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婚礼?”
荣祥低下头:“对不起。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苦衷。”
话说得诚恳,他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会事儿:你若肯,便留下;若不肯,我明天把你送走就是。
颜光琳这回真是为难了-------她既然已经逃到荣家,自然就没有再回去的道理。可是没有婚礼的话,那也太让人委屈了。静悄悄的就成了荣太太?那算什么事儿呢?
荣祥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回答,以为这是一种变相的拒绝。于是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膀道:“我知道了。明天我送你回去就是了。”
颜光琳赶忙抬起头来:“我说……如果以后停战了,能补办一个吗?”
荣祥听了这话,大出意料,愣了一下方答道:“当然可以。”
颜光琳扁了扁嘴,忽然气息一颤,两颗泪滑下面颊。她本来并没有想哭,可是不知怎的,那眼泪不由自主的就涌了出来。她连忙用手绢去擦。
荣祥抬手握住她的手腕:“你怎么哭了?”
颜光琳竭力的翘起嘴角,试图露出一个微笑。这就是她的爱情了?这就是她的婚姻了?面前这个冷淡客气的男人,就是她的丈夫了?
她想家里人一定正在为自己担惊受怕,等到明早收到电报,又会被气的暴跳如雷。自己的婚姻将收不到任何人的祝福,从此也许都不能再见到父亲和哥哥嫂子们了。她只能和荣祥在一起,而她真的还不了解他呢!
颜光琳在离家十一小时后,定下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随即,她如梦方醒似的,痛哭起来。
颜光琳是个千金小姐,千金小姐的学识眼界虽高,可是却分不清婚姻与姘居的区别。
新房是临时布置的,那么晚了,不知道小孟从哪里买来了红色的被褥床单。大概的铺上,倒也有了些喜庆的气氛。颜光琳觉着自己好像乘着辆快速火车似的,眼花缭乱的就被送到了床上。
连喜烛也没有。关上电灯,就是洞房了。
荣祥在床上倒是表现的颇有男子气概,混不似平日那副苍白羸弱的模样。因为自从来到潼关之后他一直独居,已经很久都没有碰过女人了。现在上天送给他一个年轻漂亮的颜光琳,这简直让他有些发疯。气喘吁吁的折腾了许久,他方一身大汗的从颜光琳身上滚了下来。
两人沉默许久,颜光琳忽然开口说道:“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才好呢。原来一直都喊你荣先生,以后可不能这样叫了。你的字是什么?”
“瑞阁。”说完之后荣祥有些黯然,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到大,他总是被人叫做小祥------这根本就是个店里学徒的名字嘛。而这个字,似乎就没有人用过。
“瑞……阁……”颜光琳沉吟着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富贵的俗气,其实和你不大相配的。”
荣祥感到很失望:“是么……那你随便叫我什么都好了。”
“叫你什么?”颜光琳轻声笑起来:“总不能叫你小祥吧?像个小伙计似的!”
荣祥无声的叹了口气:“都可以。没有关系的。”
过了一会儿,颜光琳往荣祥身边靠了靠:“真没想到,我们结婚了。”
说完半天,也没听到荣祥的回答。她起身仔细一看,发现荣祥竟然已经沉睡过去了。
荣祥起的很早。
颜光琳是睡懒觉睡惯了的,半梦半醒之间仿佛听到了荣祥同别人说话。她懵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然后看到了坐在床边的荣祥和站在桌边的小孟。
荣祥左边的衬衫衣袖卷到肘部,他正用一个棉球按着手臂上一点。小孟在桌前丁丁当当的不知在弄什么,待他转身要出去时,颜光琳才看清他手里端着个钢质托盘,上面覆了块白色的医用纱布,纱布下面高低起伏,不知是什么东西。
荣祥起身将棉球扔到屋角的纸篓里,然后一边整理衣袖一边走回来,颜光琳赶紧闭上眼睛,做熟睡状。直到荣祥重新坐回身边时,才哼了一声,双目迷离的捂嘴打了个哈欠。
“你醒了?”荣祥回头看了她一眼。
颜光琳点点头,故意装的混沌无知,随手抓来衣服披到身上:“你起的好早。”
“习惯了。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颜光琳一笑,心想别的女同学都说结婚了要怎样的辛苦,怎样的受婆家人气,可是自己这也算结了婚了,不是懒觉照睡么?只是荣祥怎么把那个小孟大清早的就叫到屋里来了?自己可还没起床呢,让人看着多么不像样子?
