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军校操场内的学生们得知外面招兵了,心中十分激动,见了三锦便围上来,使用着满洲教官所教授的礼貌用语,呼唤他为“校长阁下”:“是不是要建立一支新军队了?蒙古人的军队?”

三锦穿着一身笔挺戎装,干干净净的站在学生面前,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摸了下巴,做出一个冥想的表情:“嗯……没有军队,你们毕业之后,到哪里做军官带兵呢?”

学生们欢呼起来,开始憧憬未来的长官生活。有人又挤上来问道:“校长阁下,听说您是保安大队的司令官,那我们以后,是不是要在您的手下呢?”

三锦微笑着颔首答道:“我不知道,也许吧!”

学生们又欢呼了,简直想要去一起抬起三锦抛向空中——然而慑于身份有别,所以终是不敢。

三锦第一次得到这许多人的爱戴,心中不禁生出一种自得的激动,同时又想起了唐森勉励自己的那些话。

他近来忙于收买人心,就把唐森忘到了脑后,此时一想起来,就觉得这人说话有理,值得信赖,很可以做自己精神上的恋人。

离开这帮学生,三锦回房,打算给唐森写一封信。

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前,他从抽屉里找出信纸和钢笔,刚在开头写了个“亲爱的”,忽然觉得不妥,心想这信是寄往承德的,万一三好太郎偷偷把它拆开来看了怎么办?

将这张信纸撕下来揉成一团扔到地上,他把“亲爱的”三字转化为英文,而后一路写下去,无非是讲一些生活琐事,另外抱怨此地生活条件太差而已。写完信后,他又从抽屉角落里掏出一瓶香水,拧开后向信封中洒了一下。

他实在是不知道现代恋爱是怎么谈的,所以完全照搬翻译小说里的那一套。在信的结尾处画了一颗心,又打了几个代表亲吻的叉;他将信纸折好,放进了芬芳扑鼻的信封中。

把巴达荣贵叫进来,他把信递出去道:“你给我把这封信寄了。”

巴达荣贵答应一声,接过信扭头就跑。而三锦将一面铜边圆镜子架在桌上,开始研究自己那头短发——头发新近被剪的太短,结果变得很不听话,不肯随着他的梳子三七分开,一味的只是乱翘。

三锦企图用梳子蘸水,把头发理出一个形状,然而试验许久,均告失败。后来他恼火起来,从抽屉里翻出一瓶生发油,拧开盖子就直接往头上倒;而后十分暴躁的给自己梳了个油光锃亮的背头。

起身走到屋角的脸盆架前,他低头用香皂洗了手。因为一时没有找到毛巾,他便站在屋子中央,将两只手抡来抡去,想要把水甩干。

正是手舞足蹈之际,他忽然听到屋外响起了一串欢声笑语,好奇的走到窗边一望,只见两人正向自己这边走来,其中一位便服打扮,乃是千秋雅志;另一位身材高大、体态风流,将身军装穿的十分潇洒——不是严云农又是谁?

他又惊又喜,隔着窗子便大喊了一声,随即扭身推门跑出去,一路欢呼着冲向严云农:“老严,老严!我在这里,你怎么来了?”

严云农本来正在和千秋雅志闲谈,忽见三锦向自己扑过来了,便张开双臂就势抱住了他,也是高兴的满脸放光:“三锦,小崽子,想没想我?”

千秋雅志旁观到这种情景,便很识相的自动告退。三锦把严云农领到自己房中:“我就只有这么一间屋子,没有地方给你坐,你直接上炕吧!”

此时已是五月天,气温颇高。严云农解开武装带,卸掉佩枪,脱下上衣;而后坐在炕沿上,把马靴和军裤也给退下去了,浑身就只剩下了衬衫和大裤衩。盘腿坐在炕里,他随手抓过一把蒲扇,满头满脸的乱扇了一气,又向三锦笑道:“别动,让我瞧瞧你!”

三锦就规规矩矩的站在炕下,让他瞧。

严云农审视了他半天,而后用蒲扇向他一指:“你这半年,是不是长高了?”

三锦也爬上炕去,很亲热的向他依靠过去:“你看出来了?前两天我回了开鲁一趟,别人也说我是长高了。”

严云农推了他一把:“别黏着我,没看我热出一身汗了么?”说完他又主动凑近,伸手去捏三锦的大腿和腰身:“好像还瘦了。”

三锦向后仰卧着躺下,大喇喇的岔开双腿:“每天吃不饱,当然要瘦了。哎,你怎么来了?是专门看我吗?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严云农扭头望着他的脸,同时隔着衬衫抚摸了他的肚皮:“日本人打张家口,没打下来,我也带兵撤出去了,现在就驻在林西县,离你这儿不远。上个月我给你发过电报的,后来听那个日本副校长说,你们专用的邮递员在外面走山路送信时,让什么游击队给打死了,丢了一批信件,大概里面就有我发过来的电报。”

三锦微微向他探起头:“林西?马国英也在林西啊!”

