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转身从后面副官的胸前口袋里抽出钢笔,他拧开笔帽,在面前的一张雪白餐巾上写下一个端端正正的“楚”。

然后,他向前欠身,将餐巾堂而皇之的展开送到穆世面前:“我的意思,穆先生不会不知道啊。”

穆世在看清了餐巾上的中国字之后,脸上瞬时就褪了血色。抓起餐巾团成一团,他毫无预兆的猛然起身,将手中那一团用力掷向楚泽绍,同时口中大喊道:“你这条野狗!你这只癞蛤蟆!你这条泥里爬出来的水蛇!你这个……”

楚泽绍在受到餐巾的袭击之后,笑微微的转向身边的鲍上校:“你听,穆先生很博学,能够一口气说出这么多动物来——”

鲍上校没等他说完便慌忙起身挡在他前方,以胸膛硬接了穆世劈过来的一只大餐盘——原来穆世在短暂的大骂之后已然辞穷,暴怒之下就动了手。

布确一方的军官们万没想到温文尔雅的穆先生居然也会动粗,大惊之下连忙围过来阻拦劝解。一番混乱之后,场面总算又恢复了秩序;参谋长将穆世按在椅子上,低下头用本地土语好一顿劝解,利马一方一句也听不懂,就见穆世直勾勾的瞪着楚泽绍,额头上的青筋都浮出来了。

楚泽绍不怕穆世暴跳如雷,只怕他一言不发。穆世越愤怒,他越觉着有趣味。

“穆先生……”他抬手挠了挠鬓角处的短发:“你这可不是个和谈的态度啊!”

穆世抬头对参谋长飞快的递了个眼神,随后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了一只药瓶。

手指挑起可卡因粉末送到一侧鼻孔,他心慌意乱的用力吸了一下。

可卡因还是这样用起来效果更好一些。虽然他很爱惜自己的漂亮鼻子,不过从现在开始,他必须要让自己兴奋敏锐起来。

这回他在抬眼望向楚泽绍,却发现对方正大皱眉头的凝视着自己。

楚泽绍虽然是游击队的出身,但在发达之后却依然保持本色,除了乱搞女人之外没有其它恶习。他生平最讨厌毒品一流,虽然知道这些玩意儿在布确地区的上层社会中很风行,可是万没想到几月不见,穆世也染上了吸可卡因的瘾头。

眼睛依旧盯着穆世,他思忖着开了口:“几月不见,你怎么还添嗜好了?”

穆世掏出手帕擦了擦鼻子,而后对着楚泽绍冷笑了一声:“楚主席太关心我了。”

楚泽绍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他那脸上一旦失去笑容,就立时显得威严傲然起来。居高临下的对着穆世一扬头,他以一种批评的态度说道:“尽管穆先生英俊过人,但吸起可卡因来也是一样的难看!“穆世又笑了一声:“那就不要看了。”说完他站起身来,扭头就走。

他这举动太突兀了,说走就走,连声告辞都不说。利马一方望着他的背影一起愣了一下,等到反应过来时,船内就已经大乱了!

全副武装的布确士兵们从舱底涌上来,乱纷纷的就开始向舱内射击。而甲板上的利马士兵们也在惊恐中围拢过来救援舱内长官,双方直接就交了火。

楚泽绍今日带来的全是精锐士兵,在以少敌多的情形下也能支持一阵。楚泽绍带着鲍上校等人冲出来跑向舱后阴暗处,就听得夜风水流中忽然响起了一阵马达声响。

他匍匐着爬到甲板边缘望出去,只见一艘快艇翻着水花驶向远处,很快便隐没在了夜色之中。

这一情景让他在短暂的失神之后,随即大喊一声跳下河去。其后的鲍上校等人见状,也不假思索的纵身窜起,从甲板边缘上翻了下去。

几乎就是在与此同时的,一声震天撼地的爆炸声响起,火光从船舱中猛烈的腾出来,顺着风迅速卷住了整条大船。紧接着又是接连几声的大爆炸,这条船在巨响中变成了一条支离破碎的火龙。

楚泽绍在落入水后便奋力寻找一处安全的所在,以便可以躲避船体碎片的袭击。岸上留守的利马士兵看到大船爆炸,自然会派船过来救援;而他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在救援到来之前活下去。

爆炸所产生的强气流将这片水域搅得天翻地覆,他在寒冷刺骨的波浪中颠簸了几番,一条燃烧着的桅杆劈头盖脸的向他砸过来。

他本能的抓过旁边的一个什么东西来挡,一声惨叫过后他被压得沉入水底,而被他用来抵挡桅杆的副官则被砸的脑浆迸裂,鲜血随之迅速染红了河水。

等到岸上的救援士兵终于将他从河里捞起来时,他已经被冻的身体僵硬,昏迷不醒。有人为他控出了肚子里的冷水,然后将他和垂死的鲍上校等人一起火速送回了利马军营中。

第49章 清静

穆世在一个明媚的午后,回到了小扎尔贡家。

小扎尔贡欢天喜地的跑出来迎接;等穆世遣走卫兵走入楼内了,又跟上去亲亲热热的从身后抱住了他:“卢比叔叔,谈判的结果怎么样?楚泽绍答应退兵了吗?”