但她故意的又躺了回去。直到荣祥办公去了,她方跳下地来,从纸篓中捡出了那个棉球。
棉球的一面,果然有着一点血迹。
她的心一下子冷起来,胸口似乎都结了霜:
“他果然在打吗啡。”
在这个清冷而陈旧的院落中,颜光琳一住就是半个月。
这半个月发生了许多事情。荣祥那封电报发出去后,几乎惊倒了所有颜家人。然后先是颜镇禅在西京大报上发表声明,要与她脱离父女关系。接着她三哥颜秩甫风尘仆仆的赶到潼关来了解详情,一并带了笔钱给他妹子作嫁妆。颜秩甫本来和荣祥没有什么交情-------他们颜家似乎都没和这个人大接触过,所以他简直不明白妹子是什么时候和这个荣祥好上的。到了荣家见到颜光琳,他气的恨不能揍她一顿,可是看到她泪光盈盈的扑过来喊三哥时,又止不住的一阵心酸。
这么好的一个妹妹,就白白便宜荣祥那个小子了。
对于荣祥,他也不知道该采取何种态度才好-------心里当然是很有芥蒂的,可是自家妹妹不争气,主动跑去给人做老婆,导致娘家哥哥也就没有什么口实可以硬气。而且又怕自己这边态度不好惹恼了荣祥,到时他在妹子身上撒气。思来想去,他胸中实在是气闷极了。
逮到荣祥不在场时,他偷偷的问颜光琳:“他对你还好?”
颜光琳笑笑:“挺好的,就是话少,像个闷葫芦。”
“钱你要自己留好。不够花了就写信告诉三哥,知道了吗?荣祥要是欺负了你,也告诉我。”
颜光琳听了这些话,忍不住的眼眶一红,连忙低下头:“知道。我也没有那么懦弱,没人敢欺负我的。”
颜秩甫叹了口气:“婚礼总是要办的。”
“他说现在不是时候。部下的兵们都要吃不上饭了,长官大摆宴席娶亲,影响不好的。”
“那就这么着结婚了?”
颜光琳把头又低了一些:“潼关这地方太小,连好一点的结婚相片都拍不出。不知道要在这里呆多久。哥,其实我想家了。”
颜秩甫起身走到窗前,竭力保持着声音的平稳:“过两天,等爸爸气消了,我来接你回家,咱们回家住些日子。”
颜光琳听出了颜秩甫话语中的哭腔,她心里难受的油煎一样,她知道自己这回是闯了大祸,没脸回去了。
颜秩甫在荣家住了一夜,第二天便回去了。他前脚刚走,后面马上又有客人光临。
这回是傅靖远。
他气势汹汹的坐在荣家的客室中,咕咚一口,喝掉了一杯茶-------从西安飞车到潼关,他一路上渴的嗓子都要冒烟了。喝完茶,他顺手松了松领带,然后揉了揉眼睛,今天早上出发匆忙,他竟然连眼镜都忘带。虽然并不是严重的近视,可是他还是有一种脸上光秃秃的感觉,就好像少穿了一件衣服似的。
下人进去通报好久了,也不见荣祥的人影。他等的耐不住性子,推门出去走到院里,又来回踱了好一会儿,方见到了荣祥的身影。
或许是在家里的缘故,荣祥穿的很是随便,只在衬衫外面套了件绒线背心。领口的扣子没系,背心下面也露出一小截衬衫下摆。幸好他是衣服架子一样的身材,穿成这样也并不显得邋遢狼狈。
见了傅靖远,他仿佛是很开心,笑嘻嘻的招呼道:“靖远,好久不见。”
傅靖远皱眉看了他半晌:“你气色不错啊!”
荣祥一边往客室里走一边回答:“新婚嘛,当然气色不错了。好比靖远你现在仕途得意,所以也越发的一表人材了啊。”他一歪身坐到靠门的椅子上:“对了,你新近发表了警察局长的职务,我还没有恭喜你呢!”
傅靖远站在他身边:“喂,光琳呢?”
荣祥抬头看了他一眼,指指对面的桌椅:“你坐。想见内子吗?可以,我这就让人去叫她,不过她肯不肯来,我就管不了了。”
傅靖远走去坐下:“先别叫她,我有事同你讲。”
荣祥很得意的瞟了他一眼,见他满脸沉痛表情,愈发的心花怒放。
“什么事情?”
“光琳……在这儿开心吗?”
