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天色黑了,余至瑶进入了哑巴的卧室。
哑巴无所事事,睡得挺早,这时已经脱衣服上了床。余至瑶没有开灯,单是搬了一把椅子坐到床前。俯身把两边胳膊肘架在膝盖上,他缓缓的搓手,同时低声说道:“我总算是除了这块心病。”
哑巴翻身转向了他。借着窗外射进来的星月光芒,哑巴可以依稀看出他的轮廓。
抬起双手捂住了脸,余至瑶沉默片刻,随即长叹一声站起身来,迈步离开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内外一切太平,唯有杜芳卿嘀嘀咕咕的抱怨不休——杜芳卿一直在等这个孩子,好容易何殿英把孩子送上门来了,可最后却又无缘无故的带了走。杜芳卿想不明白这个道理,恨不能撺掇余至瑶亲自把孩子抢回来。
他这个思路,显然与余至瑶的想法完全不合。如此不识时务的唠叨了几天之后,余至瑶忍无可忍,一巴掌抽到了他的嫩脸蛋上。他猝不及防,叫都没叫一声,纸人似的便顺着力道倒了下去。雪团冲上来对着余至瑶狂吠,结果也被余至瑶一脚踢飞。
然后余至瑶自顾自的穿衣服戴帽子,大踏步的向外走去。家里太憋闷了,他要出门透一透气!
余至瑶没有走出多远,因为汽车刚刚拐上大街,迎面就来了游行的学生队伍。
近来学生游行是很常见的,上个月日本军队在沈阳一带寻衅开战,中国军队节节败退,事到如今,关外已然全线沦陷。这样的局势显然很让国人愤慨,而首当其冲做出反应的,自然就是大中学校里的学生们。
学生挥着旗子喊着口号,潮水一般的涌过大街。汽车夫无路可走,只好把汽车姑且靠边停下,静等游行队伍通过。余至瑶见外面人潮汹涌,三五分钟是不会让出路来,便推门下车,在深秋的凉风中呼吸空气。游行队伍和他之间似乎隔了一层薄膜,他不为所动的冷眼旁观,清新的空气流过肺腑,他只是感觉挺舒服。
正在此刻,他的大腿上忽然有了触感。低头一瞧,他看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小叫花子。
小叫花子的个头,还没有他一条腿长。小手指头在他的裤子上一触即收,小叫花子显然很有自知之明,不敢用脏手乱拉乱碰。
余至瑶莫名其妙的盯着对方,很快就发现这是个有来历的小女孩子——脏归脏,破归破,可那一身衣裳是绸缎制的,脚上穿的也是没了鞋带的小皮鞋。
“叔叔。”小女孩子含着眼泪,两只小手抱拳向他拜了拜:“行行好,救救我们吧!”
余至瑶没说话,因为正在全神贯注的猜测对方身份。而小女孩子见他没有驱赶自己,便有了信心。双腿一弯跪了下来,她带着哭腔继续哀求:“叔叔你是大好人,求你救救我们吧。爸爸打仗受了伤,我们没钱进医院,爸爸马上就要死了。”
说到这里,小女孩子落下泪来,又侧身指向路边墙下。余至瑶抬头望过去,就见那里窝着个人,邋遢的看不出眉目来,一动不动,宛如饿殍。
等到游行队伍过去之后,余至瑶叫来一辆人力车,让车夫把路边那个半死不活的男人拉去附近医院。车夫不愿意拉,怕弄脏了车,小女孩子条件反射似的又要去求,然而余至瑶站在前方,像拦小猫小狗似的,抬起一条腿把她挡住了。
掏出两张钞票递给车夫,然后他转身钻进汽车,又让小女孩子也坐上来。车夫那边有了钱赚,也就捏着鼻子接下了这单生意。两车一前一后的赶向医院,余至瑶坐在车内,忽然转向小女孩子问道:“街上那么多人,为什么偏找上我?”
小女孩子也不知有多久没洗过脸了,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像只花狸猫。怯生生的看着余至瑶,她细声细气的答道:“因为……因为叔叔穿得好,坐汽车,肯定有钱。”
余至瑶笑了一下,发现这女孩生的紧眉俏眼,还挺好看。
“你几岁了?”他继续问。
小女孩子答道:“八岁。”
余至瑶忽然收敛笑容,正色说道:“让你上车你就上,不怕叔叔把你带走卖掉?”
