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礼万没想到段至诚会在此时来访,大吃一惊之余,竟是怔了片刻。而在他沉默无言之时,电话听筒中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就听仆人急急劝道:“段大爷,您别急,我们老爷马上就下楼……哎,哎,您略等一等……”
沈嘉礼听到这个话,立刻醒悟过来,连忙推下身上的沈子淳,一掀棉被坐了起来。沈子淳方才竖着耳朵,已经听清了电话内容,这时就又气又恨,嘴里咕哝道:“三叔,你还和他好哪?”
沈嘉礼没理他,手忙脚乱的就要去拿堆在床角处的睡衣——忽然又发现自己下身是个一塌糊涂的状态,但一时也找不到手帕毛巾来擦,只得是糊涂着穿上了睡裤。一边系扣子一边跳下床,他拉开房门刚走出去,迎面就见到了冲上二楼的段至诚。
两人许久未见,如今骤然相对,不禁一起驻足。沈嘉礼慑于段慕仁的威严手段,早已经单方面的对段至诚死了心,可是此刻忽然见了面,心中的感情也有些涌动。而段至诚一身寒气的凝望了他——忽然大踏步的走上前来抓住他的手,随后扭头就轻车熟路的走向了客房。
关上客房房门后,段至诚一把就将沈嘉礼拥了个满怀。
他那身上很凉,寒气全凝结在了外边的厚呢大衣上。沈嘉礼深陷在他的臂弯怀抱里,就听他气息紊乱,带着哭腔低声呢喃自己的名字:“嘉礼,嘉礼……”
然后是冰凉的嘴唇贴到了自己的面颊上:“我太想你了!”
沈嘉礼和段至诚相好了两年,感情一直亲密,连个红脸的时候都少有。这时他见对方这样激动,自己也不由得心中酸楚起来:“至诚……你怎么在这个时候跑来了?外面又黑又冷的……”
段至诚略略后退,歪着脑袋望向了沈嘉礼的眼睛,语气仍然是急:“嘉礼,我没办法,我爸爸天天派人监视着我,他们就像苍蝇一样!嘉礼——”他用他的大巴掌紧紧握住了沈嘉礼的肩头:“我们走吧!”
沈嘉礼看了他这副失心疯似的模样,很是心疼:“走?傻子,走到哪里去?”
段至诚忽然笑了一下,开始去解大衣纽扣:“今天下午听老冯说在街上看到了你,我就连忙回家去做准备。”他将里面的西装上衣也解开了,向沈嘉礼展示围在腰间的一圈帆布口袋——口袋是紧贴身的,不知里面是个什么构造,乍一看上去,有些类似于大号子弹带。段至诚拉过沈嘉礼的手按向口袋,一张人近中年的面孔上,可怜兮兮的露出了孩子似的天真笑容:“我弄到了去烟台的船票,凌晨开船。嘉礼,你和我走,好不好?”
沈嘉礼的手掌按向了段至诚的腰间,触碰之处一片坚硬,摸那形状大小,想必是一圈紧紧排列着的小金条。
段至诚有些脸红,因为是生平第一次这样胆大妄为,所以兴奋惊惧的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他感觉自己像个为爱情牺牲的英雄——他三十岁了,一直活得风平浪静,这回为了沈嘉礼,他要兴风作浪了!
“嘉礼,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他的声音急促铿锵:“等到了烟台,我还能弄到一笔款子,钱总不成问题!我们会过上好生活的!”
沈嘉礼眼睁睁的望着段至诚,几乎有些恍惚:“你、你家里……”
段至诚巴结似的微笑答道:“我家里没事,我妈会照应他们的!”
沈嘉礼在慌乱中也对他展颜一笑,然而却是皮笑肉不笑。
两个男人私奔?这听起来未免过于骇人听闻;尤其对象是段至诚——一个正处在疯狂期的软蛋。
抛弃掉仕途大道跟着他走?那显然是太不靠谱了。再说去了烟台又能怎么样?烟台又不是保险箱。两人一旦落回了段慕仁的手里,他舍不得杀儿子,但对自己一定能下得了狠手。
沈嘉礼有些忧伤,有些烦恼。仰脸正视了段至诚的面孔,他鼓起勇气微笑摇头:“至诚,不行。”
段至诚正热切的注视着沈嘉礼,忽然得到了这样的答复,脸上的笑容就立刻凝固住了:“不、不行?”
