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心虚,理直气壮的就惊讶道:“小淳,你怎么一个人就跑出来了?”
沈子淳红着一张脸,眼睛可是很亮。把目光从沈嘉礼移向田瑞宝,他狠狠的看了这美男子几眼,心中立刻全明白了。一口气哽在胸膛里,他扭头撒腿就跑。
街上时常会经过巡逻的日本宪兵,可以捕捉射杀一切形迹可疑的百姓。沈嘉礼看他没头苍蝇似的乱跑,不禁迈步冲出了便衣警卫们的保护圈,同时大声喊道:“混蛋,胡跑什么?你给我回家去——”
正当此刻,街上骤然响起了一声枪响!
田瑞宝、便衣们,以及停步转身的沈子淳,一起惊呼着看到沈嘉礼应声倒地。众人一哄而上围拢起来,那田瑞宝怕有流弹,故而率先跪倒,顺便将趴伏在地的沈嘉礼揪了起来,万分痛心似的叫道:“局长,局长,您觉着怎么样?千万要挺住,我这就送您到医院去。”
沈嘉礼似乎是被这一变故吓的愣住了,脸上也没什么表情。莫名其妙的扭头看向沈子淳,他若无其事的骂道:“跑,跑,跑你娘的跑!”
然后他低头望向自己的右腿——方才,就是这腿上,突然的受了一下子尖锐的打击,震的骨头都发麻。
地上漾出一滩粘稠的红色,鲜血还在汩汩流出,染红了他半条裤腿。他面对此情此景又怔了怔,终于反应过来,立刻就惨叫出声,随即人也向后仰去,瘫软成了一滩涕泪横流的泥。
与此同时,大批的巡警涌上来将沈嘉礼等人团团围起,整条大街也马上就被封锁住了。沈嘉礼在极度的恐慌中,连思想都烟消云散了,下意识的扭头去找沈子淳,找到了便开始大骂,一边谩骂一边哀嚎,整条右腿就像是落进了开水锅里、火炭堆里、或者是马蜂窝里,刺骨的疼痛无处不在,让他剧烈的颤抖,整个人都要失去了形状。
一把攥住沈子淳的手,他在血泊中恶狠狠的哭爹喊娘。而众人像对待一件瓷器,或是一块刚出炉的、软颤颤的蛋糕一样,七手八脚的将他抬了起来,小心翼翼的送入了汽车中。
在大队巡警的保护下,汽车直奔协和医院而去。
车上没有侄少爷的位置,于是沈子淳只得是飞奔出二里地,在街口处抓到了一辆黄包车,红头涨脸的也赶向了医院。
暗杀,针对大汉奸做出的暗杀,听起来是多么的激动人心和扬眉吐气。想到三叔腿上的枪伤,他心疼的落了泪。如果三叔的腿瘸了,沈子淳心想,那自己也会和先前一样爱他的。而在另一方面,他希望那个杀手,或者叫做志士,千万不要被巡警抓到。一旦落了网,那个人的脑袋就只有离开身体、升上电线杆这一条路了。
第66章 黄粱一梦
沈嘉礼被吓碎了胆子。
而在他入院养伤的同时,巡警与宪兵们开始在全城进行大搜捕。无数百姓因为种种莫须有的嫌疑,被捕捉进了牢狱,这些可怜人中的十之七八,就此便与这个人世永别了。
真正的凶手仍旧逍遥无踪。故而在一番鬼哭狼嚎的忙乱过后,警察局照例是随便勾选出了几个倒霉鬼,把人推出去游街示众斩首,脑袋挂到前门五牌楼上。
沈嘉礼是正当红的人,如今受了枪伤,自然引得无数同僚部下前来慰问。他在年前已然入过一次院,如今不过半年的功夫,故地重游,脸上很是挂不住,所以托病只是不见。
留在医院内昼夜伺候他的,是沈子淳。田瑞宝自然也很愿意在这个非常时刻表现一下自己的忠心,然而沈嘉礼不大用他。
沈嘉礼现在每逢受到了打击或是折磨,就会下意识的去找沈子淳纠缠一番。这个半大不小的侄子如今已经成了他唯一的亲人,他只有在看到沈子淳时,内心才会渐渐安定下来。
然而沈子淳总忘不了他在大街上,与田瑞宝亲热谈笑的情景。
沈子淳本是一个少年人,这两年又一直闷在家里,与外界几乎隔绝。在某些人情世故的方面,他似乎是没大成长;而在情感欲望一途上,他则干脆是误入了歧路。他认认真真的爱上了沈嘉礼,并且毫无二心,决定把这爱情保持一生。可他的心灵虽然干净,沈嘉礼却是并不珍惜。
沈子淳知道三叔并不是一张白纸,但是先前段至诚在的时候,他心里似乎还没有这样难过——毕竟三叔与段至诚之间,关系长远,而且仿佛当真是有点感情在里面的。
沈子淳认为感情这个东西,无论如何都是一种可贵的存在,总不能用阴谋诡计去玷污了它。所以当沈嘉礼与段至诚无声无息的断绝往来之后,他松了一口气,感觉所有的烦恼都烟消云散,他不必再终日痛苦的怀恨在心了。
然而沈嘉礼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又在外面找上了新人!
