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他讨了个没趣,不敢再闹,只好把全部精神都集中在上方,有滋有味的亲嘴。沈嘉礼仍旧是没反应,也不知是睡了,还是没睡。

沈嘉礼一手攥着段至诚,一手攥着沈子淳,两不放松,除此之外就是每天开会。如此过了两个来月,北平那边成立了华北临时政府,天津的治安维持会摇身变成了特别市公署。维持会内的人员在经过一番调动之后,那力量格局倒是没有太大变化,不过沈嘉礼却是莫名其妙的高升一步,成了秘书长。

他这一阵子正在忙着卖房,万没想到自己还会升官,也知道这全是段慕仁的提拔。他先还有些茫然,不知何去何从,后来一想现在的局势,既然也是轻易走不得,索性就留下来,干吧!

反正要说是汉奸,那从上面的冯冠英到下面走大街的巡警,都算是吃日本人的饭,都可以被称作汉奸,也不差他一个。

沈嘉礼思及至此,还备了一份礼物,到段慕仁家中道谢了一番。段慕仁这些时日冷眼旁观,一直在考察他的头脑见解,见他的确是个路数清晰的,而且当真是无门无派,便放下心来,开始和他商议那一套野心家的阴谋诡计。

第39章 丑态

沈嘉礼升了官,自己没觉怎的,沈嘉义那边却是兴奋起来了。

他在家里隐居了大半年,见现在外面已然渐渐太平下来,便像只乌龟一般,试试探探的先探出一个脑袋,再伸出四只脚爪,而后就摇头摆尾的爬到太阳下面去了。

弟弟既然当上了市公署里的秘书长,那哥哥似乎也可以随之享有一些特权。沈嘉义在长久的担惊受怕之后,终于扬眉吐气;本来就个子高,这回走出去昂首挺胸,越发高人一头。沈家二嫂看了他这个不要脸的样子,又气愤又痛心,可也管不得,只好是收拢心思,一心去抚养教育家中的儿女们。

沈嘉义找到沈嘉礼,想让弟弟帮忙,给自己也谋个一官半职。沈嘉礼听了这话,当即做出拒绝:“你不行,凭你这个头脑,老老实实在家里吃一口干饭也就是了,别做那些非分之想!”

沈嘉义恼羞成怒:“你是不是我弟弟?我家里连过年的花销都筹措不出了,还吃什么干饭?我也不要你费多大的力气,随便给我找个位置,让我按月能得点钱来贴补家用就行——怎么着,你是不是看不得我过好日子?”

沈嘉礼听了他这番混话,无言可答,直接就一甩袖子:“你给我滚!”

沈嘉礼在年前忙碌一场,总算是把手头的房产全部出卖掉了。现在沦陷区不许使用法币,流通的都是银行发行的银联券。沈嘉礼拿着几大箱的银联券,怎么看怎么觉着这不像钱,想用这些钞票去换现大洋,然而大洋珍贵,市面上少见,也不是那样好换的。

年关将近,沈嘉礼想起了那位死在枪下的老陈,心中有些唏嘘,就找到老陈的家属,送了一笔款子过去。老陈虽然在他手下做伙计的活,其实家里不穷,他有个儿子是在铁路局上班的,一个月能挣五六十块钱,全家肥吃海喝都花不了。然而在天津沦陷之后,他那儿子不肯给日本人干活,辞职在家,转行去买花生糖,生活立刻就窘迫起来了。沈嘉礼过来送钱,老陈儿子因知道他是个伪政府的官儿,还不肯要;倒是他那娘更知晓生活的艰辛,一边弹压住儿子,一边千恩万谢的把钱接了过去。

沈嘉礼没觉得老陈儿子是条好汉,也没觉得自己是个软蛋,他麻木不仁的上车离去,到他二哥家派生活费去了。

沈嘉礼一进二哥的家门,就感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幺蛾子的气息。沈子淳率先跑出来迎接了他,可是脸上没有笑容,紧皱着眉头开口便道:“三叔,爸爸要疯了!”

沈嘉礼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那二侄女花枝招展的下了楼——上一次看这孩子,还是个女学生模样,这回再相逢,只见她穿着一身金光璀璨的紧身旗袍,满脸擦着香粉胭脂,一个嘴唇也是红通通的,虽然眉目间还是一派稚气,可是举止做派上,居然带有了一点不伦不类的风尘气。

“哎哟!”他发出惊讶的声音,喊着他二侄女的名字疑惑道:“淑仪这是……这怎么穿的……”

二小姐,沈淑仪,没心没肺的蹦跳下来,笑嘻嘻的说道:“三叔,爸爸说我长大了,也该打扮打扮了!”

沈子淳听到这里,十分不满的喝道:“你就是好的不学坏的学!”