沈嘉礼极力做出平静的表情:“至诚,你有妻有子,犯不上这样做。将来这事一旦传出去,对于你和你家庭的名誉,都是很有损害的。”
段至诚张了张嘴,仿佛是被兜头浇了一桶冷水:“我都想过这些,我不在乎。你……你是不是……不愿意跟我走?”
沈嘉礼把脸扭开,低声答道:“是的,我不愿意。你家老爷子没那么好对付,跑去烟台了又能怎样?至诚,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我们都没有那种能力,与其闹的不可收拾,不如按下心思,好好生活吧!”
这番话一说出来,那段至诚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精神上立刻就委顿下去了。
双方相对沉默了一阵,段至诚喃喃开口道:“你不走,我也不走了。”
沈嘉礼叹了口气:“好。”
段至诚颓唐的抬眼望向沈嘉礼,随后上前一步,再一次抱住了对方:“嘉礼……”他轻声叹息着说道:“我真痛苦。”
沈嘉礼无话可说——段至诚痛苦,他又何尝欢喜?本来两个人知心知意的,偏会遭到了段慕仁挥来的无情大棒;分开倒也罢了,偏那补充上来的新人又是位恶煞般的老头子。
这时,段至诚开始亲吻他的嘴唇。
沈嘉礼那突如其来的反抗显然是出乎了段至诚的意料。他很急,而且不明白沈嘉礼为什么要攥住裤腰死不松手。
他以为对方是受了父亲的压力,不敢再和自己亲近。可是此刻关门闭户的,谁又能穿墙视物不成?他耍起了少爷脾气,蛮横的将沈嘉礼压在床上,不由分说的就去撕扯他的睡裤。布帛破裂之声响起来,沈嘉礼只觉下身一凉,急的要躲,可是已然晚了。
段至诚兴致勃勃的把手摸了过去,粘腻湿润的触感却是让他一愣。收回手来看了看,他是个男人,怎会不认得那样稀薄的白色浊液?
把手伸到沈嘉礼面前,他愤怒的问道:“这是什么?”
沈嘉礼翻身向后一躲,还有什么可说?
段至诚冷着脸直起身,抓过一条枕巾,仔仔细细的一根一根擦净了手指。
然后他将那条枕巾狠狠的掷向了沈嘉礼的面孔,同时咬牙切齿的骂道:“下贱,骚货,这才几个月的功夫,你就又找上别人了?”
他接连后退了好几步,瞪着沈嘉礼喘了两口粗气,又抬手遥遥指了他的鼻尖,呕血一般从齿缝中挤出字来:“自从上次离开北平后,我满心里想的都是你,再没和旁人睡过——因为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和你做长久打算了,所以要讲身体上的贞洁;但是你呢?你就这么熬不住吗?”
他转身走到门口,在离开之前回过头来:“沈嘉礼,你我从此一刀两断。我看不起你!”
然后他摔门就走了。
沈嘉礼提起破裤子下了床。
他并不是离不得段至诚,所以也一直认为段至诚和自己只是玩玩。
他没想到段至诚是动了真情,这样一个废物竟敢生出同自己私奔的心思。想到段至诚说的那一句“我看不起你”,他心如刀割,知道自己是错过了。
很好的一份感情,错过了。但是即便不错过,也没有天长地久的可能。
沈嘉礼洗了个澡,又换了一条睡裤。无声无息的走下楼去,他独自坐在餐厅里,没滋没味的喝了大半瓶白兰地。酒劲发作上来,他知道路是自己走出来的,走到如今这一步,也怪不得旁人。
趁着酒意正浓,他回到卧室,上床睡觉。希望一觉醒来,还是太平岁月。
第59章 如意算盘
对于段至诚,沈子淳不但知道他的来,而且知道他的走;然而不理会,因为晓得三叔脾气暴躁,不容自己置喙;况且他们现在也不大相会了,也许迟早会一拍两散。
早上吃饱喝足之后,他独自开汽车出了门,回到家去找到二妹,还想劝她回归正途,好生上学念书去。然而他二妹将两道柳叶弯眉一扬,不甚耐烦的娇嗔道:“咿呀,大哥,你怎么像个老人家一样罗嗦?再说你自己不是也荒在三叔家里么?兴你玩,不兴我玩?”
