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世把包子拿起来——一手苹果,一手肉包子,他左右看了看,很为难的抬头望向嘉措喇嘛:“先吃哪一个?”
嘉措喇嘛忽然就爆发式的的大笑起来,把玉丹罕给吓了一大跳。
他笑着蹲下来,伸出双手握住穆世前后摇晃:“真傻!真傻!”
穆世猝不及防的随着他的力道向后一仰,头上的帽子都滑了下来。玉丹罕见状,就走过去捡起帽子拍了拍灰,因不好意思直接为穆世戴上,便将其端端正正的放到了他身旁。而嘉措喇嘛那边还在顽童似的笑闹,把穆世摇晃的东倒西歪,末了才告诉他:“先吃包子,再吃苹果。”
穆世晕头转向的捡起帽子戴了上,回想自己刚才那句问话,的确问的愚蠢,便也自嘲的微笑着,并不反驳。待到嘉措喇嘛领着玉丹罕离去之后,他才一边吃着包子,一边继续方才的思想。
他现在想起了许多往事——都是片段,独幕剧似的各不相连,让他感觉自己像是在浓雾中航海,尽管一路上小心翼翼,可还是不时的就要撞上礁石。
利马城破那天,卫兵们全部集中在前院大门处,因为没有一个总指挥,所以乱纷纷的吵嚷不休。七方路的宅子是一个独立的世界,没有人告诉他们玉部士兵已经联合着布确力量攻到城下了,他们只是茫然的心惊肉跳着。
后来,他远远的听到一片嘈杂哭喊声——来自外边街上,是他从未去过的地方。
他忽然就怕了起来——怕的要命,连外套都没穿,拉着普嘉就跑下楼去直奔后院。他的腿还软着,一路上连滚带爬。普嘉倒是看出了他的心意,一言不发的跟上来,把他托举上了后墙。
这两个人一进大街,便汇入了难民与牛羊的洪流之中。普嘉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跑,他虽然也不知道,不过晓得随着人流走,结果果然在一番跋涉之后出了利马城,并且在一队牦牛中发现了花容失色的玉丹罕——普嘉认识她,她认识穆世,穆世谁也不认,鬼上身了似的一门心思往前走。走进山口时他嗵的一声扑倒在地,终于是走不动了。
普嘉背着他,领着玉丹罕,随着牦牛队伍继续前进。前进了没有两公里,难民们觉着战火不会蔓延到此地了,便裹着皮袍就地休息,同时放纵牛羊去吃草。普嘉没了指路的明灯,便也将穆世放在地上,又把自己上衣的金属扣子揪下来了几枚,拿去和牧民们换取食物和水。利马本地是谈不上轻工业的,衣扣也是难得的好东西。
这三人休息片刻后,普嘉忍不住问玉丹罕道:“楚太太,听说带兵进城的人也有令弟一位,您留下来也绝无危险的,为什么要来吃苦逃难呢?”
玉丹罕是个老实懦弱的女人,年纪又轻,听了这话后就低下头,又忸怩又无助的支吾了半天,最后也没有开诚布公的明说。不过普嘉在一旁倒也意会了:原来这玉丹罕心里还恋着楚泽绍,只怕自己一同弟弟汇合,双方的夫妻姻缘就要一刀两断;可若是就此不管弟弟,那心里也是过不去的;所以在牦牛群里思前想后一番,她决定还是哪方也不靠,先独自找到一个落脚地观望一阵再说。
此后大半个月内,这三人就风餐露宿的随着放牛人一路向前,先也没什么目的,后来普嘉提议道:“少爷,要不然,我们还是去嘉措喇嘛那里暂住一段日子吧?”
穆世听了,只觉着嘉措喇嘛这四个字特别耳熟。而普嘉现在脱离了监视,便将嘉措喇嘛和穆世之间的关系清清楚楚的讲述了一遍;穆世由此,也就把这一段事情回想起来了。
他们这时间赶的很巧,抵达宗巴寺之时,正好嘉措喇嘛出关不久。几人见面之后各叙别后情形。嘉措喇嘛这一年是在山洞中度过的,对于布确地区的新变故是一无所知,又见好友穆先生现在傻头傻脑的,就嗟叹不已,同时又觉得很有趣。至于那玉丹罕,嘉措喇嘛因见她温柔美丽,便善心发作,把她安置到自己的情人白玛姑娘家中居住。三人一时各得其所,倒是暂时安顿下来了。
再说此刻嘉措喇嘛领着玉丹罕到了宗巴寺外,玉丹罕不方便进门,就独自停留在寺外等待。过不了许久,嘉措喇嘛和一个小徒弟拎着两捆青菜同一大块牛肉走出来,尽数送给了玉丹罕——原来玉丹罕此行是做一名搬运工,将嘉措喇嘛对自己的援助尽数带回白玛家中,以供近日的吃喝。
玉丹罕在楚宅内常年深居简出,偶尔还要挨楚泽绍的骂,生活并不愉快。如今骤然到了这深山之中,无人管束,反倒日渐轻松欢喜起来。嘉措喇嘛将菜肉绑在一匹小马驹的鞍子上,玉丹罕道谢后便牵着小马驹,沿着山路慢慢走去了。
嘉措喇嘛眼睁睁的望着玉丹罕那苗条背影消失于道路拐弯处,心中蠢蠢欲动,觉得这女人比白玛要漂亮得多。正在意淫之时,普嘉忽然出现在他身后,不甚识相的问道:“嘉措喇嘛,请问您看到我家少爷了吗?”