沈淑仪对哥哥做了个鬼脸:“呸呸呸!你是看爸爸天天带我出去玩,不理你,心里嫉妒吧?”

沈子淳气急败坏的怒道:“你还臭美,他要把你嫁给日本人呢!”

沈淑仪一撅嘴:“我才不会嫁给日本鬼子,我只是出去玩。你说话别那么难听!”

这兄妹两个争吵不休。而沈嘉礼作为一名旁听者,眼看着往日小猫一样的二侄女,竟是在短时间内学来了一身妇人气,就不禁大皱眉头。两个孩子自然是吵不出眉目来的,于是他便满楼里转了一圈,准备去找到那罪魁祸首质问一番。

在二楼的一间卧室里,他终于找到了他二哥那一对伉俪——竟然也是在吵架。二嫂见他来了,立刻转移目标,滔滔的向他诉苦告状;沈嘉礼这么一细听,也不由得怒气勃发起来。

“老二啊老二!”他指着沈嘉义的鼻子质问道:“你是活不起了还是怎么的?竟然连卖女儿的主意都想出来了?”

沈嘉义也是急赤白脸的:“这怎么叫卖女儿?淑仪长大了,我这个当爹的替她谋划一下婚姻大事,这有什么错处?”

淑仪虽然不是二嫂亲生,可也是她一手养大的,所以这时便忍不住锐叫道:“她才多大?刚进中学,就要谈上婚姻了?当初你在小淳身上,就是唯利是图,如今又开始打淑仪的主意——两个孩子有你这样的爹,真是倒了大霉!”

沈嘉义毫不示弱,对着他太太嚷道:“姑娘和小子行情不同,能一概而论吗?淑仪过完年,虚岁也有十四了!”然后他转向沈嘉礼:“老三,你别管我家的闲事,上次小淳明明能讨个有家底的好媳妇,结果被你搅了;现在淑仪年纪正好,我要给她找个好夫婿,你可别再来捣乱!否则我下半世无依无靠没钱花,你就得着养活着我!”

沈嘉礼思索了一下,想要把沈嘉义痛揍一顿。然而刚刚打出三拳两脚,他就被沈嘉义抱起来放到了桌子上。

他立刻暴跳如雷,跳下来继续进行打击;沈嘉义毕生从来没打过这弟弟,这时也不还手,只是接二连三的把沈嘉礼往桌子上送,将这一场单方面的进攻演变成了一场心平气和的持久战。二嫂看了自家男人这副惫懒无聊的蠢样子,心神俱伤,唯有叹息。

沈嘉礼这次在沈嘉义面前落了败。

沈嘉义是铁了心要发儿女财,将来做一名富贵老太爷,眼眶都被打青了,还坚贞不屈,不肯服软。沈嘉礼累的精疲力竭,也是渐渐心灰意冷起来。

委顿着坐在桌子上,他低声说道:“你这没脑子的,这种事情也干得出来,我这些年来是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穿?”

沈嘉义怕他再跳下来打人,就紧紧站在他面前,用身体抵住他的双腿,又用双手钳住他的胳膊:“我让你给我找个差事,你都不肯,我还能指望你给我养老?”

沈嘉礼叹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最后深深的向前垂下头去,心想:“累死我了。”

沈嘉礼现在跟着段慕仁做事,很不得闲,没有当初捍卫沈子淳的那种精力和时间了。他把过年的款子交给二嫂,然后也是无话可说。

下楼时他看到沈淑仪坐在乱糟糟的长沙发上,正睁着大眼睛给自己涂红指甲油。他暗自摇头,不再多管,继续向前走去。

沈子淳站在冰天雪地的院子里,见他出来了,就迎上前去唤道:“三叔。”

沈嘉礼摸了摸他那冰凉的脸蛋,很怜惜的说道:“你这家里乌烟瘴气,我也管不住了。你要是心情不好,可以去三叔那里长住。”

沈子淳忧郁的垂下眼帘,低声说道:“我爱你。”

沈嘉礼笑了一下:“我也一样。”

然后他收回手,继续迈步向院外走去。

第40章 无心之过

新年过后,一切如故。

段慕仁经过一番盘算,审时度势,把沈嘉礼调去了外事处做处长,专门和日本人打交道。冯冠英对此很不满意,从中作梗意图阻拦,可惜以失败而告终。

沈嘉礼其实是不想去外事处,怕在日本人那里受气,幸而硬着头皮干了几天后,并没有受气,这才让他渐渐安下心来。段慕仁对他,平心而论,是非常的好,见面就是嘉礼长嘉礼短的寒暄,虽然不苟言笑,但是别有一种亲切的意味在里面。