沈子淳被她堵得一句话都没有,反省自身,还真是个无所事事的状态,便越发的哑口无言。打道回府之后,他从沈嘉礼的书房中翻出几本旧书摊开阅读,结果发现与学问暌别许久之后,如今再次相见,居然也能够生出几分兴趣,便乘兴多挑了几本科学读物,带到楼下的明亮大客厅中,一边吃零食,一边一页一页的浏览。
再说那沈嘉礼,上午起床之后一照镜子,见自己眼珠泛红,眼窝泛青,正是一副灰头土脸的倒霉相,又想起昨夜情景,便自惭形秽、又羞又愧。
他沐浴更衣,用热水将一张脸洗的白里透红,又用梳子蘸了生发油,将短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换上一身崭新的灰色哔叽长袍,他低下头仔细挽起两只袖口,又找出香水瓶子,浑身上下的乱洒了一通。
因为知道自己和段至诚是完完全全的一刀两断了,他心里没了枝枝杈杈的非分之想,反倒是异常的安定。下楼同沈子淳说了两句闲话,他见时光尚早,便乘车出门,直奔那田瑞宝所在的军官宿舍而去。
这一次,沈嘉礼带着田瑞宝去洋行买了几样上好衣料,又去成衣店量了身材尺寸,正好能赶在年前为他制出几身新衣。田瑞宝当然不是没有衣裳穿,但是除了军装之外,像样的穿戴还真是很缺乏。沈嘉礼见他那样好的人样子,衣着却是偏于寒素,就很看不过眼去,同时又暗暗纳罕于自己的慷慨——他是最爱钱的,不知为什么,永远处在一种坐吃山空的恐惧中。当年那么喜欢沈子靖,也不舍得从经济上对他进行笼络;如今却是转了性,接连为田瑞宝花钱,竟然毫不心痛。
其中的原因,大概第一是他近来的确发了横财;第二就是他在这一两年中大开眼界,渐渐的“想开了”。
田瑞宝受了他的好处,自然也要使出浑身解数来报答。他二人一路说说笑笑,又同去皇宫饭店共进大餐。沈嘉礼不过是贪图他的“色”,并没想和他做那交心的情人,故而也不正经交谈,一味的对他只是动手动脚。田瑞宝对此早有心理准备,故而丝毫不乱,还能笑语嫣然的做出种种恭维奉承。
酒过三巡后,田瑞宝用筷子从那小碟子里夹了一小块蜜饯,下面用一只手虚虚接着,一直送到了沈嘉礼唇边,自己笑道:“这个味儿真是不错,只是不知道您爱不爱吃甜的。”
沈嘉礼张嘴吃了那一点玩意儿,然后一边咀嚼一边将手臂搭在田瑞宝身后的椅背上,满眼笑意的盯着他答道:“我倒想吃了你呢!你又是什么滋味的?”
田瑞宝放下筷子转向他,眼角眉梢皆是桃花颜色:“您就当我也是甜的吧——真是的,想要知道我是什么滋味的,您尝一尝不就得了?”
