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普嘉笑答道:“当然啦。”

梅朵一吐舌头,很天真的对普嘉说:“那我以后偷偷的躲在附近,等穆先生出门时,我要瞧他一眼。”

普嘉笑了,不知说什么才好;也觉得梅朵很傻气,可是傻的可爱。

普嘉是在傍晚时分下楼的,自觉着和梅朵也没聊多久,可是天就黑了。

他们两个谈的正高兴,留恋着不肯分开,后来实在是被蚊子咬得受不了了,才不得已离别。

他满面红光的回到楼内,将野果子洗干净后送到了穆世面前,喃喃的说道:“是梅朵送来的。”

穆世正坐在沙发上翻阅一本来自印度的彩页画报,见到野果子后就拿起一个咬了一口,镇定自若的点评道:“味道不错。”

普嘉讪讪的将湿毛巾送到他面前的茶几上,心虚的没话找话:“梅朵很崇拜你,还说要藏在院子外面,等你出门时看看你呢。”

穆世望着画报笑了一声:“傻女孩子。你可以请她进来坐坐。”

普嘉发现他和蔼的几乎诡异,便手足无措的推辞道:“那不好,她只是个卖饼的姑娘……好像不大合适……”

穆世摇摇头,将画报翻了一页:“众生平等,卖饼有什么关系呢?”

第83章 也好

穆世那种淡然态度,让普嘉觉得自己在忠于他之余,也可以再去喜欢梅朵的。

普嘉认为自己是爱穆世的;他跟随穆世已经许多年,想象不出离开穆世会是什么情景。穆世曾经说过要同他一直相守,直到宗巴雪山变成大海;而他认真想过后,确定自己是愿意的。

他喜欢亲昵的和穆世拥抱亲吻,做这些事情时他也觉得幸福。他感受到了穆世对自己的情意——绵绵不断的,是大洋里的暖流。

他把自己的人生全数交到穆世手中,没人逼迫,他是心甘情愿。如果穆世现在下令不许他再见梅朵,他或许会感到失望和落寞,但也就是失望和落寞了,不会再有更深层次的情绪。

可是,穆世自始至终,竟是什么都没有说。

当然,偶尔也会谈到这方面的事情。

茶余饭后,两人在院内相对闲坐,穆世漫不经心的对他说:“其实这里地势平、气候好,是个不错的镇子。等你和梅朵结婚了,我就在镇外给你围出一片土地来。”

普嘉听了这句话,就感觉自己的脑子里流淌的仿佛都是水银,重的让他不能抬头:“那你呢?”

穆世把目光放向天际处那一脉起伏峰峦:“我还是要回穆家大宅的。”

普嘉缓缓的摇了头:“那我不要结婚了,我和你一起回去。”

穆世不看他:“那梅朵呢?”

普嘉的声音轻了起来:“她年纪还小,总会再找到可心的男人。”

穆世不动声色的咬住嘴唇,眼前的风景染了一层水光:“人这辈子,难得能遇上一个真心相爱的人;一旦错过,也许就再也找不到了。”

普嘉勉强笑了笑:“天大地大,怎么会找不到呢!”

穆世屏住了呼吸。

时间在他身边停止流动,他一动不动的保持着端坐的姿势,灵魂轻飘飘的飞升于空中,漠然的俯视了自己的身影。

如果时间停在这一刻,两个人这样一直默默的坐下去,以爱人的身份,也好。

穆世在心里想:“也好。”

穆世开始派人去镇外的田野上勘地。他要为普嘉开辟一处最好的庄园。

普嘉茫然的旁观着。

忽然有一天,他告诉穆世:“我不想活了。”

穆世这些天一直像春风一样和蔼可亲,听了这话,他依然和蔼可亲:“为什么?”

普嘉抬起双手作势要扶穆世的肩膀——抬到一半却又落了下去。

“我们的生活怎么会变成这样?”他的神色里有一种复杂的痛苦:“现在就好像……你不是你,我不是我。”

穆世笑了:“你在说什么傻话?”

普嘉没有犯傻。对于穆世,他所说的一切都是发自内心:“你要把我留在这里做庄园主吗?我……我在德堪监狱的采石场里也没有这么难受过。”

穆世皱起眉头:“别提那里!”