严云农把他的衬衫下摆掀起来,见他那肚脐干干净净的,就用手指捅了一下:“我知道,他在东边,我在西边,不打照面。”

三锦抬手枕了双臂,沉默片刻后忽然面对着天花板说道:“老严,马国英欺负我了。”

严云农立刻放下蒲扇:“他怎么着你了?”

三锦侧过身来,略显忧郁的对着严云农叹了口气:“他那个我。”

严云农俯下身来:“什么?”

三锦把声音降低了一些,脸上也有些泛红:“他那个我……”

严云农见他突然还婉约起来了,就有些发急:“好好说话!‘那个’是哪个?他到底怎么欺负你了?”

三锦垂着头,慢吞吞的坐了起来,声细如蚊的答道:“他趁我喝醉,把我给睡了。”

严云农睁大了眼睛,直瞪了三锦有一分来钟,然后将他一把揽到怀里,同时一拍他的屁股:“上床了?”

三锦把额头抵在严云农的肩膀上,无言的点了点头。

严云农将三锦搡开,抄起蒲扇胡乱扇了两下——紧接着又扔下蒲扇,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

失魂落魄的跳下炕去,他手忙脚乱的开始穿衣服:“你等着……”他满屋乱蹦着提上了裤子:“我就说你自己要注意点,现在只要你年纪小、模样好,谁还管你是男是女?上次你让那个造反的给摸了,我就说过这个话,你不听,现在怎么样?你等着……”他来不及系军装衣扣,抱着武装带和手枪就冲向门外:“我现在就找马国英去!”

三锦挪到炕边,一边将两条腿伸下去找鞋,一边大喊道:“你可别轻饶了他!后来他还故意气我呢!”

严云农倏忽间就不见了踪影,空留一句国骂在房前:“我操他妈!”

第35章 调解人

严云农,似乎是特别痛恨旁人占三锦的便宜。

这个占便宜,单指的是肉体方面。要是三锦被马国英打了一顿,或是被马国英给抢劫了,他倒还不能这样生气。

他跑长路来到马家屯看望三锦,结果在房内坐了不到一刻钟便冲了出来,乘坐吉普车火速颠回了林西。

抵达驻地后他连水都没有喝上一口,便带领卫士班跑去了兴安军司令部,要找马国英算账。马国英如今也是个司令,当然没有再伏低做小的必要,所以立刻出来迎战。结果不过三言两语,这两人就吵起来了。

严云农指着马国英的鼻子骂道:“你个狗娘养的混账,当初你忘恩负义拐走我的人马,我不和你计较也就算了;现在你还去招惹三锦——怎么着?你真以为我不敢动你了?”

马国英在他面前稳稳当当的一站,毫无退缩的表示:“我这叫以牙还牙!严司令要替他报仇吗?行啊,来吧,我等着呢!”

三分钟海骂过后,两位司令打作一团。各人身后的卫士班上前助阵,又很快将一团扩大为一堆。

严云农是在傍晚前回到林西的,然后就去和马国英打了一架——没打赢,因为人太少了,不是对手。气急败坏的逃回军营,他开始调动手下军队,预备开战。

一夜之间,林西县内的大街上就垒起了沙袋。两方面都架起了重机枪,及至天明时分,榴弹炮也拉过来了。

这两支军队在投日时,于军火弹药方面都得到了很充分的补给,如今战争一起,打的分外有声有色。队伍中的日本顾问们劝阻无效,便向承德那边发去急电。稻叶大将得知此事后,深感莫名其妙,同时就派了三好太郎前来斡旋。

林西那边是战火纷飞了,而身在马家屯的三锦,却是满不在乎。他认为让严云农给自己报仇,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如果严云农让人给睡了,自己也会去为他出气的!

现在他在千秋雅志的指导下,一心忙着治军,而且从中感到了极大乐趣。“多司令官”听起来多么威风,比“校长阁下”神气多了。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讲,他也知道只有等部下军官全称自己为校长阁下之时,这多司令官的位置才会稳如泰山。

站在学校后山新开辟出的打靶场里,三锦向一位关教官请教,虚心学习手枪射击。

关教官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还曾远渡重洋,在德国大学中研究过法西斯主义。他自恃文武双全,为人相当高傲,性情也偏于暴戾。经过一番理论讲解之后,他紧贴着站在后方,一手端住三锦的手腕,一手搂住三锦的腰,口中指挥道:“校长阁下,射击时身体要紧张起来,不要把肚子鼓的这么大!”

三锦挺了挺胸膛,低声辩解道:“我没有鼓肚皮,我是刚吃过饭。”

关教官依旧严肃:“那也请您尽量收腹吧!然后瞄准——注意弹道高——好……”关教官收回手后退两步:“您试着开一枪吧!”

三锦眯起眼睛又仔细瞄准了一番,然后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

一声枪响之后,关教官吃惊的发现三锦打了个十环——不过是打在了旁边的靶子上。

“咦?”他困惑的走过来,伸长脖子望向前方:“怎么会偏到那里去了?”

远眺着思索片刻后,关教官缓缓回过头面对了三锦,郑重其事的说道:“校长阁下,您得把视线调整到正前方才行!”

