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这是傅靖远的杀手锏。尽管他非常的不愿意以这种方式来逼迫荣祥,可是如果不这样,他就拿荣祥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下策总胜于无策。

果然荣祥立刻抬起头看着他,眼眸清清澈澈的,那深藏着的悲哀与愤恨再无遮掩,一望而知。

傅靖远深吸了一口气:“说啊!”

荣祥的嘴唇颤抖起来:“是……是你不认识的人。”说着他欠身站起来,想从傅靖远的身边溜走。结果当然是被他一把又捺回长椅上。

傅靖远望着荣祥,一颗心不住的往下沉,他知道自己现在表情凶恶,行为卑劣,就同这现实世界一样丑陋污秽。可是对面这人难道不亦是如此吗?他看起来是那么的好,可事实上为什么又那样的坏?自从遇见他开始,自己的生活便开始踏上了一条远离理想的道路,如今愈走愈偏,愈走愈难。可是作为大哥的继承人,连抽身而退的选择都没有!

荣祥,你毁了我的人生。而我以德报怨,还在继续照顾着你,并且以我最大的能力!我这样的付出,凭什么?

而我即便坐在你身边了,你却依然眼中无我,心中无我。凭什么?

我不信,不信这完全是由于吗啡毒害了你的头脑。其实你一直在骗我。你让我觉得你爱我,然后躲在一边看我自作多情的唱独角戏。还不只是对我,对光琳不也是如此吗?她每次见到我,都要问起你,可是你自从和她分开后,何曾提过她一个字?

傅靖远想到这里,忽然觉得那悲愤像巨浪一样,瞬间便将自己整个席卷了进去。他扯住荣祥的衣领,然后不由分说的将他拉起来,连拖带拽的扯向楼内。而小孟刚要跟上,便被傅靖远厉声喝止:“你敢跟上来,我就宰了他!”

小孟果然停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傅靖远把荣祥从后门拽进楼中。

傅靖远将卧室的房门一脚踢开,然后把荣祥搡了进去。

荣祥被他推的一个趔趄,可是还没等他站稳,傅靖远已经一手关门,一手揪住他的衣服,咬牙切齿的说道:“我看现在是我们把关系明确一下的时候了。我可不想被一个瘾君子糊涂蛋耍的团团转。你不要以为我原来喜欢你,你就有了把柄,可以随便的消遣我了!”

荣祥用力的摇了下头,只感觉脑子里一片混沌。他知道傅靖远正在暴怒之中,也隐约的晓得事情要不好,可是在这紧要关头,他却失去了思维的能力。

傅靖远看他神情呆滞的望着自己,不禁气的破口骂道:“你还同我装傻?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说着他扬起手,狠狠的向荣祥的脸上抽了下去。

他这一巴掌力气极大,荣祥被打的偏过脸去,他本来就昏昏沉沉的,这一击无疑是雪上加霜,一缕暗红的血从他的嘴角流下来,他在懵懂中只感到了无边无际的恐怖。

“小孟……”他忽视了疼痛,开始挣扎着想要逃跑。

傅靖远把他用力推到在地,忽然冷笑起来:“我真是个傻子,同你这种人讲什么柏拉图恋爱呢?我真是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荣祥坐在地上,仰头望着傅靖远,望着,可是看在眼里的,却又是另一个人。

所谓幻觉,便是如此了。

所以当身上的衣服被人一件一件粗暴的扯开脱下时,他梦游似的伸出手挡住对方的动作,用一种很温柔和顺的声音哀求道:“易先生,不要这样。”

对方的动作果然停了下来,他听到一个清冷粗砺的、似曾相识的声音响起来:“你说什么?易先生,是谁?”

荣祥闭上眼睛,是啊,易先生,是谁呢?

他忽然觉得这个易先生一定是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所以他用力的回想,可是回忆空空荡荡,仿佛他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一样。

他有些急了,他确定自己肯定认识易先生的,怎么就是想不起来了呢?这让他焦躁的拢起被扯掉扣子的衬衫,打算起身去问问小孟。

可是还没等他站起来,上方那个声音又响起来:“易先生,对你做过这种事?”身影低下来,温热的气息扑到荣祥的脸上:“他为什么要脱你的衣服?”

傅靖远问这句话时,心情激荡的声音都发颤了。他知道自己已经触到了一个临界点,比如说,看到这人最真正的一面。

谁知他话音一落,荣祥忽然合身扑上来抱住他的脖子,嘴唇软软的贴向他的耳边:“易先生,我很想你。”

傅靖远动作僵硬的抬起手,穿过大敞着的衬衫,试探着抚上他赤裸的腰间。

其实到了现在,易先生是谁已经不再重要了。反正自己和荣祥之间也没有什么未来可言,索性得过且过,乐一时算一时吧!