荣祥摇摇头:“当然不开心。”
傅靖远盯着荣祥的脸:“不开心?”
荣祥起身,在地上来回走了几圈:“她在这里孤独寂寞,没有朋友,无所消遣。甚至连流行的唱片和小说都买不到。这样的生活,怎么会开心呢?”说到这里他悠然回身,似笑非笑的看着傅靖远。
傅靖远依然盯着他:“她还有你啊,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本身就是一种快乐。”
“是么?”荣祥点头:“我这等凡夫俗子,理解不了你们这些知识阶层的爱情理论。其实如果没有我的话,你和颜光琳倒真是天生一对,都是这么的能异想天开。”
“哦?”傅靖远冷笑一声:“你也觉得你是多余的那一个了?”
荣祥又站了起来,他刚刚打完吗啡,加之同傅靖远唇枪舌战,所以有点情绪兴奋的坐不住:“我的确多余,我也没想同你竞争,可是你就是比不过我啊!”他走到傅靖远身边俯下身:“是颜光琳来找我的,她就是要嫁给我,我也没有办法啊。你说呢?”
傅靖远抬头,正对着荣祥的嘴唇-------丰润而有棱角的菱唇,嫣红润泽,可说出的话却句句刻毒。
“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急着送上门来吗?因为你找人去她家里提亲了嘛。她是被你吓跑的。她宁愿没名没分的跟着我窝在这个小地方,也不肯去做你傅家的二少奶奶。别这么看着我,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他缓缓的直起身:“说起来,讨厌你,倒是我和颜光琳之间唯一的共通之处。”
傅靖远怔怔的看着荣祥:“你好像并不爱她。”
荣祥嗤的笑了一声:“爱她?我凭什么要爱她?她有什么值得我爱的?”
傅靖远站起来直视着荣祥:“那你为什么还娶她?”
荣祥耸耸肩,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年轻漂亮、干净没病。在潼关,可找不到这样的货色呢。”
傅靖远抬手握住荣祥的肩膀,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这些话,就是为了气我是不是?我上次摔了你,所以你还记恨我是不是?”
荣祥不动声色的挣了一下,发现敌我力量相差悬殊。
“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顺便提醒你一句,这里不是西安,我看你敢再碰我!”
“你恨我没关系,可是别那样对光琳,她是真的喜欢你。这世上有人真心对你,是很难得的事情。”
“你又来这一套!”
荣祥说这话时,表情愤恨而孩子气的咬了下嘴唇,随即猛然一个侧身,想摆脱傅靖远放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双手。谁知他身子刚刚一偏,便被傅靖远用力的摆正回来:“我还没有说完,你要干吗去?”
荣祥气极反笑:“你放开我。”
“我不放!”
荣祥勃然变色,他照着傅靖远的面颊,劈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响的惊人。
傅靖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弄愣了,他放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你打我?”
荣祥后退一步:“我打你又怎么样?”
下一秒,两个人打作了一团。
小孟站在门外,因为上次见识过荣傅二人表演摔跤,所以虽然听到了屋里传来了乒乓之响,也只是不为所动的守在外面,并没有进屋救主的打算。
他不晓得,荣祥此刻正被傅靖远呈“大”字形压在地上。
荣祥早就觉得这傅靖远身上有种“武夫的气质”,可没想到他竟是个深藏不露的练家子。而傅靖远牢牢的压着他,只感觉这架打的毫无激情可言。
隔着柔软的绒线背心和衬衫,他能感觉到荣祥的身体-------温热而柔软,充满了暗涌般的攻击性,要想制服他,就得先让他失去还手之力。
所以他微微的抬起上身,用手扼住了荣祥的咽喉:“你若能安静下来,我就放开你。”
荣祥闭上眼睛:“好,你放开我吧。”
“你要保证接下来别打架,也别报仇。因为这回可不是我先动手的。”
他轻轻的动了下手指,荣祥的脖颈白皙修长,从微张的领口中可以看到玲珑锁骨------这样漂亮的颈部,是应该被人爱抚亲吻的吧……可是自己正恶狠狠的扼着他……
没有等到荣祥的答复,傅靖远主动的收回了双手:“算了,你起来吧……啊哟!!”
原来荣祥在他松手的那一刹那,猛然挣起身,一口咬到了傅靖远的脖子上。他动作极快极狠,傅靖远还没有来得及推他,他已经连滚带爬的站了起来。
傅靖远跪在地上,用手按着脖颈左侧,疼的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几分钟,他看看手上,竟有丝丝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