯了眼睛:“我……我看不清楚。”
何殿英扭头望向了他:“你近视眼?”
余至瑶转向何殿英,惊讶的反问了一句:“我近视眼?”
何殿英把目光又移回了舞台:“很清楚嘛,怎么会看不清?”
因为杜芳卿的妙容在余至瑶眼里,始终只是雾里看花,所以在这一场戏结束之后,何殿英让随从跑去后台,把杜芳卿叫了过来。
杜芳卿还带着妆,扭扭捏捏的走进包厢之后,先对着何殿英道了万福,举动全是女子式的。何殿英对他是玩也玩了睡也睡了,这时便大喇喇的不理会,只对着余至瑶笑道:“这回看清楚了没有?真是漂亮吧?下了装也一样好看,哈哈,脱光了他妈的更好看!”
杜芳卿满脸脂粉,看不出他是否脸红。而余至瑶把双臂环抱在胸前,随口说出一句:“他有点像我小时候的样子。”
何殿英掏了掏耳朵,然后歪着身子靠近了他:“你说什么?”
余至瑶神情严肃的上下审视着杜芳卿:“我说他有点像我小时候的样子!”
何殿英向后一退,用目光扫射了余至瑶周身,随即忍不住喷出一声大笑:“二爷,别逗我成不成?吹牛也没你这个吹法,我可是从小就认识你的,没见你这么秀气过啊!”
余至瑶这话不过是无心之语,没想到会招来何殿英的嘲笑。颇为尴尬的清了清喉咙,他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又不好细细分辩,因为在与何殿英相识之时,他的确是已经成长起来了。
在何殿英的哈哈大笑声中,杜芳卿忽然娇声嫩气的说了一句:“这位先生仪表不凡,年幼时候,也一定是位漂亮的小少爷。”
余至瑶心里舒服了一点。对着杜芳卿点头一笑,他开口说道:“好,多谢你替我说话。”
何殿英立刻不笑了:“怎么着?我还坐在这里,你们两个就要勾勾搭搭?”
说完这话,他对着杜芳卿招了招手。及至杜芳卿走近了,他握住对方的手,仰头问道:“芳卿,我和余二爷,你挑一个。看上谁了就大大方方的说,我和他是好朋友,绝不互相吃醋。”
杜芳卿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转,抿嘴笑道:“要我选呀,我一个都不要,只想快点回后台去,先脱了这一身行头。你们坐在包厢里有冷气吹,我们站在台上,四面八方可全是电灯泡烘烤着呢!”
何殿英素来不把戏子当人,还要纠缠,余至瑶却是看不下去,出言解围:“让他走吧,大热的天,是够难受。”
杜芳卿当即微微下蹲,拧身对着余至瑶也行了个礼:“多谢余二爷心疼我。”
何殿英隔着戏服,在他屁股上狠扭了一把,随后又是用力一拍:“没良心的小兔崽子,看见二爷就不要我了,滚吧!”
杜芳卿笑吟吟的,千恩万谢的转身离去了。而何殿英起身走到余至瑶面前,一屁股坐到了他的大腿上。抬手搂住余至瑶的脖子,他低头笑问:“看上了?”
余至瑶抱紧了何殿英,又把面孔埋到了对方怀中。其实他根本不爱看戏,可是因为身边有了个小薄荷,气氛就变得活泼有趣起来。仰头看了何殿英一眼,他心里很喜欢对方,觉得这家伙真是值得珍惜。
不过念头一转,他又想起了方才那个顾占海。他身边真是太缺人手了,这姓顾的看起来像模像样,也许可堪一用。
第9章 势力
汽车在群英武术社门前停下来,哑巴从副驾驶座上跳下去,转身打开后排车门。
余至瑶伸出一条腿,腿长,可以轻易踩上地面。躲在车内把前方这几间房屋打量了一番,他弯腰钻出汽车,没想到群英武术社名气不小,环境却是如此寒酸。
正中一间房屋开着房门,可以看到里面坐着两名青年,正在欢声笑语的扯淡。余至瑶迈步走到门口,抬手一敲身边门板:“顾师傅在吗?”