穆世经过了长久的旅途,此刻就面色青白,一脸显而易见的憔悴疲惫:“他死了。”

小扎尔贡当即一愣:“他死了……卢比叔叔,谁死了?”

穆世微微用力挣开他的怀抱,面无表情的走到沙发前坐下:“我炸掉了锡金人的游船,楚泽绍死了。”

小扎尔贡怔在了当地,直过了半晌才说出话来:“您……您不是为了和谈才去的么?怎么……您事先没有说过要……”

穆世接过了佣人送上来的热茶,垂下眼帘一口一口的慢慢喝着:“我改了主意。”

小扎尔贡在大惊讶之下几乎有些失态。大睁着眼睛瞪向穆世,他显出了一脸的焦虑和难以置信:“你——您至少应该在事前和我商量一下呀!只要他肯退兵,我们能够重新掌管布确就好了,您为什么非要——”

他似乎是不知该如何措辞才好,为了遏制住自己的埋怨言语,他用力的一咬牙,随即皱着眉头在穆世面前蹲下来:“卢比叔叔,我的意思是这种行动非常危险,要是您有了个三长两短,那我会心痛死的!”说着他伸手抚摸了穆世的手臂腰身:“您没有受伤吧?”

穆世欠身将空茶杯放到斜前方的茶几上,然后握住了小扎尔贡那滚热的手,恹恹欲睡的闭上眼睛向后靠去,声音轻的就像一阵烟:“小扎尔贡,我很平安。”

小扎尔贡低下头,用嘴唇轻轻吻了穆世的手背:“卢比叔叔,楚泽绍……真的死了?”

回答许久不来。他抬眼望过去,却发现他的卢比叔叔已经睡过去了。

他小心翼翼的将手抽出来,然后焦躁不安的在旁边来回走了两圈,末了他披上外衣,带着卫兵出门去参谋长询问详情去了。

穆世窝在沙发里,沉沉的睡过了整个下午。

再睁开眼睛时,他发现客厅内的电灯已经全开了,而小南卡坐在他身边,正低着头发呆。

他睡眼惺忪的坐了起来,因为腰酸背痛,所以不由得呻吟了一声。

小南卡立刻转向了他:“少爷。”

穆世用手揉了揉眼睛:“几点钟了?”

小南卡抬腕看了手表:“五点钟。”

穆世低头发现自己还穿着进门时的薄呢大衣,便下意识的把手伸进口袋里,摸出一只小药瓶来。

在他动手拧开瓶盖之时,小南卡忽然闷声闷气的出言问道:“我刚听说您在索孟河上,炸掉了谈判的游船。”

穆世不甚在意的嗯了一声。

小南卡似乎是觉得自己和穆世并肩坐在同一处沙发上不大合适,便顺势在他腿边跪了下来,很迟疑的低声说道:“那您为什么不带上我呢?我是您的卫士,那种时候……应该在您身边的。”

穆世扫了他一眼,将指尖上的可卡因凑到鼻端:“我怕你会被炸死。”

说完,他将粉末用力吸入鼻腔。

小南卡听了这话,觉得十分不对,可又不敢辩驳,只能满脸为难的望着穆世踩在地上的双脚。

“我以为您只是去谈判……”他仿佛是在忖度着自语:“我没想到……”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也没能把话说完整。穆世知道他不善言辞,先前在那班卫士群中也是个牦牛似的人物,玩乐时没他的份儿,可一到卖力气的时候,泽郎初们就把他推上去了。

抬手摸了摸小南卡那短到扎手的头发,他很温和的笑道:“你死了,我心里要很难过;我死了,你难不难过我就管不得了。”

小南卡咕哝了一句藏语,意思类于“童言无忌、大吉大利”。

穆世听懂了,就摇着头一笑。

双方沉默了片刻,穆世见厅内无人,心情又在可卡因的刺激下雀跃起来,便一手抚摸着小南卡的后脖颈,探头过去轻声道:“我终于报仇了。姓楚的没理由不死——我不管他死没死,反正我是报了仇了!”

小南卡低头承受着他的抚摸,偏过脸来对着他露出微笑:“少爷,您真了不起。”

穆世把小南卡拉扯着面向自己,而后俯身和他额头相抵,又亲昵又喜悦的用力顶过去,两只眼睛亮的好像星辰一般:“我真高兴呀!”