嘉措喇嘛梦游似的向东一指:“他在东边的包子上。”
普嘉一愣:“啊?”
“哦,不,东边的苹果上。”
“啊?”
嘉措喇嘛没有留意普嘉的反应,想入非非的径自走掉了。
普嘉一路向东,很快便在玛尼堆旁的草地上找到了穆世。
穆世正在默默的吃苹果,听到脚步声了,便扭头望过来,一边咀嚼一边凝视着普嘉。
普嘉迎着他的视线走了两步,忽然怀疑他是在审视自己走路的姿态,便很心虚的停住了脚步,怯生生的一笑。
其实有时候,在夜里,蒙上被子,普嘉也会偷偷的想:“少爷若总是傻乎乎的,也好。”
他在七方路尽心竭力的伺候着近乎全身瘫痪的穆世,累的很,可是感觉很快乐。穆世时常会仰卧在床上,用一双眼睛追踪着他的身影,喃喃的轻声自语:“普嘉好。”
现在,大体上恢复了记忆的穆世,不再说那种话了。
看了普嘉片刻,他转过头去,继续吃苹果。
普嘉走上前去,费力的在穆世身边坐下来:“少爷怎么坐在太阳底下?不热吗?”
穆世又转过脸来,用手将前方帽檐略略抬起,让他看自己的额头。
普嘉用手背在他额头上蹭了一下,并没有热汗。
现在穆世不说话,普嘉也不敢随便发言了。
将苹果核远远的扔开,穆世从怀里掏出手帕来擦了嘴,然后低下头伸出手去,用指尖抚过新鲜的草叶尖梢。
“普嘉。”他慢吞吞的开了口:“我刚才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普嘉连忙微微探过头去倾听:“什么事情?”
穆世望着手指下葱郁的青草,一张脸陷在帽檐的阴影之下,看不清神情:“很久之前,我们在山下路上遇到过一场大雪崩;从那以后,我们的生活就彻底被改变了。”
普嘉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悲伤。
“大雪堵住了我们逃生的道路,那一夜我躺在小南卡的怀里取暖,你在上面抱着我。”
普嘉垂下眼帘,无意识的望着穆世的手指。苍白的手指穿过翠绿的青草,让人看着感到寒冷。
“当时我很绝望。”
穆世的指尖掠过青草,握住了普嘉的手:“我暗暗的发下愿望……”
他偏过脸来,一双眼睛在阴影中散发了柔和的光芒:“如果这次能活着走出去的话,我希望可以在有生之年,与普嘉相爱。”
普嘉怔怔的望着穆世,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躯壳中震荡。
“少爷……”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响起来:“我……您是在说真的吗?”
穆世皱着眉头笑了:“我怎么会欺骗你呢?”
普嘉挪到穆世面前跪下,脑子里是漫天花火,绚烂的让人神迷。
“我……”
他又害羞又喜悦的红着脸,实在是不知说什么才好了。抬起头直视着穆世的眼睛,他觉着自己是在笑——很可能是傻笑,然而控制不住了,他的心情,控制不住了!
短暂的相视而笑之后,他合身一扑抱住穆世,二人就从绿草茵茵的小山丘上滚了下去。鲜嫩的草茎折断于他们身下,植物的鲜血流出来,那气息清新的简直刺鼻,夹带着令人不安的狂喜。
第67章 树下
嘉措喇嘛别有用心的对穆世微笑:“你和普嘉,好像一对情人。”
说这话时他们二人正站在寺后院中的一片草地上,刺目的阳光当头照下,是真正的光天化日。
穆世也微笑了:“我们就是一对情人,你知道我喜欢男人。”
嘉措喇嘛做了个吃惊的鬼脸,而后就笑嘻嘻的拍了他的肩膀:“那你喜不喜欢我?”
穆世摇摇头:“你现在又黑又瘦,真是让我喜欢不起来。”
“你喜欢白皮肤的年轻男人,是不是?”
穆世思忖了一下,随即点头笑道:“好像的确是这样的。”
嘉措喇嘛耸耸肩膀:“这可真奇怪,我们已经相识许多许多年了,我原来也不是这样又黑又瘦的,可你居然没有爱上我。”
穆世略略皱了眉头:“你会见到一个女人就爱吗?”
嘉措喇嘛想起了玉丹罕,一双眼睛便很危险的眯了起来。他是个面相端庄的男人,眉宇之间又总萦绕着阴森气息,只要不是眉开眼笑,瞧着就会令人生畏。
穆世留意着他的神情:“你在想什么?”