这次的情况更恶劣,三叔看起来,好像已经变成了一名嫖客!
沈子淳坐在医院走廊内的长椅上,身旁就是病房的房门。
隔着一扇门板,他能听到里面传出来的高声谈笑——马天龙来了。
马天龙提了一份礼物,进门后就语气夸张的表示了同情,随即一步迈到床边,一定要掀起被子看看伤处。沈子淳旁观着对方那粗俗的举止,感觉实在不堪入目,便无声无息的退了出来。
他想三叔总是和这些恶心的人搅在一起,渐渐也变得……
他不愿用“恶心”这个字眼去形容三叔,但他的确是感觉三叔变坏了。
马天龙刚走,段慕仁的秘书,提着一篮子瓜果,又来了。
沈子淳没法回到病房里去,只能是长久的坐在外面长椅上。这回房内安静许多,连私语声音都听不到。片刻之后,秘书空着手,脸上带着一点谦和的微笑,推门出来了。
秘书刚走,田瑞宝又出现。
田瑞宝西装笔挺的打扮着,双手捧了一个保温桶从楼下走上来,步伐轻松,嘴里还吹着口哨,一名便衣保镖在后方亦步亦趋的跟着他。沈嘉礼受了伤,他却是以种种借口,得到了出入的自由。快快乐乐的拐进走廊里,他望向沈子淳,笑容可掬的一点头,又问:“局长醒了吗?”
沈子淳仰脸看着他,无言的点点头。
田瑞宝继续向前,用脚尖轻轻踢开房门,而后一边进入一边甜美的笑道:“局长,您看我今天给您带了什么午餐?我亲自看着厨子做的,准保合您的口味。”
沈子淳扭过头,就见田瑞宝那长身玉立的影子一闪,随即房门就又关上了。
沈子淳把目光射向走廊尽头的窗外,看到了一小块碧蓝的天空。
沈嘉礼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因为腿上受的是皮肉伤,既不致命,想必也不会致残,所以在这一年的六月中旬,他开始试着下床行走。
天气炎热,心事又重,所以他养息的并不算好,身体回复到了年初时那种病骨支离的状态。他瘦弱,没力气,又怕落了残疾,不走强走,累的通身大汗,而且腿疼——于是开始闹脾气。
到了这般时候,心甘情愿的迎难而上、肯去伺候他的,就只有一个沈子淳了。
沈嘉礼偶然照到镜子,自觉着像个痨病鬼,故而命人找来理发匠,给自己理了个发。碎头发茬儿落进他的领口里,怎样擦也擦不净——这当然是一件最正常不过的小事,却是惹得他大发雷霆。
田瑞宝见势不妙,早就跑了。沈嘉礼对着沈子淳开了火。因为沈子淳实在是没什么可骂之处,所以沈嘉礼只得把沈嘉义拎出来,从头到脚的痛斥了一顿。
沈嘉义无情无义,弟弟让人揍了一枪,他却是不闻不问。沈子淳有着这样一个亲爹,自然也就逃不开这挨骂的宿命。他为沈嘉礼脱了上衣,用湿毛巾一点一点的去擦那后脖颈处的头发茬子,一时擦净了,他拿着毛巾出门要去洗一洗。
沈嘉礼却是骂的意犹未尽,转身问他:“你往哪儿去?你给我站住!”