沈嘉礼不能抗拒段慕仁这种刚中带柔的关怀,况且享受特权的感觉也实在是惬意。再说他既然是决心留下了,那要想维持住先前那种富贵安逸的好生活,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沈子淳却是真的不肯上学了。

沈子淳的成绩一直是马马虎虎,勉强及格而已。如今他无论如何不肯上学,众人都以为他是要借机偷懒,嘲笑的了不得。然而在接下来的几天中,沈子淳并没有外出游荡嬉戏——其实自从在市区大街上挨了日本兵的耳光之后,他就基本不大出门了。

他自己在家里翻翻课本,无所事事,主动提出要去补习英文,可家庭在经济上又不允许。他转而说要去学一门手艺,这当然更是荒谬——难道手艺学成了,还要出去给人干活不成?

后来沈嘉礼把他带回家中,说道:“既然一定不肯上学,那就不上。闲在家里也是无聊,要不要去学习开汽车?”

沈子淳听了这话,便一言不发的抱住他,又把额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没有流泪,就单是又疲惫又寂寞的站在这里,与沈嘉礼拥抱。

他越长越高了,瘦的怪可怜,脱了衣服简直没法看,因为骨头架子大,所以也谈不上少年之美。在饭桌上,他是非常的狼吞虎咽。沈嘉礼有时吃着吃着就抬头看他,无法想象这孩子到底将会成长为怎样的一条大汉。

穿上衣服时倒是特别的体面。开春之后,沈嘉礼为他制了一身西装,吩咐裁缝往大里缝制,结果等到衣服拿回来穿上一看,果然是正好。背影看上去,十分潇洒;正面一瞧,还是孩子脸。

天气日渐暖和起来,在大部分时间里,他穿着背带工人裤和半旧的格子衬衫,头发剃的短短的,跟着汽车夫学习开汽车。汽车的挡风玻璃上粘贴着特别通行证,经过关卡时不必停车接受检查;沈子淳只有在开汽车时,才肯到市区去转一转。

市区已经重新繁华起来,到处都是日本人和高丽人。沈子淳不敢批评三叔去做伪政府的官,不过心里还是恨日本鬼子。他对于家庭已经无所留恋,想要逃出沦陷区去参军打仗,只是不知道这逃跑的路线,又没有路费,而且舍不得三叔。

他爱上了沈嘉礼,可是沈嘉礼隔三差五的就会把段至诚带回家来。也未见得他们如何的情意绵绵,好像来了就是为了做那一件事,做完之后便一拍两散,并且鬼鬼祟祟。

沈子淳不能理解沈嘉礼这种举动,觉得他这是自我作践,然而沈嘉礼心满意足的,显然是从未感到过不妥或失落。

五月的一天下午,沈嘉礼仰卧在床上抽烟,沈子淳坐在床尾,翻阅一本战前的旧画报。两人相安无事的沉默良久,后来沈嘉礼忽然伸腿蹬了他一脚:“小淳,给我做儿子吧!”

沈子淳扭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很坚决的答道:“我不。”

沈嘉礼有些意外,也微微探头望向了他:“为什么?”

沈子淳握住他的脚,低下头答道:“我不想喊你爸爸,我连你的侄子都不想做。”

沈嘉礼躺回枕头上,嘿嘿的笑了两声:“那你想怎么样?嫁给我还是娶了我?”

不等沈子淳回答,他抬手又深吸了一口烟,而后烟雾缭绕的轻声笑道:“我是喜欢男人,不过你太小了,我下不了手。”

将烟头在枕边的烟灰缸里按熄,他舒舒服服的翻身摆出侧卧的姿势,慢条斯理的说道:“我一直想要个自己的儿女,不过现在看来,我好像是做不到,没那个能力。”

然后他开了个玩笑,自己指着腿间笑道:“这玩意儿好像要成精了,认男不认女,非得看着它兄弟才能精神起来。这他妈的让我怎么传宗接代?”

沈子淳也笑了,探身伸过一只手去,隔着一层裤子,轻轻抚摸那一处。沈嘉礼先是不理会,后来忍不住按住了他的手,柔声说道:“别摸了,摸得我难受。”

沈子淳纵身扑上去压住了沈嘉礼,和他脸贴着脸说道:“我不给你做儿子,不过我也不会离开你。”