两名青年立刻站起来了,其中一人伶伶俐俐的答道:“先生,我们师父正在后院呢,请问您高姓大名,我好过去通报一声。”
余至瑶环视了房内情形,虽然不知道这间屋子是会客室还是门房,不过家徒四壁,除了桌椅再无家具,无论是间什么,都够不体面的了。
“敝姓余。”他顺势扫视了前方两名青年:“和顾师傅有一面之缘,他未必还记得我。”
两名青年面面相觑的对视一眼,随后搬来一把椅子放到余至瑶面前:“余先生,您先请坐,我们这就去找师父。”
余至瑶走到椅子前方,弯腰慢慢的坐了下去。哑巴站在房外一棵老树下面,则是没有跟随进来。
余至瑶其实并不愿意带着哑巴抛头露面,哑巴毕竟是个哑巴,一个残废,似乎留在家里养着更合适。可这哑巴除了是个哑巴之外,处处都比人强。西装革履的穿戴起来,他皮肤白皙,浓眉大眼,正经是个好小伙子。余至瑶身边太缺人手了,他需要哑巴。
不过两三分钟,房内侧门一开,顾占海汗津津的走了进来。
停在余至瑶面前,他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原来您就是余先生。”
余至瑶扶着膝盖站了起来:“顾师傅,好记性。”
顾占海不明就里,只好是笑。余至瑶高大英俊,气派不凡,足以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只是摸不清来路,让人不由得就要惴惴不安。
扭头支使了身边小徒弟快去沏茶,顾占海懵里懵懂的,又请余至瑶坐。余至瑶果然坐下了,随即毫不客气的问道:“顾师傅,群英武术社就只有这三间屋子?”
顾占海在一旁也陪坐下来,脸上露出苦笑:“余先生,实不相瞒,这三间屋子白天充作武馆,夜里则是我的寝所。后面还有一个院子,算是练武的场地。春夏秋三季,倒还好办;一旦入冬,这武术社就难以为继,总要闹一次倒闭的危机。”
余至瑶点了点头:“顾师傅的武艺,我是有所耳闻的。这样的生活,和顾师傅的身份很不相称。”
顾占海听他口气挺大,越发好奇,忍不住试探着问道:“余先生,恕我冒昧,请问您是在何方高就?上次在德兴舞台,我见您和何老板在一起……”
余至瑶对他笑了一下,言简意赅的答道:“家父名讳,上朝下政。”
顾占海听闻此言,“哎呀”一声,当即就站了起来:“失敬失敬,原来您就是余家二爷。”
余至瑶坐着没动,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上次相见,我看你也是一条好汉,所以记在心里,今日特地前来拜访。”
顾占海看他话说得动人,可是表情肃杀,不是个和蔼可亲的模样。他这跑江湖的人,一直饱受地头蛇们的压迫,总像是英雄落难,所以如今面对着余至瑶,他手足无措的,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余至瑶抬眼望向了他:“顾师傅不必存有疑虑,我和小薄荷不是一流。”
顾占海困窘的笑了:“哦……”
余至瑶板着脸站起来:“我和顾师傅总算是有点缘分,如今想请顾师傅出去吃顿午饭,不知道顾师傅肯不肯赏我面子。”
顾占海有点犯迷糊:“呃,余二爷,这怎么好意思……”
余至瑶周身散发出一种压迫力,简直就是把顾占海逼上了汽车。及至两人在酒楼雅间内相对着坐下来了,顾占海依旧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是心底也隐隐的有些知觉,怀疑自己这匹千里马是遇上了伯乐。
喝下一盅好酒之后,余至瑶周身血液流通,性情也渐渐的活泛起来。脸上很有克制的现出笑容,他扭头咳了一声,然后看着顾占海说道:“顾师傅,群英武术社是老招牌了,凭你的本领,不该是这种光景。”