普嘉似乎是不知道怎么措辞才好了,最后他急了眼,索性实话实说:“你爱我,我怎么可以不在你身边?”

穆世微笑着望向普嘉,很温和的问道:“你不在我身边,就不爱我了?”说完他转身便走,同时自言自语的解释道:“我现在忙得很,你乖乖的,不要闹。”

普嘉摇晃着跟上一步,终于没有再追下去。

穆世很从容的走出了他的视线。

“也好。”穆世在心里冷静的想:“与其让他以后对我心生厌倦,不如现在硬下心来分开;毕竟他现在记着的都是我的好处,以后回忆起来也有个想头——是的,这样也好。”

他近来总像是随时要泫然欲泣般,脸上笑着,眼里却总有一点隐约的水色。走出院子上了汽车,他还在发痴似的告诉自己:“也好。”

入秋的时候,穆世回到了穆家大宅。

普嘉留在了小镇上,还住在那座小楼房里。他们曾经发下了海枯石烂的誓言,可是在分别的时候也没有伤心欲绝。穆先生启程回宅是个大事件,送行的人蜂拥在他周围,他笑着向众人挥手,人太多了,他没有看到普嘉。

然后他就上了汽车。

其实看到了又能怎么样呢?他们在天亮之前还是同床共枕的,双方紧紧的抱在一起;普嘉哭了,他没哭,也没有话说。

待到室内渐渐透入晨光之时,双方都知道该起床了,该吃早饭了,该走的要走、该留的要留了。

“我是为你好。”他轻轻拍了普嘉的后背:“你知不知道我是为你好?”

普嘉闭着眼睛点了点头。他本是高高大大的身材,此刻却蜷在了穆世的怀里。

穆世低下头,嗅了嗅普嘉的短头发:“过节的时候来看看我,别嫌路远。”

普嘉把脸贴在他的胸前,两道湿热的水汽透过了他的睡衣,一直印到了胸膛上。

穆世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随即翻身坐了起来:“今天来送行的人很多,我们该起床了。”

普嘉用手捂着脸,嘴里含糊的说了一句话。

穆世没听明白,回头看他:“你说什么?”

普嘉忽然连滚带爬的下床对他跪了,一边咕哝一边发了疯似的把头往地上磕。穆世慌忙跳下去拦住他,这时候才听清了他那一直重复的话:“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普嘉把头扎进穆世的怀抱里,哭出了一身一头的汗,魔怔了似的一遍一遍告诉穆世:“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汽车长队驶出小镇,穆世眼望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下意识的把手向旁边伸去。

他握了个空,普嘉已经不在了。

“你没有对不起我。”他面向窗外无声的说道:“你一直对我很好,无论是在穆家大宅,还是在七方路,还是在宗巴雪山……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一直很好。”

他忧伤的微笑了:“普嘉好。”

第84章 回家

闲置已久的穆家大宅,现在已经荒凉衰败成了一座小小的空城。穆世派人铲除了院中的野草,赶走了逗留的野狗,捅下了树上的鸟窝,同时又对楼房内部进行了彻底的洒扫;如此忙碌了十多天,才将这片宅院收拾出了本来面目。

现在这偌大的宅子里,就只有他一个姓穆的主人,哪里用得了这许多房屋。他命人将那几幢空楼的大门都紧紧关好锁了,自己则还是在先前所住的楼内起居。

即便如此,周遭也还是太空旷寂寞了。

他从部下中选拔出了几名瞧着顺眼的青年作为随从卫士,其中有一个十七八岁的混血男孩,是个略略出众一些的,此刻就越过同辈,在他那里充当了贴身近侍的角色。

这男孩,据说在婴儿时代曾被大花豹叼走过,皮肤又黑里透亮,所以诨名就叫做小黑豹。小黑豹有着豹子一样修长的体态,相貌界于英俊和可爱之间,能吃能喝、爱说爱笑,机灵的两只眼睛都会放光,每天就在一旁窥视讨好着穆世,那副巴结样子让其他卫士们都暗骂不止。

小黑豹不是穆世心中的理想男孩,一来年幼,二来太黑,是个油光水滑的小黑炭;不过像普嘉那样白皙俊美的青年是可遇不可求的,他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将就使用了这个小家伙。

由于对小黑豹不甚心爱,故而穆世也难得和他亲近,除非有事派他去做,否则通常不会主动与他说话。可他越是冷淡,小黑豹子越是小心翼翼的伺候,让他挑不出一点错处来,同时还很会打压同僚。他在穆世面前从来不直说旁人的闲言,不过话里话外就透着那么一股子劲儿——只有我对您最好,别人都不行!

