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三锦见她笑嘻嘻的问个不休,就故意冷淡了声音答道:“多尔济吉克默特那木札勒。”

这名字太长,黑寡妇果然记不住:“多什么?”

三锦含糊的重复了一遍。黑寡妇听了,还是记不清楚,索性化繁为简,将一只手拍到三锦肩膀上缓缓滑下:“嘻嘻……小王爷,以后姐姐喊你多多好不好呀?”

三锦猛然后退一步,肉麻的浑身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黑寡妇还要继续调戏,不想山里的二当家忽然赶过来,挤眉弄眼的将她唤走了。

厅内除了守卫之人外,就剩下了这几位倒霉来客。秘书、副官、勤务兵一起扭头望向三锦,巴达荣贵还大着胆子低声道:“校长阁下,那女的好像看上您了。”

三锦抬手用袖子擦了额上的热汗,极不耐烦的叱道:“看什么看?你们三个歪瓜劣枣!”

再说那黑寡妇到了外间,就听二当家说道:“这可怎么办?山下来人了,警备军,正围着那飞机打转呢!”

黑寡妇一拍巴掌:“那好哇!派人告诉他们,就说人在我这里,让他们拿钱来赎!”

二当家喘了口气,又接着说道:“外面又来了几个警备军的人,也跟咱们打听那几个人,看那架势口风,也是要拿钱换人的。”

“警备军?上山来了?”

“山下的是热河警备军,上山的是察东警备军,就是严老虎他儿子带的队伍,他儿子不是去年投日本了吗?”

黑寡妇严肃了面容,眼望远方思索片刻后答道:“管他热河察东,咱们就看钱——谁给的钱多,咱就把人交给谁!”

黑寡妇胸怀大业,没时间再去和漂亮小子扯闲话;三锦等人便被领出议事厅,关进了一间孤零零的土坯房里。

如此到了傍晚时分,两个半大孩子送进来一锅糙面馒头、一桶井水,以及一只破马桶。大家都饿的狠了,立刻围上来抓起馒头往嘴里塞,巴达荣贵一边吃一边回头召唤三锦:“校长阁下,快过来啊!”

三锦一直瑟缩着坐在墙角处,听了巴达荣贵的话,他青白着脸色抬起头来,向那两个半大孩子问道:“有烟没有?”

半大孩子一看他这个状态,便猜出了几分端倪,不由得哂笑一声答道:“你以为你是到这儿当爷来了?”

三锦一听这话,心中立刻就有了气:“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这么和我说话?叫刚才那个管事的娘们儿过来,我有话和她说!”

两位少年土匪听他出言不逊,相视一眼后便揎拳捋袖的走上来,围站在了三锦面前。

三锦见势不妙,也扶着墙站起来,直瞪了对方。

下一秒,他的腹部挨了重重一击;随即两名少年一起出手,登时就把他打趴下了。

巴达荣贵扔下馒头前去救援,小泽秘书也连忙把躺在地中央的千秋雅志拽开。其中一名少年见巴达荣贵是个大个子,便转身抽冷子一脚,正好踢到了对方的胯下。眼见着巴达荣贵惨嚎着夹腿躺下了,这两人便继续齐心合力的踢打三锦。

小泽秘书和那名副官躲在角落里,并不出手阻拦。

这两个孩子由着性子打了个痛快,后来眼见三锦蜷在地上,满脸是血一声不出,方心满意足的停手离去。

人走了,门也锁了,小泽秘书这时才凑过来去扶三锦:“校长阁下,您还好吗?”

三锦睁开了眼睛——他并未昏迷,心里一直清楚得很。

拳脚相加的疼痛和鸦片瘾发的苦楚汇聚在一起,让他像条丧家之犬似的爬回了墙角处。而与身体上的痛苦相比,心灵上所受的打击似乎还要更为深刻。

“我让两个野小子给打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先是那个娘们儿把我当兔子摸,然后又是这两个混蛋,打狗似的打我……没想到我竟会落到今天这般地步,早知如此,我宁愿走着去承德,也不会坐这架破飞机的!”

