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至瑶略觉不安的点了点头:“这的确是……”
的确是什么,他没能说出。因为身后房门忽然一开,湿凉清爽的空气扑了进来。室内理事一起望去,就见两名不速之客并肩而入,其中一人军装笔挺,乃是个日本军官;另一人西装革履,却是何殿英!
众理事们这些天见多奇景,尚还镇定,余至瑶却是大吃一惊,因为知道何殿英和商会是素无瓜葛的。
何殿英趾高气扬,两只眼睛快要上移到额角,扬着脑袋往里走。及至这二人一起站到了首席位置,日本军官率先开口,用生硬中文介绍了身边这位监选委员。这时何殿英的两只眼睛有所下落,开始望向在座众人,脸上带着一点得意的笑,却是始终不看余至瑶。
日本军人介绍完毕,随即迈步离去。这回会议室的大门一关,何殿英当仁不让,一屁股坐上了主席位置。
主席座位距离桌子太近,他坐下之后只觉地方逼仄,便是挪着椅子转了个半圈。这回舒舒服服的跷起二郎腿,他将一边手肘横撂在了桌面上,同时面无表情的打量了诸位理事。
环视一场过后,他在椅子上又扭了扭身体,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坐姿。拿出香烟点燃一根,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后在前方的玻璃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
“我何某人的出身来历……”他毫无预兆的开了口:“不用细讲,在座诸位也应清楚。既是明白人,就别做糊涂事。我知道你们是被锄奸团吓破了胆子,吓破胆子也得选!我既然来当这个监选委员了,就必要做成此事!”
说到这里,他又吸了一口烟卷,脸上神情忽又和缓下来。这回遥遥的望向余至瑶,他用戏谑的语气笑道:“余理事,发型不错啊!”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立刻全把目光投向了余至瑶。余至瑶今天梳了个乌黑锃亮的背头,本来不算出奇,可是话从何殿英嘴里说出来,不知怎的就带了不怀好意的滑稽性。余至瑶颇为窘迫的受了一场注目礼,怎样回应都不合适,只好装聋作哑,勉强笑了一下。
何殿英依旧紧盯着余至瑶。他的话听起来像玩笑,其实倒是真心实意的赞美。余至瑶生的天庭饱满,发线清晰,还带着个小小的美人尖,怎样梳头都挺好看。夹着香烟的手指有些做痒,抓抓挠挠的想要在对方脸上狠揉几下;忽然想起对方下面那副大家伙,何殿英嘴角一翘,忍着不笑。
一口气吸了小半根香烟,他喷云吐雾的继续说道:“听说现在商会已然无人参选,那我现在就给你们一点时间,拟个候选人的名单出来。”说到这里,他抬手一指前方众人:“一分钟拟出来,一分钟散会;一天拟出来,一天散会;一个月拟出来,你们可以通知家人过来送铺盖了!”
说完这话,他站起身来走向房门。将要出门之时,他回头说了一句:“余二爷,你跟我来!”
余至瑶一言不发,起身跟上。
何殿英把余至瑶带到了主席办公室。
办公室内一片整洁,余至瑶当年就不大来,静老大概更是连门都不曾进。何殿英锁了房门,然后转身笑问:“二爷,想没想我?”
余至瑶方才那几步走得快了,抻得腿上筋疼。在靠墙的长沙发上坐了下来,他抬头看向何殿英,笑着低声答道:“想。”
何殿英听了他这闷声闷气的回答,一颗心便是软了一下,感觉他憨头憨脑,是个英俊的傻大个。几大步走过去,他直接跨坐上了对方的大腿。余至瑶也自动自觉的抬起双手,习惯成自然的搂住了他的腰。
双方近距离的目光相对,何殿英果然抬手捧住了余至瑶的面孔,由着性子挤出鬼脸。余至瑶静静的忍着等着,待他消遣玩闹够了,这才探过头去,吻住了他的嘴唇。
这个吻来的温柔悠长。舌尖挑动舌尖,气息冲撞气息。余至瑶把何殿英当成了一颗糖果,舔着吮着,回味无穷。而何殿英向下摸索着解开他的裤扣,把那一根直挺挺的棒槌放了出来。
一把将其满手攥住,何殿英轻声笑道:“你留着也不大用,干脆送给我吧!”
余至瑶凝视着他,神情茫然而又认真:“嗯?”
何殿英手上用力,开始上下撸动:“这玩意归我了,不许别人再碰,好不好?”