沈子淳像只小猫小狗似的,幽居在了三叔家里。

他不再去管家里的事务,只偶尔给妈妈打个电话问候一声。他听说自家二妹越发不像话了,几乎是在几天之内就学了一身的坏,现在也不肯正经读书了,倒是学会了抽烟与打小牌。

放下电话后,他或是在院子里走一走,或是同汽车夫玩一玩。汽车夫也才二十出头,是个年轻老实的小伙子,在不出门的时候,很愿意陪着侄少爷在后院的空地上打羽毛球。

沈嘉义喜欢沈子淳,可是不大把他放在心上,因为自有一番事业要做,自顾不暇。

这天傍晚,沈嘉礼又同一群朋友出门消遣。现在他身居要职,也是个人物了,所以众人对他十分恭维;而他又不是个圣人,听到美言,自然也心中得意。这些新贵们先是吃喝一通,随后又有马天龙等人加入,吵着要去花街柳巷走一圈;段至诚听了这话,就飞快的扫了沈嘉礼一眼,沈嘉礼倒是泰然自若,毫不反对。

这些人呼朋引伴的钻进汽车,张张扬扬的果然直奔了烟花之地。这日租界内的妓院,中日各色都有,和北平那八大胡同相比,又别有一种风格。这一群贵客走了几处,选定了一家好的,开始各找姑娘——先还能斯斯文文的谈几句话,然而不过半个小时,便各自脱了人形,拉拉扯扯的胡闹起来。

沈嘉礼体会不出女人的好处,托词到烟室里躺着休息。段至诚被人缠住了,眼看着他独自离开,急的冒火,却又不能立刻脱身。而一名姑娘尾随而入,那意思是要为他烧鸦片烟,结果烟具还没端出来,马天龙一掀帘子,走进来了。

他满面红光,兴高采烈的一拍巴掌:“嗨,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沈嘉礼坐在烟榻上,一指那个姑娘答道:“这不是人家在等着给你烧烟?”

马天龙站在门口笑道:“是给我烧啊,还是给你烧?”

沈嘉礼懒洋洋的答道:“烟盘子在她手里呢,你问她去!”

马天龙真就笑嘻嘻的去问了那个姑娘,那姑娘打着大辫子,看模样似乎是个清倌人,被马天龙这么连摸带搂的一问,还不好意思了,脸红的苹果一般。马天龙哈哈大笑,走过来一屁股坐到烟榻另一端,脱了皮鞋抬腿上去,挤挤蹭蹭的仰卧下来:“唉,我他妈的累了一天,现在也歇一歇!”

这时那姑娘端着烟盘子走过来,沈嘉礼一见,连忙向她挥了挥手:“不用。”

姑娘窘迫了一瞬,回身将烟盘子放回原处,又讪讪的笑着过来,想要和沈嘉礼攀谈两句,不想沈嘉礼自顾自的点了一根烟,对着她再一次的挥了手:“这里用不着你,你出去吧。”

姑娘接连受挫,咬着嘴唇低头离开了烟室。马天龙旁观到这里,嘻嘻笑道:“沈三爷,沈处长,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人家对你那么有情,你怎么光是撵人家啊?”

沈嘉礼也俯身解开鞋带脱了鞋,盘腿靠着板壁坐住了,低头看了看指间夹着的烟卷,他轻描淡写的答道:“累了,没那个心思。”

马天龙歪着脑袋凝视他,欣赏他的头发,皮肤,眉目,以及露出的双手。沈嘉礼觉察到了,就抬眼望向了他:“看什么?”

马天龙心里高兴,就和他闹:“看你漂亮!”

沈嘉礼向他一抱拳:“承蒙夸奖,不胜惶恐。”随即他把烟卷叼进嘴里,一歪身也躺了下去。

马天龙和他并肩仰卧了片刻,先是没话说,后来开动脑筋进行思索,才找出了话题说道:“沈处长,你行啊,听说希公对你是特别的看重。”

沈嘉礼直视着天花板,心平气和的喷出一线青烟:“这倒是有的。”

马天龙侧过身去面对了他:“哎,你认不认识驻屯军的青木参谋?”

沈嘉礼一点头。

马天龙立刻向前一拱,又亲昵的抓住他的手臂,轻轻摇撼了两下:“有机会的话,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下?我不能让你白辛苦,肯定有重谢!”

沈嘉礼瞟了他一眼,正是沉吟,不想段至诚一掀门帘,走进来了。

一眼看清烟榻上的情形,段至诚那张脸立刻就沉下来了:“你们干什么呢?”

马天龙浑然不觉,还一手揪着沈嘉礼,大喇喇的随口答道:“没事没事,我们俩说点儿私房话!”

沈嘉礼倒是觉着两人这个姿势不大像话,挣扎着想要坐起身,不想马天龙是个没眼色的,单手将他按的十分牢固,又黏黏腻腻的往前凑:“我这话还没说完呢,你要往哪儿跑啊?”

此言一出,段至诚一转身,掀帘子就走了。沈嘉礼见状,连滚带爬的起身挪到烟榻边,伸下双腿穿了鞋,连鞋带都没系,一言不发的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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