三锦这人是讲阶级的。在同一阶级内,他可以与任何人玩笑,偶尔闹的出格了,也不会放在心上;可一旦出了这个阶级,那他就要把王爷的架子端起来了。

他看不起土匪,可是被土匪打了一顿狠的,这让他恨的心里出血,不由自主的变成了一个犟种。他不再向任何人去要大烟,只独自缩在角落里硬抗;实在熬不过了,就合身一下一下的往墙上撞。

巴达荣贵等人都被他这模样吓住了。黑寡妇不来,他们无处求援,只好一齐上阵,试图将三锦按住。巴达荣贵把自己身上的衬衫脱下来撕成布条,编成绳子打算把三锦捆起来。而三锦一见绳子,登时眼睛都红了:“你干什么?”他挣扎着逼问巴达荣贵:“你敢绑我?”

巴达荣贵不敢上前,苦着脸解释道:“不是……我不敢,我是想……”

三锦不再理他,只在涕泪横流之余又用力推开了小泽秘书:“滚远点!别管我!”

第43章 逃出生天

军校人员被土匪绑架一事,作为一场很严重的事件,在外界掀起了极大波澜。严云农作为最先得知的人员之一,急的快要白了头,只想立刻把三锦给赎回来。听说黑寡妇向热河那边开价五千大洋一个人,他立刻送出信去,说我出两万换多王——其余的你继续按价往外送,我就只要这一个人。

黑寡妇毕生没有这么炙手可热过,都乐懵了,越发不肯轻易放人,想要以此赚到一笔绝顶的巨款。如此过了两天,承德那边的日本机关却发来消息,说要将这件事包揽下来,不许中国人插手——随即三好太郎就来了。

狗头山一带地形复杂,匪患严重,一直是日本人心中的一块病,总怕这些大小匪帮会和游击队同盟军等力量串通起来。如今有了这么一个接触的机会,三好太郎就打算在救人之余,顺带着将黑寡妇给收编了,同时也给其它匪帮放出诱饵。而在黑寡妇一边,众匪们则是比较激动——如果能弄到番号做满洲国的正规军,那说出去多么响亮动听呢!

黑寡妇处在了事业的上升期,成天同几位亲信研究大事,旁的是什么也顾不上了,只传令下去,让人好生对待那几名肉票。下面喽啰听了,并没有放在心上——每天给这些人足吃足喝的,这还不算是善待么?

黑寡妇和三好太郎的商谈细节,那是外人无从知晓的了。总之在飞机失事后的第四天,便有人过来用担架抬走了千秋雅志,说是上面大当家的放了话,要把这人送下山去。其余诸人见了,登时心中有了亮光;巴达荣贵走到墙角蹲下来,一边摸狗似的上下摩娑着三锦的肩膀后背,一边低下头大声告诉他:“校长阁下,这回好了,千秋副校长能走,咱们也一定没事啦!”

三锦侧身蜷缩着躺在地上,正是一个奄奄一息的状态。

三锦觉着,自己好像是快要死了。

他自从挨了那顿胖揍起,就一直在瘾发的折磨下不曾进食。酸痛从骨缝中一阵阵的发散出来,他在万箭穿心的苦楚中一时清醒一时昏迷——昏迷时倒也罢了,最难熬的是清醒时,他有好几次都恨不能撞墙寻死。

他变成了一只虚弱的疯狗,巴达荣贵不敢靠近,小泽秘书等人也懒得去表示关怀,随他滚在地上要死要活。

况且只要千秋雅志不断气,他就不算是这屋子里第一凄惨的人物——千秋雅志还在吐血沫子,心口那里都隐隐的失了热气。

他没有气力对巴达荣贵的话做出回应,可是心里还是有意识的。得知千秋雅志被人抬走后,他觉着有了盼头。日本人先救日本人,情有可原;不过从身份高低来看,当下除了千秋雅志之外,第二号应该就是自己,可见这逃出生天的时日是真的不远了。

突如其来的一阵心悸让他咬住自己的手指,同时口水也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没来由的窒息让他像发病的哮喘病人一样,弓起后背用力喘息起来。巴达荣贵见他实在受罪,就试探着伸手去扳他的肩膀,想把他扶起来,呼吸还能顺畅一些。