余至瑶眩晕似的向后仰靠过去,一张脸渐渐涨成通红。闭上眼睛蹙起眉头,他的表情介于欢愉与痛苦之间。呼吸开始变得滚烫,他用气流送出声音,弱不可闻:“好……好……”
何殿英手劲很大,事毕之后,几乎撸下了余至瑶的一层皮。
然而余至瑶很喜欢这丝丝缕缕的痛意。他从小在无休止的毒打中长大,回忆往昔,只有疼痛。他既害怕疼痛,又能忍受疼痛;任何感觉只要混杂了疼痛,都会立刻变得无比清晰。清晰的快乐,清晰的疼痛。
何殿英抽出手帕擦净了手,又低下头去细瞧:“是不是肿了?”
余至瑶依旧闭着眼睛,脱力一样靠向后方:“没事。”
何殿英向前一扑,趴到了余至瑶胸前:“你没事了,我还有事呢!”
余至瑶不接这个话茬,单是将一条手臂搭上他的后背。搭了片刻,另一条手臂也抬起来了,他还是想把小薄荷抱个满怀。
何殿英侧脸枕上他的肩膀,低低的问道:“我这个新差事怎么样?”
余至瑶扭头在他的头发上嗅了嗅:“好。”
何殿英笑了一下:“还不就是为了找机会和你多见几面?看见我跟你好,下面兄弟都气死了。我怎么说都是不占理,只好偷偷摸摸的想办法。我容易吗?”
余至瑶听到这里,忽然睁开眼睛正色说道:“王连山在外面车里,今天你从后门出去!”
何殿英知道王连山的本事,论功夫那是津门第一,而且正憋着要给师父报仇。方才他和日本军官一起下车进来,倒是平安无事——不过万一出去的时候迎头碰上,除非直接开枪,否则十个好保镖也打不过一个王连山。
“这他妈的!”他无奈的苦笑:“咱们两个倒让手下人给束缚住了!”
说完这话他坐起身来,低头揪着余至瑶的命根子扯了扯,然后将其塞了回去,又为对方重新系好裤扣。最后隔着裤子对它弹了一指头,何殿英笑道:“把我的东西看管好了,敢不老实,当心我把它剁下来带走!”
余至瑶下意识的点头答了一声,答过之后忽然感觉不大对劲。抬头看了何殿英一眼,他没说出什么来,自己笑了。
余至瑶少言寡语,于是何殿英自得其乐的滔滔扯淡。等到他说够了,余至瑶才开口问道:“小薄荷,下次我们怎么见面?”
何殿英被他问住了:“下次……我明天要动身去趟文县,商会选举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事情,等我回来了,咱们还是在这里见面吧!”
余至瑶莫名其妙:“去文县干什么?”
何殿英诡谲一笑:“办件大事,不过不告诉你,说了你也不会赞同。”
一个半小时之后,何殿英与余至瑶回到大会议室。有人把候选人名单呈给了何殿英,他坐下来浏览一遍,随即要过一支铅笔,勾掉了余至瑶的名字。
然后把名单随手递给身边一人,他满不在乎的说道:“重新誊写一份给我。”
那人见名单上面人数众多,唯独划掉了一个余至瑶,心中便是了然,连忙重抄一份。何殿英这回再看,见里面果真是没有余至瑶了,这才满意的折起名单,宣布散会。
何殿英拿着名单交了差,然后施施然的回了家。哪知一进家门,小老九便迎上来,说是来客人了。
何殿英看他鬼鬼祟祟的,就想扬手抽他:“谁啊?”
小老九答道:“友美,哈尔滨的那个友美!”
正当此时,青山友美走出来了。一见何殿英,她立时便是热泪盈眶。
青山友美十五六岁时爱上了何殿英,从此不能自拔,就等着何殿英登门娶她,从小姑娘等成了大姑娘。然而何殿英自从离开哈尔滨后便是杳无音信,她实在等不得了,索性独自一人跑了过来,想要问个究竟——她都想好了,如果何殿英在天津又娶了太太,那自己做妾也是可以的。
“你咋总也不给写信啊?”她抱住何殿英,哭得抽抽搭搭:“你如果不想要我了,就请直说。妈妈已经给我找了一个在铁路局工作的男人,和我还是同乡,你真不要我,我就嫁给别人去!”