沈嘉礼抬手,在他脸蛋上轻轻拧了一下:“宝贝儿,我也想尝,就不知道你们马队长肯不肯放人。”
田瑞宝听了这话,倒是微蹙起两道浓秀的剑眉,又英俊又天真的叹了一口气:“好三爷,咱们小心一点,别让人知道就是了。”
沈嘉礼用手背轻轻蹭着他的面颊,又闲闲的说道:“小田,不是我说——你在他那儿当奴才有什么意思?经济仕途两条路都谈不上升腾。不如直接到我这里来,过几天清闲日子。我既然肯说出这个话来,就自然不会亏待你。”
田瑞宝也贪恋沈嘉礼的财富,不过他从小就吃丘八这碗饭,如今若是当真空手随着沈嘉礼走了,心里又有些空落落的不安。眼波流转的向沈嘉礼抛了个媚眼儿,他迟疑的笑着,不肯正面去答复,只说:“我也没什么好的,只怕时间一久,你就该嫌我了。”
沈嘉礼笑了笑,没再深入探讨此事。田瑞宝的确是漂亮,不过偶尔会有点娘们儿气,将自己那份天生的漂亮当成资本和武器,运用的淋漓尽致。而沈嘉礼并不喜欢娘们儿。
沈嘉礼这回依然没和田瑞宝“动真格儿的”,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他“想不开”。
傍晚时分,他应了天津那一批老朋友的邀请,前去日租界的大料理店内聚会。他去的早,进门后和众人寒暄玩笑一阵,心情很是开怀。正在欢声笑语之时,忽然那日本侍女从外面拉开木格子门,将段至诚请了进来。而那冯公子正在和室内来回走动,见状就蹲在沈嘉礼身边,一拍那桌前空位,大声笑道:“老段这是姗姗来迟啊!赶紧过来,知道你的规矩,看看,沈三爷身边的位置给你留着呢!”
此言一出,沈嘉礼立刻面目变色,慌里慌张的就扭开脸去,不敢面对段至诚的目光。而段至诚并没有按照惯例走过来,而是就近在高丽商人河锡范旁边坐下了。冯公子是个眼尖的人,瞧出了异样,便困惑道:“哎?这是怎么了?你俩离婚了?”
此言一出,旁人立刻笑的东倒西歪——倒是没有恶意,只是觉得这个譬喻实在滑稽。而段至诚与沈嘉礼心中有病,全像受了针刺一般。沈嘉礼倒也罢了,段至诚却是忍耐不住,急赤白脸的愤然起身,大声吼道:“别他妈笑了!这有什么好笑的?”
在座众人之中,唯有冯公子的老爹最为位高权重,所以他也可以毫不示弱的继续吵嚷笑道:“老段,你别急呀!你俩到底是怎么了?真要是有什么不痛快的事情,你说出来,大家都能帮忙嘛!”
这回没等段至诚开口,沈嘉礼忽然起身,一言不发的转身走到门口。匆匆的穿上皮鞋后,他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室内众人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面面相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段至诚沉着一张脸,呆站了片刻,扭头也走了。
沈嘉礼回到家中,一丝兴致也无,只觉着自己是受了辱。至于段至诚往日对他的柔情蜜意,则是被抛去了脑后,全然不算数了。
入夜之后上了床,他无情无绪的倚靠床头半躺半坐,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沈子淳爬过来依偎到他身旁,察言观色的问道:“三叔,你心里不痛快了,是不是?”
沈嘉礼扭头亲了他一口:“三叔没什么的,只是在想事情。”
然后他忽然和蔼起来,压低声音微笑问道:“小东西,要不要舒服一下?”
沈子淳听闻此言,眼睛登时亮了起来,然后就扭股糖似的缠到了沈嘉礼身上。而沈嘉礼按熄了手中烟头,懒洋洋的向下躺去,开始抬手去解衣扣。
沈嘉礼一边承受着沈子淳的出入冲撞,一边筹划着新年事宜,又盘算着年后给沈嘉义谋个职位——现在他总算是立足够稳了,沈嘉义就算是闹出乱子来,他也有自信能够平息,所以肯将这位混账兄长推上官场,让二哥借机也弄两个钱花一花。
然后就是那个田瑞宝。
沈嘉礼隐隐的觉出了一点快活,忍不住轻轻呻吟了一声。人生得意须尽欢,他还是得把田瑞宝弄到手里,到时在北平找所小公馆,把田瑞宝关起来养上,没事时过去玩上一夜,真是个大乐子。
沈嘉礼思索的头头是道,把自己近来的日程安排的有条有理。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翌日上午,他便接到了来自北平的长途电话。
电话是段慕仁的秘书打过来的,说希公让沈局长马上返回北平,直接登门去见他老人家。沈嘉礼摸不清头脑,又不敢违抗命令,只得是糊里糊涂的留下沈子淳看家,自己则是莫名其妙的赶火车回北平去了。
第60章 暴行
因为电话那边催促的急,所以沈嘉礼下了火车之后不敢耽搁,连午饭都没吃便换乘汽车,一路直奔段宅而去。
这段慕仁名义上是履行市长职务,其实行踪颇为神秘,经常会在家中办公。沈嘉礼在仆人的引领下匆匆走入小院,随后独自前行进房。一身寒气的站在段慕仁面前,他垂手微微一躬身,低声唤道:“伯父,我回来了。”
段慕仁坐在火炉前的椅子上,本是正在读报,此刻见他来了,便一边抬眼望向他,一边将手中报纸缓缓叠好,顺手将其放置到了身边小桌上。
沈嘉礼察觉到了他目光锐利,阴冷如刀,便心中一怯,不知道自己又在哪里出了差池,惹得这老爷子做出了如此险恶的表情。正是不安之时,对面的段慕仁站起来了。
段慕仁走到了沈嘉礼面前停住,高高大大、盛气凌人,用苍老而粗砺的声音说道:“嘉礼,你胆子不小嘛!”