不出意外的,三锦微弱的挣扎起来,从喉咙里发出轻而嘶哑的声音,表示抗拒。

见他依旧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巴达荣贵也就悄悄退下,不再多事。

翌日清晨,折了胳膊的飞行员被副官背着,也让人带下山去了。

这两人离开时,三锦正好是刚熬过了一阵歇斯底里的瘾头,正靠在巴达荣贵的怀里喝水。眼看着又走了两个日本人,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是心里很有想法:“原来我在日本人那里连个伤兵都不如——三好太郎真把我当成傻蒙古了。”

三好太郎和黑寡妇的谈判,是带有阶段性的。

双方每达成一个共识,他就要想法子要出一两个人质来——自然是要挑那紧要的人物先营救。待到谈判最终胜利结束、黑寡妇的柳子摇身变为热河警备军下的独立团之后,严云农忍无可忍的跑过来了。

严云农虽然人在林西,可是消息灵通,这边变化一丝一毫也逃不过他的耳目。听说三好太郎许下条件,将日本人质全换出来了,只把三锦扔在土匪窝里不管,就又急又气,心想你不愿意管他你可以不管,可你不该自己不管,还不让我管!思及至此,他随车带了三万大洋,一往直前的就上了路,不想刚上了狗头山,就得知三好太郎与黑寡妇的谈判已然结束,三锦恢复自由了!

三锦平安,三万大洋也留在了手中,这让严云农深觉占了便宜。然而当他见到三锦时,可是彻底的愣住了!

三锦是被人抬出来的。

不过是几天的功夫,他已经瘦的变了模样,裸露出来的头脸双手都是肮脏又苍白的,干涸的血渍从发际中蔓延出来,把凌乱的短头发糊成一绺一绺。严云农凑过去轻声喊他:“三锦?我来了,你睁眼看看我啊。”

三锦躺在一张木板床上,听了这话后就微微抽搐了一下,气息颤抖,却是没能发出声音。

这时三好太郎走了进来,见到三锦变成这幅模样,他也有些惊讶:“他们这是虐待多王爷了?”

严云农回头瞪了他:“机关长,我兄弟毕竟是一旗的王爷,又蒙你们抬举,当完校长当司令的,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就他妈谁也不如、最后出来了?”

三好太郎见严云农有点要翻脸了,就踌躇着不知如何措辞解释。在他心目中,千秋雅志的确是要比三锦重要一些的,至于飞行员——一个好飞行员有多么难得,这个不必多说,有点常识的人就都知道。

房内空气正是紧张之时,黑寡妇趾高气扬的来了。

她忙了这些天,终于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所以心情大好,想要来再瞧瞧漂亮小子。大模大样的走到床前,她往三锦那里一瞧,立时也和三好太郎一样大惊无言了。

严云农伸手指了指三好太郎,眉头紧皱面色阴沉,仿佛是气的说不出话来;随即他又转向黑寡妇:“看你是个娘们儿,今天我不和你动手,有话咱们以后说!”

经过了半日颠簸,严云农把三锦带回了林西家中。

将人放倒在床上,他烧了鸦片烟,用给婴儿治病的方法,吸了烟往三锦脸上喷。巴达荣贵还跟在后面——主子熬成这么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勤务兵却是一天三顿糙面馒头,吃的结结实实,这可让他怎么好意思呢?

“其实……”他喃喃的提醒道:“校长就是在烟上受罪了……这些天一直没吃饭……”

严云农头也不回的挥挥手:“知道了,你出去吧!”

严云农长久的向三锦喷了烟,又吩咐厨房做了些滋养的汤水送过来,待三锦略略恢复了一些知觉后,就端起汤碗,一勺一勺的喂给他喝。

三锦本是个无底洞的肚子,可如今喝了小半碗便开始摇头,猫崽子似的发出声音:“你把我带回来的?”

他在路上曾醒过一次的,只是不曾说话。严云农见他头脑有些糊涂,便放下碗答道:“可不就是我?除了我,谁还管你?”

三锦睁着眼睛,眼巴巴的望着他,半晌不言语,最后才轻声开口要求道:“我心里很热,想喝冰镇汽水。”

严云农起身向外走去:“哪有冰镇汽水,喝点绿豆汤吧!”