小女孩子蹙着眉毛撅着小嘴,屁股偷偷的往车门挪去。可怜兮兮的看着余至瑶,她哼唧两声,没说出整话,仿佛是有点怕了。
余至瑶没想到自己一句玩话竟有如此威力。很觉有趣的微笑起来,他的声音重新变回柔和:“逗你玩的,叔叔有钱,不会卖你。”
小女孩子委委屈屈的低下头,“嗯”了一声。
余至瑶本打算去劝业场消遣一番,没想到半路受阻,反倒做了一件救人性命的善事。这对他来讲乃是破天荒头一遭,也谈不上发作慈悲,只是感觉新鲜罢了。
经过一路的交谈,他得知小女孩子名叫宋凤贞,本来家在长春,父亲名叫宋逸臣,是东北军中的一名连长。军队溃败之后,宋逸臣负伤回家,想要带着妻儿逃走。然而战火无情,几番辗转到达关外之时,妻子儿子全都死了,他身边就剩下了这么一个小女儿。
父女两个无衣无食,只好住在街边苦捱时光。宋逸臣本是腿上被子弹擦了一下,皮肉伤而已,然而不得治疗,渐渐发炎,最后竟是整条腿都肿胀麻痹,恶化到了不堪的地步。宋风贞见父亲气息奄奄,昏一阵醒一阵,便是终日哭天抹泪,在街上东跪西拜四处恳求,希图有人大发善心,救救父亲。而在无数次的碰壁之后,她在今天终于是遇到余至瑶。
余至瑶把这一对脏如垃圾的父女送进医院。宋逸臣人事不省的上了病床,医生剪开他的裤管一瞧,发现大腿已是烂的惨不忍睹。余至瑶见宋凤贞还一蹿一蹿的要挤上去看,便把她扯了出来,担心她看了会怕。
宋凤贞愣了一下,没想到余至瑶会这样结结实实的攥住自己的手——她知道自己肮脏,因为街上的行人都绕着她走。
余至瑶的确是不嫌弃她——你脏,我也不干净。
在医院附近的点心铺子里,余至瑶给宋凤贞买了一只奶油面包。
宋凤贞坐在铺内靠窗的座位上,捧着面包咬下第一口,再咬第二口,及至吃到第三口,她失控似的开始狼吞虎咽。瞬间把最后一块面包揉进嘴里,她双手端起桌上的一玻璃杯果汁,仰起头咕咚咕咚的痛饮,气都不换。
余至瑶把双臂环抱在胸前,歪着脑袋观看她的吃相,心里依旧只是感觉有趣,又仿佛是多了一位与众不同的新朋友。
宋凤贞一口气把果汁一饮而尽。用手背抹了抹嘴,她抬头说道:“谢谢叔叔。”
嘴角微微翘了一下,他想笑,可是忽然忘记了怎么笑。向宋凤贞探过头去,他压低声音说道:“把你卖掉!”
宋凤贞已经笃定他不是坏人,所以就对他一歪脑袋,笑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我又脏又臭,没有人要!”
第29章 一双人
因为宋凤贞实在是脏的没个孩子模样,所以余至瑶就近找到一家成衣店,里里外外买齐一套童装,然后坐上汽车,把她带去了玉清池洗澡。
宋凤贞是个大姑娘的名字,和本人那副小丫头的模样很不相称。余至瑶下意识的称呼她为“凤儿”,结果她就很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叔叔,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余至瑶一本正经的告诉他:“叔叔什么都知道。”
澡堂子里一般没有女宾部,就算有了,宋凤贞一个小丫头单独进去也是不行。余至瑶直接把她带上三楼包厢里去。背对着盆塘站住了,他给自己点了一根香烟:“凤儿,自己洗吧,别淹着了。”
凤儿还没长到容易害臊的年龄。对着一池氤氲热水欢呼一声,她手忙脚乱的脱了一身破烂衣裳,“扑通”一声就跳进了水中。捏着鼻子沉下去憋了半天的气,末了她忍不住了,向上一窜猛然出水。双手在脸上用力抹了一把,她仰望着前方余至瑶的背影,觉得叔叔高大的好像一个巨人。双手合什偷偷的拜了一拜,余至瑶是她心中的佛菩萨。