想到这里,他很忧伤的转过头,吻住了荣祥的嘴唇。

荣祥的嘴唇很柔软、带着微甜的气息。他们之间的好回忆实在不多,不过记得仿佛在亲吻的时候,双方总还是带些温情蜜意的。可是那好时光短到了几乎一瞬,除此之外,就是无休无止的猜忌与争吵,以及最后,一方毫无顾忌的背叛,荣祥的身体被动而配合,他的眼神涣散的注视着天花板,过去与现在,种种的片断交织闪烁于眼前,他仿佛失去知觉般躺在河床上,眼睁睁的望着无数画面如同枯叶浮木一般从水面上流过去,而自己却无力伸手挽留。

他痛苦的皱起眉头,用力推开了面前那个面目模糊的人。都是幻觉,他想,这一切都是幻觉,是梦。可是,应该如何醒来?

傅靖远冷不防的被他推得坐在地上,然后还没等反应过来,只见荣祥已然起身,然后跌跌撞撞的退开房门跑了出去。他连忙几步追了出去,眼见荣祥冲进了浴室,然后便听见扑通一声水响。

待他跟进浴室时,眼前的情景让他大吃一惊。

只见荣祥和衣跪在盛满冷水的大浴盆里,整个上身连同头脸都彻底的浸于水中,似乎是想要溺死自己一样。傅靖远迟疑了一下,上前想要把他拉起来。谁知就在他刚刚伸出手时,荣祥忽然水花四溅的直起身来,他大口的喘息着,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水,平静下来后,他终于对着面前那目瞪口呆的人开了口:“你来了?”

傅靖远后退一步:“你这是在干什么?”

荣祥湿淋淋的迈步出了浴缸:“我清醒一下。”他拿起台子上喷了香水的大毛巾擦着头发:“做梦的时候,总要死一次,才能清醒过来。”

傅靖远听了这话,既不理解,而且觉得很诡异:“死一次?”

毛巾盖住了荣祥的上半张脸,只能看到他嘴角微翘,似乎是带着点笑意的:“是的,死一次,才能惊醒。”

傅靖远望着他,心里忽然有点害怕。谢廖沙曾经告诉过他,过量注射吗啡终有一天会使人陷入精神错乱的境地。而荣祥刚才的行为言语,已经很有些不正常了!

他掏出手帕,擦了擦额上刚才被溅上的水珠--------还夹杂着冷汗。他真有点害怕了,他怕荣祥会忽然扑上来咬断自己的喉咙,这事,他干得出来。

不着痕迹的又退了一步,他把一只手放到腰间的枪套上,面上却不动声色:“我去叫人给你换身干衣服。”

荣祥摆摆手:“不必,我自己就行。”说着扔下毛巾,侧身从傅靖远旁边挤了出去。

傅靖远没敢多说,等他进了卧房后,便径自出门,站在大太阳底下,他的心情方渐渐的平复了下来。

第28章

傅靖远进门时,颜光琳只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低下头,专心的去摆弄床上那几件婴儿衣服。

傅靖远有点脸上发烧,他刻意的别过脸去,不想看见她的大肚子:"你近来好吗?"

颜光琳把那些小衣裳整齐叠好:"还好。安妮护士每周都会来,她说我一切都很正常。宝宝也很健康。"

"哦……那就好。"

"他还好吗?"

傅靖远站起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他还是老样子。"

"上次,你说你要给他戒针?"

"是。"

颜光琳抬眼看着他:"他不会同意的。"

"是,他执意不肯。"

颜光琳轻笑一声:"他怕受罪。他这人胆子小极了!不过很奇怪,他不怕死。潼关那次,听说你来了,他急急忙忙的就去自杀。现在想起来,怪好笑的。"

傅靖远干咳一声:"那个……光琳,你想去看看他吗?"

"他有问过我吗?"

傅靖远迟疑了一下,决定如实回答:"没有。"

"那就算了。"颜光琳一手拄腰,一手扶着床头站了起来,和先前相比,她丑了许多,一张脸黄黄的浮肿着,面颊上满是斑点。可是她的神气态度并没有任何改变,依然是明朗而坚定的样子。

"我并不怨恨他什么,因为毕竟当初是我自己鬼迷心窍跑去找他的。因为这个,我坏了名声,不能回家。但我不后悔。那个时候,我的确就是爱他。"

傅靖远在她面前,总是有些底气不足,他嗫嚅着问道:"那现在呢?"