第44章 重整旗鼓

接下来的时日,三锦一直留在严宅休养。

因为头皮上有伤,所以严云农把三锦的头发给强行剃掉了。三锦见自己头上一片青,宛如喇嘛,就气的躺在床上两脚乱蹬,用力的去踹严云农。严云农挪到床边坐了,遥遥指着他的鼻尖恐吓道:“再闹就真揍你了!”

三锦恼火的哼唧了一声,随即便背对着严云农蜷成一团:“我还要宰了你呢!把我上下都剃的光秃秃,我以后怎么见人?”

严云农从裤兜里掏出烟盒,一边点烟一边回味三锦这番话,觉得倒也确实——上下的毛全让自己给剃了。

笑嘻嘻的扭过头去,他伸长手臂拍了对方的屁股:“没事儿,你长的好,有没有头发都漂亮。”不等三锦回应,他又有感而发的叹了一句:“妈的,瞧你这次受了多大的罪,屁股都瘦了一圈。”

三锦的确是受了大罪,现在他的手上还缠着纱布——当初犯瘾时在地上乱滚乱撞,两只手被一层一层的蹭掉皮,指甲都扒开了。

严云农吸完了那根烟,然后就爬到三锦身边去逗他。

把手伸进三锦的衣裳里,他一边摸一边慨叹:“唉呀……瘦的骨头都支棱出来了,肚皮也瘪进去了……”随即扯开了对方裤腰往里看:“啊哟!连这玩意儿都跟着细了!”

三锦不耐烦的一拱:“滚开!”

严云农压在三锦身上,近距离的观察了他的容貌——三锦那面颊已经不复往日的丰润,轮廓也随之分明起来;一双大眼睛凹陷下去,眼窝发青,很有大烟鬼的风范。

用手掌抚摸了三锦的头皮,他很亲昵的出言问道:“我说,中午你想吃点什么?提前说出样数来,好让厨房早早预备。”

三锦斜斜的白了他一眼,眼神飘荡、神情却偏于冷峻:“你就知道吃!别吵,我在想事情呢!”

严云农委屈起来:“是我要吃吗?你这个东西,怎么不识好歹了?”

三锦没理他,继续若有所思的沉默。

翌日清晨,三锦早早起床,一口气吸足了鸦片烟后,便向严云农提出了告辞。

严云农无比惊讶:“瞧你这个德行,还是留下来再养上几天吧,急着回去干什么?”

三锦在严宅留有衣物,此刻就换了一身长袍马褂,又把严云农的一顶薄呢礼帽扣在了头上:“我已经没事了,回去瞧瞧,你快让人给我备汽车吧!”

严云农见他瘦骨伶仃的支起一身衣服,瞧着实在是可怜见儿的,就跟在后面追问道:“你是不是想带人去找黑寡妇报仇?这个事儿不用你干,现在黑寡妇刚让日本人给收编了,我不好动手,等过一阵子我自然会找机会收拾她,你等着就是了!”

三锦不耐烦的一甩袖子:“你少啰嗦,反正我现在要走,你别跟着我!”

三锦带着巴达荣贵,一溜烟的回了马家屯。

军校众人向他表示了热烈的欢迎和慰问,而他客客气气的回应了,同时抱怨道:“这回算是扒了我一层皮。”

大家看了他的虚弱模样,都十分同意这话。

吃过压惊的酒宴之后,他换上军装,开始在操场上遛弯。自由活动的学生们也间接得知了他的悲惨遭遇,如今见他回来了,便欢喜的围上来问东问西。三锦将自己的肉票生活添油加醋的讲述了一番,正好将狗头山描述成了一处人间地狱。听的学生们在瞠目结舌之余又气的咬牙切齿,后来就有人问道:“校长阁下,土匪这样欺负人,难道日本人就不管了吗?”

三锦“哼”了一声:“日本人已经把黑寡妇收编进热河警备军了!日本人只维护日本人,怎么会管蒙古人的死活?”

学生们平素就痛恨日满教官,爱戴三锦,听了这话心有所感,便愈发愤怒起来,一边七嘴八舌的愤愤不平,一边挽起袖子大声道:“校长阁下,我们也是军人,您给我们发枪,我们打上狗头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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