顾占海一听这话,百感交集,长叹一声:“余二爷,您是知道世情的。像我们这种人,想要在天津卫里混下去,就少不得要拜师父认大哥。非得把头低下去,才能捡起钱来。在您面前,我并不是对何老板有怨言。怪只怪我天生木讷,除了拳脚功夫之外,再也不通其它门路。所以偶尔忍饥受穷,也就是难免的了。”
余至瑶伸长手臂,给顾占海斟酒:“顾师傅,你没有错。做人是该有点骨头的。”
顾占海端起酒盅,一饮而尽,忽然有点激动:“余二爷,旁人都说我是榆木脑袋,可我认定‘士为知己者死’。你不让我心悦诚服,纵算是强按下我的头了,我也不能心甘情愿的臣服。”
余至瑶很赞许的点了点头:“顾师傅,实不相瞒,墙头草也入不了我的眼,我就欣赏你这一身硬气。”
顾占海舔了舔嘴唇,不知怎样回答才好,暗暗的气血上涌。他的确是笨嘴拙舌,又倔头倔脑的不会讨好,所以在何殿英那里,他是相当的不受待见。有时候走投无路了,他也想舍了脸皮做些谄媚之事,可是事到临头,羞耻心占了上风,他还是做不成大老板的狗腿子。
此刻面红耳赤的看着余至瑶,他感觉自己又有了尊严。
余至瑶不但给了顾占海尊严,还给他找到一处大四合院充作新武术社。社址变更之后,场地扩大,学员人数也急剧增多。练武的孩子,哪有老实的?余二爷那边一个电话打过来要“借几个人”,这边立刻就能争先恐后的跑出一批,一个个悍不畏死,指哪打哪。
而在打打杀杀中尝到甜头之后,想要把他们拽回头去,那就难了。
在赌场球房里吆五喝六多么威风!一个个叼着烟卷敞着小褂,他们无师自通的摆出了混混模样。因为身后有余二爷撑腰,所以他们敢向任何人瞪眼睛。
何殿英早就察觉到了余至瑶的异动。顾占海一直像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不堪大用,他没想到这家伙会和余至瑶投缘。
余至瑶扶植武术社的举动无可指摘,让他没有办法挑剔,想要治一治顾占海,顾占海却又迁离了他的地盘,让他有心无力,鞭长莫及。把心事深深压在心底,他不动声色,决定冷眼旁观。
终于,在这一年的初秋时节,顾占海的徒弟和何殿英的手下,在俱乐部里打起来了。
开打的原因十分渺小,不值一提。双方一直憋着劲头,如今终于开战,当场就见了血,互相往死里打。顾占海跑到现场想要镇压,可是事到如今,徒弟们在金钱的诱惑和刺激下,已经不听他的命令了。
眼看周遭一片混乱,他想自己深受余至瑶的恩惠,此刻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于是镇压不成,他挽起袖子,也加入了战局。顾师傅出马,以一当十;徒弟们受了鼓舞,越发下了狠手,一鼓作气的把何家部下撵了出去。
何殿英在天津卫顺风顺水的混到今天,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与此同时,余至瑶正躺在杜芳卿的怀里,享受那温柔乡中的快乐。杜芳卿仿佛是对他颇有好感,他这边略施恩惠,那边就主动过来投怀送抱了。
余至瑶其实只是好奇。何殿英先前一度常常提起杜芳卿,满口称赞;他因此知道了杜芳卿的好,但到底是怎么个好法,他非得亲自尝尝滋味才能明白。
一番云雨过后,他沉重的翻到旁边,又将软瘫了的杜芳卿扳过来,拱到对方胸前轻轻地嗅。脂粉气息似乎已经渗进了杜芳卿的肌肤里,余至瑶闭着眼睛喃喃说道:“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