沈嘉礼不明所以的抬头望向他:“伯父,我……我怎么了?”
段慕仁冷笑一声,用手指挑起沈嘉礼的下巴:“刚允许你回到天津过两天好日子,你就和至诚又勾搭连环上了——还他妈要选在半夜见面。怎么?你就那么离不得我儿子?”
沈嘉礼一听这话,羞恼之余满心惊惧,立刻后退一步大摇其头:“不是,不是!那是至诚不请自来,与我无关。”
段慕仁跟进一步,抬手一把揪住了沈嘉礼的领口,不由分说的就要向上拎起:“哦,看来全是至诚犯贱,你倒清白起来了,是不是?”说到这里他那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狞笑:“嘉礼,我早就说过,至诚那孩子一无是处,唯有家庭还好,将来可以算是他的归宿。而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一定要厚颜无耻的勾引至诚,那也就别怪我这做爹的心狠了!”
话音落下,他用力将沈嘉礼推倒在地,随即迈步上前,也不发话,抬腿便是一脚狠踹,正中了对方的胸膛。而沈嘉礼猝不及防的受了如此一击,当即就惨叫了一声。段慕仁毫不怜惜,上前又是一脚,这回隐隐听得“喀吧”一声轻响,竟是生生踩断了他的肋骨!
沈嘉礼毕生都没有受过这样的苦楚,如今痛到极处,竟是哭都哭不出来,只能发出怪异含糊的哀鸣。伸展的手脚抽搐着蜷缩起来,他在恍惚中感到一阵窒息。挣扎着抬头望向段慕仁,他想要开口求救,可是未等发出声音,他先咳出了一口血沫子。
沈局长今年是流年不利的,先是在火车站布防不力,导致南方大将险些一命归西;如今在希公家中又不慎滑了一跤,不但摔断肋骨,还将断骨扎进了肺里。话说回来,亏得他那遇险之处乃是希公的宅院——这两位亲如父子,想必沈局长总不会埋怨怪罪希公就是。
新年之前,正是一个走动的时机,众人本打算亲去沈宅拜个早年的,可是一看如今情形,不得不把那拜访时日提前一些,先纷纷赶去协和医院探望了伤者。照理说,肋骨骨折不算大伤,但是沈局长似乎是特别的不走运,肺部竟然受了感染,高热不止,时昏时醒的,偶尔竟连人都认不清楚,着实是可怜得很。幸福次郎等人闻讯,也赶去做了一番慰问,且携带家产仙贝一匣,权作礼物。
除此之外,沈嘉义夫妇也闻讯赶来了。那沈嘉义是一丝一毫的忙也帮不上,只会在病房内乱晃,让人看了心乱。倒是沈家二嫂还能张罗出一日三顿的精美饮食,只是沈嘉礼连呼吸之间都要受苦,哪里还有胃口品尝佳肴?如此忙乱几日之后,沈嘉义夫妇双双撤退,只留下沈子淳这个半大孩子,做一名小小的仆役。
沈嘉礼这回,是遭了大罪。
他不敢再回想受伤那一日的情形,因为感觉那太像一场噩梦,而且在夜里入睡之后,已经被迫重温过许多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