颜光琳慢慢的走到窗下的椅子旁坐下:"他心里没有我。旁的时候看不出,生死之时,就看出来了。"她扭头望着窗外:"他死前,都不愿见我一面。这让我寒心透了。"

傅靖远听了这话,忽然觉着有种隐隐约约的轻松,他暗自想,如果当初你选择了我的话,现在又怎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秩甫兄托我问你,还需要什么。"

"哦,你告诉我三哥,让他给我带一些小说来,还要一些脂粉,就是三嫂从上海带来的那种,叫做密斯佛陀。"

"好。"

双方沉默许久,傅靖远觉着有些不自在了,便起身准备告辞。

颜光琳想要起身送他,他连忙拒绝。颜光琳便又坐了下来:"靖远,谢谢你这些日子对我的照顾。还有,谢谢你没有杀他。"

傅靖远停住了脚步:"为什么谢我不杀他?你不是……不爱他了吗?"

"可我也不恨他。"

傅靖远定定的看着颜光琳,忽然心中百感交集,气息一颤,竟无缘无故的落了一滴眼泪下来。颜光琳看见了,连忙低下头继续整理那几件小衣服,只做不知。傅靖远也赶忙扭回头去:"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慢走。"

离了颜光琳,傅靖远心中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他想,无论如何,这次一定要让荣祥戒掉吗啡。光琳的孩子……总得有父亲才行。

他心事重重的去了谢廖沙大夫那里,同这个德国人推心置腹的商量了许久,结果,他发现戒针这事,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简单。

在他的印象中,所谓戒毒,便是将荣祥这样的瘾君子绑起来关上几天,等他们鬼哭狼嚎的熬过几日,便大功告成了。得知他的知识如此匮乏后,谢廖沙不禁摸着下巴,好生得摇了一阵头。

"那样、对于长期使用吗啡的荣先生来讲,是十分危险的。因为,也许,会在发作时,死掉。"

傅靖远睁大眼睛:"那……您的意思?"

"我,有一种药,注射后,可以昏睡两天、三天。可是,也许就醒不过来,死了。"谢廖沙硬着舌头说道。

傅靖远掏出手帕擦了擦汗:"哦……是这样……"

谢廖沙耸肩摊手:"傅先生你的意见是什么?"

傅靖远干咳一声站起来:"我再回去考虑一下,不过请您先将准备做好吧。您知道我这里情况特殊,也许会有突然的事情发生。"

"当然可以。"谢廖沙客气的起身,把傅靖远送了出去。

离了这德国医生的私人医院。他急匆匆的赶去了花园府邸。其实不用这么急的,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可是他总觉着心神不宁。而且算起日子来,他也有近一周没有去看他了。

从医院到花园府邸,路途很是遥远。傅靖远把车停到大门口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偌大的一套洋房,只有一楼的几个房间亮了灯光,从院子里看过去,显着特别的寂寞孤单。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了,可是每次靠近楼门时,他还是忍不住的有些心跳加快。

门房司阍的老头子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傅靖远像个贼似的,静悄悄的走进楼内。

一楼亮灯的房间是客室和餐厅。他探头进去,却分别只看到了两个整理桌布和餐具的老妈子。见他来了,一起惊讶的站起身给他问安。傅靖远做了个手势让她们坐下:"荣先生呢?你们还没有吃晚饭?"

一个老妈子陪笑答道:"荣先生晚上常常不吃饭,到了半夜时吃夜宵。"

傅靖远一皱眉,心想这叫什么生活习惯:"他人呢?"

老妈子又陪笑:"二楼卧房里睡午觉还没醒呢。"

傅靖远转身,蹑手蹑脚的上了二楼。总是睡,总是睡,睡了这么多,也没见他身上多长出一两肉来。不过把荣祥和床联想一下,他心里倒是忽然悸动起来。身体里血液似乎都加快流动了。

荣祥的身上,有种很好闻的味道,甜甜的像糖点心。不过或许是因为他的确是吃了许多点心也未可知。

傅靖远不自觉的微笑起来。

他就这样笑嘻嘻的摸着黑,一间间的数过去,然后手握住门上的金属把手,轻轻的向下一压。

暗锁咯噔一声,房门应声而开。

傅靖远却愣在了门口。m

尽管房内没有开灯,尽管走廊中也是一片昏黑。可是藉着从窗外透进来了淡淡暮色,依然可以清晰辨认出,床上那两个抱做一团的身影。

傅靖远的脸上发着烧,一颗心却是在冷水里泡着。一瞬间,他将所有的文明礼貌修养全部抛去了脑后。一拳砸到墙上的开关,咚的一声,天花板上的吊灯骤然明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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