嘉措喇嘛一脸邪气的笑起来:“没什么,想起了一个女人。”
穆世把脸扭开,嘉措喇嘛现在看起来真是一个体面的魔鬼,几乎把他这老朋友也吓到了。
嘉措喇嘛和穆世闲谈片刻后便离去了。穆世百无聊赖的环顾四周,一时也无事可做,就打算还是到外面找处树荫,安安静静的想一想心事。
他独自走去了东方路口的玛尼堆旁,捡了一块干净草地坐下来。倚着身后的粗壮树干,他问自己:“以后怎么办?”
当然,此刻停留在这世外桃源一般的宗巴寺中,生活还是闲适惬意的,嘉措喇嘛也对他礼遇有加;不过他自己想着,似乎没有因为这里好就赖下来永远不走的道理。这毕竟是嘉措喇嘛的寺庙,不是自己隐居的别墅。
况且也算不得隐居,从此处到布确、到利马,只要不是冬天,那交通就都方便的很。他总觉得楚泽绍和小扎尔贡不会就这样放任自己离去,虽然自己对他们来讲,是完全没有用处的。
但是,走到哪里去呢?
凭着当初寄存在寺中的两皮箱财物,近几年的生活应该是不成问题了,以后会如何,似乎可以先不必去想。本地最流行的逃亡路线是走锡金进印度,从印度再往各大洲去。
“我和普嘉两个人,如果要走,也容易。”他心不在焉的思索:“可若是真走了……”
他忽然有点怕,他是土生土长的布确人,虽然象征性的也去欧洲接受过一点基础教育,不过算起来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他并不热爱这片土地,不过日久生情,纵算是谈不上依恋,但对外面的世界,也是有些畏惧的。
他坐的累了,身体慢慢的向下滑去,最后脖子窝在虬结凸起的树根处,身体就侧着蜷缩起来。
帽檐低低的扣在脸上,他似睡非睡的,却是想起了楚泽绍。
他认为楚泽绍是个畜生一样的存在。对于畜生就没有必要谈什么爱恨了;谈也谈不起,畜生岂是好惹的?
他感觉经过了这许多波澜,自己的骨头和心劲仿佛是都柔软了许多,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再让他要死要活了。
“惹不起还躲不起么?”他想:“我以后不见他就是了。至于之前的那些事……全当是噩梦吧。”
和熙的阳光透过了稀疏的枝叶,洒了穆世一身深深浅浅的光斑。他就在这一片暖洋洋的宁静中,昏昏沉沉的入睡了。
入睡前他想着噩梦,结果入睡后就真做了个噩梦。
在梦里他一动也不能动了,又回复到了先前那个瘫痪的状态。楚泽绍凶神恶煞般的走过来,十分狰狞的笑道:“跑?我让你跑!”
他闭上眼睛扭过头去,等着一顿拳打脚踢。
可是楚泽绍伸出手来,开始撕扯他的衣服。
他心里难过的很,那种痛苦的屈辱感觉来的如此真实鲜明,让他瞬间便绝望起来。幸而一阵突如其来的摇晃截断了他的梦境,随即普嘉的声音很清朗的响起来:“少爷,您怎么在这里睡了?”
穆世糊里糊涂的睁开眼睛,怔怔的望了普嘉半晌,忽然一翻身坐起来,毫无预兆的扑到了普嘉的怀里。
“那是梦……”眼前的现实让他狂喜起来,他无声的告诉自己:“只不过是一场梦。”
普嘉没想到他会这样热情,坦然之中也有了一点小小的自得。顺势拦腰抱起穆世,他一歪身坐在地上,把穆世紧紧的搂在了怀里。
他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心里又觉得很爱穆世,情动之下就低下头,在对方的眉心上亲吻了一下。
穆世对他微笑起来:“普嘉。”
普嘉眼望着穆世:“少爷?”
穆世微微向他探过头。
普嘉以为他要对自己耳语,便侧过脸去,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
他没有等到言语,耳根下柔柔软软的一热,是穆世的嘴唇贴了上来。
穆世爱普嘉,可普嘉并不能点燃他的欲火。
他们两个所能做的,似乎只有在大树下相拥着亲吻爱抚。这已经让穆世很感满意,而普嘉仿佛也并没有逾距的意愿——或许还是不敢。
四周一片空旷寂静,偶尔有风掠过玛尼堆,轻轻拂动了树梢。穆世的喘息声渐渐重了起来,甚至发出了几声压抑着的呻吟。
普嘉的手已经灵活的钻进了他的裤子里,动作娴熟的抚弄撩拨着。这让穆世在他怀中辗转着夹紧双腿,十分难耐的潮红了脸色。
他很激动,可是却迟迟的不能释放。后来普嘉怕他难受,便轻轻掀开他的袍襟,又将他的裤子向下拉开,深深低头试图把那火热坚硬的器官含进口中。然而穆世在察觉到他的意图之后,却伸出手去做了一个阻止的动作:“不要……”
他将额头在普嘉的肩膀胸膛间缠绵的磨蹭着,声音暧昧有如叹息:“不要你做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