沈子淳垂着脑袋没有理他,开门就要往外走。沈嘉礼见状,披了上衣挪下床去,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又嚷道:“混账东西,回来!”
沈子淳真走出去了。
沈嘉礼心中愤慨,一手扶着床头,一手拄了手杖,因为盛怒,所以也不怕疼了,咬着牙要去追上沈子淳。东倒西歪的走了两步,他自觉着腿上疼的钻心,连忙向前倚上了门框,探头向外吼道:“小淳,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门口的便衣警卫见他伸出了一个汗津津的脑袋,连忙一拥而上的要去搀扶。而就在这个时候,忽有几名军官从前方经过,其中一人身姿挺拔,格外出众。沈嘉礼满眼只盯着一个沈子淳,本不理会,可是隐约觉着那人仿佛是看了自己一眼,便不甚耐烦的微微转过头去放出目光——一望之下,却是一怔。
原来那军官不是旁人,竟是久别未见的沈子靖!
沈嘉礼并没有过多的感触,只想“见了鬼了”,随即转移了注意力,指挥身边的保镖道:“去把那个混蛋给我拉回来!”
保镖依言,果然快跑几步,连哄带劝、连拉带扯的将沈子淳推回房前,又顺手接过了他的湿毛巾。沈嘉礼一把紧紧攥住沈子淳的腕子,气喘吁吁的斥道:“你可真是有主意了,说走就走!”然后不由分说的就要把人往房里拽。
沈子淳嘟着个嘴,不情不愿的进了去,并没有意识到沈子靖的存在。
沈子靖面无表情的继续向前走去——聂人雄出城打猎时,被狗咬了。他来探望顶头司令,没想到会看见沈嘉礼。
沈子淳赌上了小脾气,沈嘉礼却是软了下来。
他的嘴虽然损,但是也知道自己离不得这个侄子。若是普通的叔侄关系,倒也罢了,偏偏两人之间又有一层见不得光的感情。大汗淋漓的站在地上,他那伤腿不敢使力,拄着拐杖的手臂累到发抖。因为自知眼下这个形象不可能讨人喜欢,所以他那气焰忽然就矮了三分,恨不能抛弃躯壳,只剩灵魂去沈子淳对话。
“怎么了?”他极力的温柔起来:“翅膀硬了,不把我当回事了?”
沈子淳低着头,不肯回答。
沈嘉礼踉踉跄跄的挪到他面前,先扯着他一起在床边坐下了,然后用胳膊肘轻轻杵了他一下:“三叔心情不好,说你两句,你还记恨?”
沈子淳到了这个时候,不能再装聋作哑了,只得是低低的应了一句:“没有。”
沈嘉礼抬手搂住了他的腰,很亲热的笑道:“好啦好啦,乖一点吧——”
话说到这里,他心中有些不大舒服,感觉沈子淳不复往日的驯服,应该揍一顿了。
不过他现在并没有训侄的体力,又舍不得让旁人动手。故而在言语上顿了顿,他把话题岔了开来。
沈子淳很痛苦。
他发现他所爱的三叔不但是个汉奸,而且还是个暴君;不但是个暴君,而且还是个嫖客;不但是个嫖客,而且还有一种吃软怕硬、两面三刀的贱。
偏他还爱着这个人。
“三叔……”他瓮声瓮气的开了口:“你喜欢……田先生呀?”
沈嘉礼思索了一下,随即把下巴搭在了沈子淳的肩膀上,压低声音笑答道:“玩玩而已,三叔当然是最喜欢你。”
沈子淳低头看着自己那扭在一起的手指头,迟迟疑疑的咕哝道:“别……别玩了。”
这回,沈嘉礼可是没有吭声。
在出院之前,沈嘉礼又收到了一封信,信封里只装了一颗子弹。
子弹,与先前打在腿上的那一枪,前后呼应着凑出了恐吓与警告的全貌。沈嘉礼知道这其中的前因后果,为了性命,他应该立刻辞职回天津去,不再做这为虎作伥的勾当。然而段慕仁不放他走。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本领出众。段慕仁就是不肯让他离开自己的眼前。
沈嘉礼拄着手杖亲去段宅拜访,惊恐万状的告诉对方:“我会死的!”