余至瑶身边没有长久的女人,只有一个三妹,还因为闹自由恋爱,早早的离开家庭远走高飞。和女人在一起,他所能想到的事情,似乎也就只有上床。
他不知道八岁的凤儿算不算女人,反正他背对着盆塘,无意回头。然而凤儿这回没了心事,居然在池子里戏水不止。余至瑶只听后面稀里哗啦水声不断,两根香烟都抽完了,凤儿好像还是没有上岸的打算。
犹犹豫豫的回过头去,他发现凤儿正光着屁股在池子里游泳。
余至瑶蹲在池边,一手扯过光溜溜的凤儿,一手拿着打了香皂的毛巾,从头到脚给她狠搓了一遍。凤儿的头发洗净梳顺了,竟然是长到腰际,换上一身崭新的鲜艳裤褂,她水灵灵香喷喷,像只刚刚化成人形的小水妖。
余至瑶领着她乘坐电梯下到一楼,走出了玉清池大门。秋日的凉风迎面吹来,扬起了凤儿潮湿的长发。她扭头仰起脸去看余至瑶,余至瑶低下了头,也在看她。
双方对视片刻,凤儿张开手臂抱住了他的大腿,撒娇似的唤了一声:“叔叔。”
余至瑶没有回答,单是弯腰把她扯开,拉着她的小手继续向前走去。
余至瑶把凤儿送回医院,这时,宋逸臣已经苏醒过来。
他只是被炎症折磨去了半条命,其实身体健壮,再无其它疾病。看护妇用湿毛巾擦出了他的本来面目,于是余至瑶发现这父女二人原来是一个模子。凤儿长得标致,宋逸臣浓眉毛高鼻梁,也是精神。
一眼看到余至瑶身边焕然一新的凤儿,宋逸臣挣扎着就要坐起来:“这位先生,多谢您的救命之恩……”他声音虽低,然而气息顺畅:“我若死了,我这丫头也活不长久。您是一次救了我们父女两人的性命。”
余至瑶看他一表人才,心中倒是生出几分好感。凤儿这几天一直没见父亲清醒过,此刻便是欢天喜地的冲到床前:“爸爸,腿还疼吗?”
然后不等宋逸臣回答,她又侧身去拉余至瑶的手:“爸爸,这个叔叔是大好人!他给我吃好东西,还给我洗澡穿新衣服呢!”
宋逸臣听了这话,连忙抬头对着余至瑶再次道谢。可是余至瑶并不需要他的感恩——无心之举而已,并不图着得到报答。
“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他对宋逸臣说道:“你休息吧。”
病房内的消毒水味刺激了他的鼻子,让他感觉有些窒息。他要离去,临走时告诉凤儿:“你好好照顾他,叔叔明天再来。”
“爸爸”二字很难出口,即便说起别人的父亲,用的也依旧只是个“他”。
凤儿站在门口,恋恋不舍的向他挥手。他没回头,说走就走了。
余至瑶离开医院,直接去了何公馆。
在落地窗对面的长沙发上坐下来,他含着笑意说道:“小薄荷,我今天做了一件好事。”
何殿英正在家里睡觉,这时很不耐烦的接待了他。听了这话,他用力一搡余至瑶的脑袋:“你看你这副德行,还能做出什么好事来?”
余至瑶知道他还在记恨自己掐死孩子——可是记恨的没有道理,余至瑶想,你懂什么?
何殿英蓬着一脑袋短头发,身上披着薄棉睡袍。何公馆温暖,他可以光着两条腿到处走,腿很直,也很白。撩起袍襟把手插到裤衩里抓了两把,他继续大模大样的骂人:“看了你就心烦,你给我滚!”
余至瑶听到这话,一挺身站起来,迈步便要向外走去。何殿英见他当了真,连忙伸手去扯他的胳膊:“哎?你真滚啊?”
余至瑶停下脚步,低头望向抓在黑色衣袖上的白手。忽然抬起右手伸过去,他在对方指间拈起一根卷曲短毛。一挑眉毛送到眼前,他好整以暇的对着短毛仔细观看。
何殿英登时红了脸,张口结舌的不知如何是好:“看、看个屁啊!”
余至瑶扭过头来,微微弯腰对他一笑:“又不是夏天,怎么还掉毛?”
何殿英窘的无所适从,恨的抬腿要踢对方屁股,哪知一脚刚刚踢出,拖鞋先滴溜溜的飞出去了。
余至瑶笑了起来,觉得金鸡独立的小薄荷真傻真可爱。转身正式面对了何殿英,他像逗弄小孩子一样先拍拍手,随即张开双臂说道:“小薄荷,来!”