何殿英想要找条手帕给她擦泪,然而身上只有一条手帕,还在办公室内脏污了,拿不出手。用西装衣袖在她脸上混蹭了几下,他哭笑不得的说道:“那你就去嫁给你的同乡吧,铁路局里的日本人,总不会让你受穷就是,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青山友美方才那话,只是吓唬他而已。何殿英那张小白脸在她眼中,是标准的东方美男子形象,她可看不上妈妈介绍的同乡小伙子。
“我不!”她厚了脸皮:“你原来都说过要娶我了。”
何殿英知道青山友美是个傻乎乎的实心眼姑娘,所以不肯太耍弄她。单手插进裤兜里,他皱着眉毛说道:“友美,我明天要出远门。娶不娶你的,等我回来再说,行不行?”
青山友美总算逮住他了,心里先踏实了一半。自己摸出手帕一擦鼻子,她泪眼婆娑的答道:“行。那你啥时候回来啊?”
何殿英后退一步:“你个小娘们儿,怎么着?还想管我不成?”
青山友美也退了一步,又想要哭:“问问都不行吗?”
第63章 红颜
李振成失业了。
这不是说他赌场开得不好,而是因为开得太好,以至于门前昼夜喧嚣,连里面特务的心神都被勾散了。至于各种事端,更是不停,把周边地区都染成了乌烟瘴气。日本特务机关见这赌场已经彻底影响了治安,便决定让其关门大吉。
李振成经营几年,捞了个脑满肠肥,这时也就不好再发怨言。何殿英一封电报把他叫去文县,他摇身一变,开始从军。
何殿英在文县住了半个多月,其间派出人马四处招兵,竟也拉起了一只三百来人的队伍。这三百来人里面,一多半都是地痞土匪之流,平日尚且横行霸道,如今穿了军装,越发借着搜查游击队的名义鱼肉乡里——也不远走,只在天津周边的村子里面晃悠。队伍没有正经番号,说起来就叫何部队,倒是能够得些军饷,并且趁机可以明公正气的弄枪。
何殿英穿上军装,揽镜自照,自觉非常的像副官,一丝派头也没有,便连忙脱下,不肯再穿。把队伍随便扔给他的副司令李振成,他溜溜达达的回天津去了。
青山友美这些时日住在小老九家里,每天老老实实,从不乱说乱动。小老九冷眼旁观,就觉得这日本姑娘挺好,虽说不是美艳动人,不过干干净净顺顺溜溜,做太太的资格是绝对具备。他真是希望大哥快点娶妻生子,这并不是因为大哥到了岁数,而是感觉大哥身边再没女人的话,恐怕就要出事了。
他感觉何殿英好像是爱上了余至瑶——好一阵,恼一阵,打一阵,和一阵。若是换了旁人,早就结下血海深仇了;大哥可好,满不在乎。
大哥在这上面的行为举动,显然不是十分正常。小老九真是恨透了余至瑶,所以希望大哥速速和他一刀两断。
何殿英刚到天津,就被香川次郎找了过去:“听说你要和青山小姐订婚了?很好,很好,哈哈!”
何殿英一愣:“谁说的?”
香川次郎笑道:“大家都知道嘛!中日联姻,很好很好,哈哈哈哈!”
何殿英扭头就回了家,把小老九拎到庭院里揍了一顿。青山友美不明所以,见他发火,吓的躲到门后伸出头来。小老九连滚带爬的满院乱躲,嘴上叫痛,心里却是畅快。
何殿英追着他踢了一阵,末了问道:“你个小兔崽子!说,订婚那屁是不是你放的?”
小老九逃到角落里站住了,一本正经的答道:“大哥,你猜对了,是我放的。”
何殿英满以为小老九会死鸭子嘴硬,哪知对方答得这样痛快,反倒让他措手不及。上前两步停在小老九面前,他压低声音怒道:“小老九啊小老九,这是能胡说八道的事情吗?那是个日本娘们儿,不是说娶就能娶、说不娶就能不娶的!”
小老九仰脸看他,神情是一种焦急的认真:“大哥,为什么不娶呢?反正现在外面都是日本人的天下了,你娶个日本老婆,不是正合身份吗?娶她总比娶别人强吧?娶过之后把她往家里一放,你愿意理她呢,就和她说两句话;不愿意理她了,就把她从眼前撵开。她是能拦了你的腿还是能碍了你的眼?日本娘们儿我知道啊,你就算把妓女带回家去了,她都能乖乖的给你铺床叠被——大哥,听我一句吧,友美挺好,真挺好。”
何殿英被小老九说了个哑口无言。小老九并非胡说八道,友美的确挺好,可他现在并没有成家的心思。他这边娶了友美,余至瑶是不是也可以再勾搭个娘们儿回家了?一想到余至瑶光了屁股和别人睡觉,他就从心里往外的难受。
何殿英心里气闷,抬腿想要离开此地。青山友美还在等他进门,没想到他说走就走,急得连忙“哎哎”唤了两声,跑出门去想要追他。紧赶慢赶的抓住了他一条手臂,她陪着笑容问道:“殿英,你又要上哪儿去呀?”