幸而穆世早看透了他那套把戏,只因他实在是伶俐,所以也就不以为然,只当他是小孩子争强好胜罢了。

穆世发现,自己的照片全部丢失了。

这让他很感疑惑——如果是进来了盗贼,那为何不偷点值钱东西,只拿走了一本无用的影集呢?而那影集对旁人来讲是一分钱不值,在自己这里却是个珍贵的纪念,就这么没了,也怪令人惋惜的。

他发动家中下人们去找照片,将好容易收拾整洁了的穆宅又翻了个底朝天,结果却是一无所获。小黑豹子为了透着自己心思细密,颠颠的跑过来告诉穆世:“先生,我连垃圾堆里都翻过了,可就是连影子都没有啊。”

穆世听他满口废话,就不耐烦的一挥手:“出去。”

小黑豹碰了个钉子,脸上不红不白的,态度很好的又颠颠跑出去了。

如此过了半个多月,他听人说,普嘉结婚了。

只是听说而已,外人都知道他和普嘉是有过“关系”的,所以知道了这件事后,也不敢来主动告诉他。旁人不说,他也不问,权当是不知道。

他结过四次婚,对于婚礼的那一套程序很熟悉。夜里躺在床上失眠的时候,他会闭上眼睛想象着普嘉婚礼的每一个细节,想到入迷之际他半梦半醒的,恍惚间仿佛身临其境,见到喇嘛用一条哈达将身穿礼服的普嘉和梅朵围在了一起——从此以后,他们两个算是一家人了。

他在梦里悲伤到了极点,醒来后心还在痛。夏末的凌晨是带有凉意的,他哆哆嗦嗦的披着薄被下了床,给自己倒一杯热水喝下去,以求能够温暖肺腑。

热水从他的喉咙向下烫出了一条直线。他眼神木然的望向晨光朦胧的窗外,嘴唇颤抖着,似乎是要哭,然而终于还是没有落下泪来,只用力吸了吸鼻子,又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随即便去按了床头的电铃,让小黑豹送干净衣服进来。

他不能闲着,他须得找事来做,让自己的身心皆不得闲。

洗漱穿戴好了,他坐在桌前,给嘉措喇嘛写去了一封信,邀请他来自家小住一阵。待送信人走后,他因昨日得知有人在南边扎尔贡宅里找到了罹患失心疯的楚太太,便又张罗着派人把她送回利马境内。

忙完了这件事,他匆匆吃了两口早饭,然后就去楼下佛堂内烧香——他依旧恭敬着神佛,可是同先前相比,那份虔诚的心思似乎是淡了许多。

他在宗巴雪山上已经经历过了天上人间的美好,神明们许诺下来的极乐世界显得不是那么有诱惑力了。

跪在佛龛前数着念珠,他闭上眼睛静默许久,觉得周遭空气渐渐变得熟悉起来,仿佛他一直跪在这里,从第一次踏进佛堂那时起。

香雾缭绕中,他渐渐的安下心来。

一时他睁开了眼睛,下意识的扭头向门旁望去。

那是先前普嘉习惯站立的位置。

眼前的空荡似乎是让穆世觉得不能入目,所以他立刻回过头去,再一次的闭上了眼睛。

软玉佛珠滑过指尖,他的脸上隐隐的浮现出了一丝寂寞悲凉。

他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普嘉的呼吸,嗅到了普嘉的气息——就在身后,近在咫尺、遥不可及。

离开佛堂后,小黑豹笑嘻嘻的跑过来:“先生,嘉措喇嘛来啦!”

穆世登时愣了一下,抬腕看看手表,他难以置信的询问小黑豹:“我在佛堂里停留了多久?”

小黑豹奉承的笑着,要是他有一条尾巴,现在大概就要摇一摇了:“没多久啊……哦!是这么回事儿,您的信是刚送出去,可嘉措喇嘛早在前两天就动身出发了。”

穆世觉得这事很好笑——果然是二十多年的好朋友,心有灵犀了。

嘉措喇嘛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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