小南卡没想到穆世会做出这样孩子气的举动,便也试探着顶了回去:“少爷,我也替您高兴。”

他的力气实在是太大,虽然自己觉着已经是“轻轻的”了,可是双方几番角力之后,他还是一不留神将穆世顶的仰了过去。他吓了一跳,慌忙伸手去扶,而穆世侧身倒在沙发上,发人来疯似的朗声大笑起来。

他笑了很久,后来就累的上气不接下气,连眼泪都流了出来。小南卡见了他这样子,虽然一方面知道他是受了可卡因的影响才会如此兴奋的异常;可在另一方面,也忍不住随着他笑了起来。

笑完这一场,穆世坐起来,扶着小南卡的肩膀要继续和他顶下去。小南卡不介意和穆世一起学牦牛撒欢,不过穆世在他面前实在是太弱了,他简直不知道还怎样控制自己的力气才好。

“少爷……”他像一座碉堡似的跪在穆世面前,因为又笑又窘,所以一不留神就说了实话:“别玩这个了,您……不是我的对手。”

小扎尔贡是在入夜时分回家的。

参谋长将索孟河事件原原本本的向他讲述了一遍,他听了之后,倒也觉得楚泽绍是绝无生还的可能,不过心里还是很乱,因为他的卢比叔叔越来越会自作主张,而且还变得胆大包天起来——居然敢对楚泽绍那种人下狠手了!

说老实话,他不大喜欢这个狰狞妄为的穆世,他心目中的卢比叔叔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在佣人的伺候下喝了一碗热汤,又用湿毛巾擦了脸,他换上一身绸缎睡衣,颇为舒服闲适的去找穆世。

小扎尔贡推门进房时,穆世正坐在窗前的沙发椅上读一张过了期的英文报纸。两人相见了,穆世便放下报纸对他一笑:“回来了?”

小扎尔贡走到他面前,自然而然的张开腿跨坐在了他的大腿上:“回来啦!”

将穆世手中的报纸夺下来扔到地上,他对着旁边的小南卡一摆手:“你出去,我和卢比叔叔有话说。”

小南卡把目光射向穆世,见他也是点头,便依言走了出去。

小扎尔贡想和穆世谈一谈索孟河的事情,不过此刻低下头,他的目光停留在了穆世的嘴唇上。

穆世的嘴唇是薄而有棱角的,唇形相当优美。他想穆世还是漂亮的——自己十二岁那年见到他时,他更是俊美的惊人。

底子好,年纪大一点了相貌也不会变样;常年茹素,所以也没有发福的迹象。这样的穆世笑微微的端坐在窗前,就是他心目理想的卢比叔叔了。

小扎尔贡低下头,在穆世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卢比叔叔,您答应我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要再做那种冒险事情了,好不好?”他含情脉脉的盯着穆世的眼睛。

穆世伸手搂住他的腰。可卡因的劲头刚刚过去,所以他现在情绪有些低落,连话都懒得说。

小扎尔贡点燃了一根大麻烟卷送进他嘴里去:“您怎么不理我了?”

穆世慢慢的吸掉了那根烟,然后挥了挥手,颇为冷淡的说道:“你出去。”

小扎尔贡伏身趴在了他的胸前:“可是我还想让您快乐一夜呢!”

穆世闭上眼睛,神情渐渐恢复了安详:“我心里难得能像现在这样清静,你让我一个人坐一会儿。”

第50章 没死

穆世斜着身体坐在一楼内的客厅中,姿态慵懒,神情淡然。

据当下的情形来看,楚泽绍应该是的确死了。利马军队那边虽然还没有全军挂孝,但也没了动静,不进不退的——这也难怪,楚泽绍本是军队中的灵魂人物,灵魂没了,躯壳自然就失去了活动的自觉。

布确军队趁此良机还是了反攻,一口气将利马人击退了三十里。虽然这距离不算远,但那可是楚泽绍手下的利马军,曾经是最悍不畏死的队伍,如今会丢盔卸甲的退却,这还不算是胜利的前兆吗?

穆世闭上眼睛向后仰靠过去,心想得空儿的时候还得上一趟宗巴雪山,让嘉措喇嘛给自己挑一个好日子重返穆家大宅。家里那帮老姨娘们都是废物,当年还曾对自己的嫡长子身份眼红万分,所以死不足惜;至于几位叔叔堂兄弟,时运不济做了俘虏,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了。他并不指望利马那边能够将穆宾等人放回来,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不过穆家只剩下了他光杆一根,想要重振家声倒也真是难了点。

“慢慢来吧……”他不是很有热情的对自己说:“幸而外界如今总还认我这个名头,慢慢来吧……”

从长裤口袋里摸出小酒瓶,他缓缓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口。

酒精溶化着可卡因,暖融融的渗进了他的血液中。他颇为惬意的回手在后腰上捶了捶——昨夜纵欲太过,腰疼。

小扎尔贡一进门,就看到穆世若有所思的窝在沙发里,浑身像被抽去了骨头似的,让人一瞧就觉得他软绵绵。

“卢比叔叔!”他喜滋滋的说道:“刚来的消息,说是利马军队已经完全失控,士兵们都各自逃到附近山地里去了!”

穆世微笑着向他伸出一只手:“好啊!”

小扎尔贡走到他面前,接住他的手后躬身低头,彬彬有礼的亲吻了他的手背:“我亲爱的卢比叔叔,我真是爱死您了。”

穆世此刻很敏感,小扎尔贡的吻像羽毛一样抚过他的手背,所带来的酥麻就立刻蔓延了全身。微阖着眼睛仰起头,他抿嘴笑着向后倒了过去,做夸张的晕倒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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