何殿英不耐烦的用力甩开了他,随即头也不回的走出大门。小老九赶了上来,开口说道:“嫂子,没事,大哥这是心情不好。”
青山友美一听“嫂子”二字,登时把脸一红,又羞又喜之余,心内一片茫然。
何殿英想要立刻去见余至瑶,然而若是光天化日的赶往余公馆,回去之后必生是非。惶惶然的走在炎热大街上,他难得的感到了苦恼。
而与此同时,余至瑶坐在家中,正在指挥仆人去给凤儿拿冰镇汽水。
凤儿放了暑假,穿着单单薄薄的小花裙子过来看望叔叔,头上自然戴着那顶花团锦簇的大遮阳帽。九月份就要升中学了,她因在升学考试中得了个第三名,所以颇出风头,自己也是沾沾自喜。并着双腿在余至瑶身边坐下,她小心翼翼的摘下帽子,随即扬脸一笑:“叔叔,我不要汽水,想吃凉西瓜。”
余至瑶听了这话,立刻又让人去端冰镇西瓜过来。客厅角落的电风扇吹来温凉的风,正好把凤儿的鬓边碎发一起向后拂去。凤儿露出一张粉白粉红的小瓜子脸,两道眉毛扯细了,别有一种明眸皓齿的清秀。
余至瑶扭头看着她,就觉她出落得太快,转眼间便成了个美人的模样。仆人用大托盘送了西瓜上来,西瓜皮上结着细细一层露水。凤儿想要拿起一块,不想手上一滑,西瓜正是向下落到膝盖,冰的她“哎哟”一声。
余至瑶没有多想,重新拿起一块西瓜给她,又用手帕为她擦净膝盖。擦着擦着,他忽然觉得这不大好——凤儿的裙子太短了,露出一截雪白的大腿。他当然不是没见过凤儿的大腿,可是今非昔比,凤儿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于是他攥着手帕,讪讪的收回了手转向前方。凤儿慢慢咬了一口西瓜,眼角瞟到了他的反应。不动声色的咽下凉西瓜,她心里美滋滋的想:“叔叔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了!”
伸手把西瓜送到余至瑶嘴边,她故意又道:“西瓜真甜,你也咬一口!”
余至瑶在若有若无的少女香气中,果然低头咬了一口。记得三妹这么大时,已经很有洁癖了,尤其是把家里所有异性都看成是臭男人;下意识的转过脸又看了凤儿一眼,他正是见到凤儿在吃自己咬过的西瓜。
慢慢的站起身来,他走到靠墙的博古架前,拿起了一只古色古香的雪茄盒子。凤儿这么又露大腿又喂西瓜的,让他心中有一点乱。
打开盒子拿出一支雪茄,他转身找出话来问道:“最近家里怎么样?听说你要添个小弟弟了?”
凤儿显然是并不欢迎继母腹中的新生命:“谁说是小弟弟了?也许是小妹妹呢!”
余至瑶走回沙发前坐下,划了一根长杆火柴点燃雪茄:“我看逸臣倒是高兴得很。”
凤儿故意要和他唱一唱反调:“没看出来,爸爸可是好几天都没回家了!”
余至瑶有些惊讶:“他好几天没回家?他不去饭店也不回家——我还以为他在照顾太太——他去哪儿了?”
凤儿懵懂的摇了摇头:“不知道。”
余至瑶听了这个消息,不禁心中打鼓。宋逸臣这家伙心黑手狠胆子大,真正是个有本事的。余至瑶总觉得自己有点控制不住他,很怕他会自作主张惹出事端。
出了片刻的神,他把心思又转回了凤儿的身上。眼看凤儿已经啃到了西瓜皮,他就伸手要去给她再拿一块西瓜,哪知凤儿也想要拿,动作慢了一步,冰凉的小手便是盖在了他的大手上。余至瑶见她与自己心有灵犀,颇觉好笑,正要对她说话,哪知抬眼望去,却是正好与她目光相视了。
凤儿定定的看着他,眼中波光潋滟。他毫无准备的也凝视了凤儿——两三秒后,他若无其事的垂下眼帘,放下雪茄拉起了凤儿那只凉手,又把西瓜送到了她的手中。
“天热,多吃一点。”他拿起雪茄,低声说道。
凤儿没再吭声,心事重重的捧了西瓜慢慢的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