何殿英面红耳赤的纵身一扑,蹿向了余至瑶的怀中。而余至瑶顺势向下托住他的大腿屁股,把他稳稳当当的“端”了起来。
何殿英虽然比他秀气苗条,但毕竟是个成年男人。余至瑶自知力量有限,所以连连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回了沙发。何殿英松开双腿跨坐在他身上,两条长腿齐根划出晾在外面。余至瑶顺势摸了一把,随口说道:“皮肤挺好,真白。”
何殿英的羞涩一向是来得快去得更快。把堆在身前的睡袍袍襟向后一撩,他挑衅似的抬手挑起余至瑶的下巴:“喜欢吗?”
余至瑶抓住他的手亲了一下:“可惜,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何殿英的脑筋转了一圈,领会了这句诗词:“都给你送上门了,你还有什么难消受的?”
余至瑶一皱眉头,歪着脑袋笑道:“你算哪一路美人?还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何殿英气的笑了,恨不能咬他一口:“你他妈的——老子长的多俏皮啊!”
余至瑶深以为然的点头:“是俏皮,太俏皮了,俏皮的直掉毛。”
何殿英对他恨的牙痒,然而心里的确是欢喜。胸前忽然一暖,他低头望去,就见余至瑶弯腰把脸埋到了自己怀中,正在一口接一口的深深吸气。
若有所感的搂住了对方的脖子,何殿英开口说道:“我们都亲热成这样了,怎么一提起正事,你就说‘不合适’呢?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余至瑶闭上眼睛,享受着何殿英的气味:“你懂个屁!”
何殿英把他用力推开:“你懂,你给我讲一讲。”
余至瑶抬头看了他的眼睛,一张脸沉了下来:“我讲什么讲!好好的兄弟,怎么就非得谈情说爱?去年你逼得我在这里跳了楼,今年是不是打算让我再跳一次?”
何殿英把眼一瞪:“什么去年今年的,提那陈谷子烂芝麻都没有用!我就问你一句——行,还是不行?”
余至瑶向后一靠,直接答道:“不行!”
何殿英再无二话,向前抱住余至瑶就是一顿胡亲。而余至瑶吓了一跳,当即开始挣扎。
两人在沙发上闹作一团,手脚缠在一起不得分开;喘息和呜咽混杂在一起,随着呼吸时轻时重。动作激烈到了顶峰,双方仿佛快要开始互殴,然而身体不分你我的贴在一起,无法分出两边阵地。
末了,战争被扼杀在了萌芽之中。余至瑶双手托抱了何殿英的后背,缓缓侧身倒了下去。
何殿英被压在了下方,身体陷在柔软沙发里,似乎是失去了优势胜算。余至瑶抬起头来凝视了他的面孔,眼神之中闪过一丝迷乱。
抬起一只手摸上他的头顶,余至瑶看到自己的手指穿过了对方浓密凌乱的黑发。忽然主动低下头去,他在何殿英的嘴唇上吮出一声轻轻的“啵”。
何殿英没有动,单是向上注视着他。
余至瑶的气息有一点乱,本意是要起身离开何殿英,然而身体紧挨着对方,却又恋恋不舍。身不由己的歪过头去,他结结实实的又亲了何殿英一口。
从这一吻开始,动作突然就顺利起来。何殿英留恋着他的嘴唇,可他亲的短暂而热烈,一口接着一口,有力而干脆,只可接受不可挽留。亲到最后猛然坐起了身,他发现自己已经有了反应。
何殿英还仰卧在沙发上,一条腿搭上靠背,另一条横撂在余至瑶的大腿上。睡袍前襟彻底大开了,裤衩前方紧绷绷的支起多高。
余至瑶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然后转身为何殿英拉起睡袍系好衣带,遮住了他的鼓胀下身。何殿英仿佛有些失神,任他所为,一动不动。
何殿英沉浸在情动的余韵中,一时不能自拔。
余至瑶方才亲的沉闷、笨拙、没轻没重,不过何殿英就喜欢他是个莽撞的样子货。余至瑶实在是徒有其表,大概在风月场中还是个学童,所以是个人就能笼络住他,唯独自己不行,因为他“下不了手”。
搭在沙发靠背上的赤脚晃来晃去,轻轻磕打了余至瑶的后脑勺。何殿英满足而又不足,但是总而言之,还算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