三锦点点头,摆足了架势又开一枪。

依旧是旁边的靶子,十环。

关教官的头上有点要冒火。站在三锦面前,他竖起一根手指头,试图聚拢起三锦的目光:“校长阁下,请您看我——不要对眼,看着我就可以了!我就是前方!往前方开枪,知道了吗?”

三锦很虚心的点头。待关教官退下后,他扣动扳机,这回一环未得,干脆把子弹打没影儿了。

关教官叹了口气:“校长阁下,在下有些头疼,想要请假休息一会儿。”

三锦挥挥手:“回去吧,辛苦你了。”

关教官很颓然的鞠了一躬,而后转身退下,心中还想:“这要是我的学生,我就打死他!”

三锦在打靶场内消磨了整个下午。晚上回房吃过晚饭后,他就觉得手臂手腕手指一齐疼痛,简直不能弯曲。巴达荣贵找来药酒,使出打虎的力气为他按摩了一顿。他受刑一样疼的魂飞魄散,有心狼嚎几声,可一想自己身为校长,多少要顾及点面子,便牙关紧咬,热泪盈眶的忍了下来。

翌日清晨,他半边身子都酸痛不已;可吸过大烟,吃饱喝足后,他也不要人伺候,自己又去打靶场了。

如此过了几天,他那射击技术渐渐有了起色,正是沾沾自喜之时,三好太郎来了。

许久不见,三锦发现这三好太郎十分见老,不过四十多岁的人,头发居然有了花白的趋势。双方寒暄了几句,三好太郎便直奔主题:“多王爷,林西马司令官和严司令官在打仗,你知道这件事吗?”

三锦很痛快的点头:“我知道!”

三好太郎向他探了点身:“那这其中的缘由……”

三锦没等他说完,便抢先答道:“妈的马国英欺负我,我又打不过他,老严就替我出头了。”

三好太郎皱起眉头,在眉心中挤出一个“川”字:“那你可知道,这战争已经进行到什么程度了吗?”

三锦心中忖度着三好太郎的心意,脸上却依然是满不在乎:“那我不知道。反正老严要是不把姓马的打死,我就饶不了他!”

三好太郎这回找到了祸首,立刻起身上前拉起三锦的袖子:“多王爷,看来战争果然是因你而起,那你现在跟我去趟林西吧!”

三锦仰脸望着他,固执的不肯动:“我干嘛要去?再说祸首不是我,是马国英!他那什么……前一阵子来这儿,偷偷把我打了一顿!”

三好太郎认识他也有两年多了,总觉着自己是看着他成长起来的,所以亲切之余,也就不再见外,把他当成儿子训导:“那不过是私人恩怨,不该因此挑起这样的大战!走吧!我们一起去做个调解人。马国英毕竟是兴安军的司令,你们在一个地方谋事,还是化干戈为玉帛,合作起来的好。”说着他又拉扯三锦的衣袖:“走,走。多王爷,听我的话。”

三锦手臂用力,下意识的就要挣开,然而转念一想,却又压下了这个念头,转而讲起了条件:“那马国英就白欺负我了?”

三好太郎恨不能将三锦拎起就走:“不会的,我到时让马司令官向你道歉。你是我这边的人,我也不能让你受兴安军的委屈。”

三锦听到这里,才不甚情愿的站起来:“三好先生,那我就看在你的面子上,往林西走一趟吧!”

第36章 调解之结果

严云农站在喇嘛大院门口,东张西望的扫视了四周,而后一抬手,示意身后副官凑过来。

“就让便衣队埋伏在院子后面,一旦我这儿出了响动,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上冲,听见没有?”他低声吩咐道。

副官答应一声,扭身跑去传令。而严云农放下手,随即迈步走入院内。

喇嘛大院,顾名思义,本是一位大喇嘛的房产。该喇嘛一贯中立的有如瑞士一般,所以三好太郎便选定此处,借下来当作斡旋谈判之所,以求平息严马二人之间的剧斗。严云农来得早了,进院后发现连三好太郎都没有来,便在正房端坐下来,十分耐心的抽烟喝茶。

如此过了片刻,马国英也到了。

站在喇嘛大院门口,马国英挥手叫来一名副官,掩人耳目的下了命令:“带人到院后树林子里蹲着去,一旦我这儿闹起来了,你们马上就打过来,什么也别管,听见没有?”

副官领命而去,带着卫士班偷偷绕路,溜去了院后。然后一到那处,就见一帮全副武装的便衣人员静悄悄的坐在树下。两方面面相觑的对视了一瞬,那副官便带人向旁边挪了挪,也围着大树坐下了。

再说马国英这边,因为知道严云农同日本人勾结连环,关系比较密切;便担心他会和三好太郎串通起来,对自己不利。思前想后的,他在院内又留下了两名机枪手——这两人就趴在角落处,将机关枪架起来瞄准了正房。

如此布置了一番,他觉着有安全感了,才迈步进房,迎面就看到了严云农。

严云农端着茶杯,向他很突兀的冷笑了一声。

马国英在他对面一言不发的坐下了,表情相当威严。

严云农把茶杯往桌上一顿,一脸要怒不怒的神气,也是不说话。

两人沉默相对了良久,院门口起了喧哗,原来是迟到的三好太郎终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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