段慕仁冷笑一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就把你吓成这个样子,真是可笑!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这种懦夫德行,否则我现在就让你死一次。”
沈嘉礼强忍厌恶与恐惧,大着胆子反驳道:“伯父,如果他们真的动了手,那死的人是我!我不可能不怕!”
段慕仁横了他一眼,脸上忽然现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怕了?所以就来找我了?怕死,不怕我?”
沈嘉礼见他气色不善,心头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立刻就战战兢兢的畏缩起来:“伯父……这是不能够相提并论的。”
段慕仁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泰山似的镇在椅子上,眼角处的深浅皱纹中都隐藏着杀气:“听说你从马天龙那里要走一个年轻副官,还找房子把他养了起来?”
沈嘉礼愣了一下,随即一点头:“是的,有这回事。”
段慕仁冷笑一声:“不错,你还有胆承认。”
沈嘉礼莫名其妙的望向段慕仁,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件事上没胆。他自掏腰包养了个情人,放到哪里都不算错——除非是因为那情人来自马天龙的麾下。
段慕仁看了他的神情,猜出他的心事,不禁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背着我私自做出这种事情,你还有脸装傻?”
沈嘉礼瑟缩了一下,隐约明白了段慕仁的用意,却也心头火起,气的用力握住了手杖,咬牙低声说道:“伯父,你拿我取乐,我也认了;可你现在连我的私事也要干涉吗?”
段慕仁轻蔑而凶恶的反问道:“私事?你连身家性命都是我的,哪里还有什么私事?”
沈嘉礼无言以对,挣扎着站起来,他转身便想走。可段慕仁当然不允许他这样嚣张!
对于段慕仁的所作所为,沈嘉礼完全采取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即便被人按在床上扒了衣服,也毫不反抗。而段慕仁看了他这个麻木不仁的态度,十分恼火,竟是取下口中的烟卷,用那通红的烟头蹭上了沈嘉礼的下身。
沈嘉礼当即疼的惨叫起来,一跃而起就要挣扎下床;而段慕仁看他总算是有了活气,索性抄起枕头捂住了他的头脸,同时将那半熄的烟头用力按到了他的命根子上!
枕头下面的沈嘉礼呜呜哭叫出声,身体则像活鱼一般扭动颤抖,两只手也摸索着去向段慕仁乱推乱打。段慕仁单手攥住他两只腕子,随即抬起枕头丢到一旁,就见沈嘉礼面目变色,嘴角抽搐,眼中已然流出了泪水。
沈嘉礼实在是疼的受不了了,忍无可忍的哭了一场。
他大张了双腿,下身那里丝毫不敢乱动,可饶是如此,钻心剧痛还是向上一直刺进他的脑子里去。段慕仁扶他坐了起来,又将他那上半身搂抱在了怀里。
他早就看出沈嘉礼是个软蛋,只有打人的脾气,没有挨打的本事。不过软蛋毕竟是个体面的人,对外也相当的富有尊严。这样的一个人如今纯粹是因为疼痛而哭的抽抽搭搭,看起来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手掌抚摸过对方那赤裸的胸膛与腹部,他忽然来了兴致。
沈嘉礼,因为简直没法再穿上裤子,所以这晚留在了段宅过夜。
他那下身起了一串燎泡,被段慕仁毫不怜惜的用小刀子挑破,然后涂抹上了些许烫伤药膏。在这治疗期间,段慕仁一直在有意无意的玩弄着那根器官,让沈嘉礼再一次疼了个死去活来。
他吃不下晚饭,虚弱的仰卧在床上,腿上那尚未彻底痊愈的伤势发作起来,钝刀子割肉似的作痛。这个时候,他是分外的想念沈子淳,想念这孩子的温柔善良。
可是陪在他身边的,乃是段慕仁。
段慕仁揉搓他,亲吻他,用粗糙的下巴去蹭他的面颊,把舌头伸到他的口中搅动。沈嘉礼木然的承受了片刻,忽然扭开头,低声说道:“你今天没有给我酒。”
段慕仁在他的嘴唇上吮吸了一下,随即答道:“你应该清醒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