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锦对这种场面深感满意,可是脸上表情依旧沉重:“算了,剿匪这种事情谈何容易!况且你们不知道打仗很危险,可能会送命吗?”
此言一出,立时起到了激将的效果。这帮蒙古青年们正处在一个热血沸腾的年纪,又在学校中受了点武士道精神的影响,一个个悍不畏死,只恨生活平静,不能出去杀两个人。如今得了个剿匪的机会,哪里肯放,纷纷围上来要三锦发枪。三锦见群情激昂,局面有点失控,便严肃了态度道:“不许胡闹!本校长很感谢诸位这番心意,但是不能同意你们轻举妄动、逞匹夫之勇!现在都给我回宿舍去,这事以后再说!”
撵走了学生,三锦出了校门,进保安大队司令部去了。
因为保安大队是他和千秋雅志一起组建起来的,所以部下军官心思不齐,有亲日的,有亲蒙的。他把平日对自己比较效忠的几人召唤过来,很秘密的进行了一番商议。待这几人领命而去后,他又把便衣队——也就是百姓所说的袍子队——的队长叫过来了。
这队长也是蒙古人,汉姓为丁,三锦平时就亲亲热热的喊他小丁:“小丁……”他压低声音道:“我要去打狗头山,你们那里是四五百人,外面军队里我还能调动一个团,你说这人手够不够?”
丁队长虽然现在从事特务工作,不过先前可是正经八百的军人,很有一点战斗经验。仔细忖度了片刻,他颇有把握的答道:“不用外面调人,咱们便衣队就足够用了。黑寡妇手下其实人不多,就是那地方易守难攻,所以一直没人能奈何得了她。现在她搞了番号,大概不会像先前那样谨慎,咱要是找个巧妙时间打偷袭,应该一下子就能端了她的窝。”
三锦点了点头,而后望着丁队长的眼睛说道:“小丁,我有话是不瞒你的。现在黑寡妇受了日本人的招安,我若是去打她,大概就要顺带着得罪了日本人。草原上穷,蒙古人的枪炮都是日本人给的,咱们拿他们的东西,就得受他们管制。打完这一仗,万一我在日本人那里出了事,你这个便衣队就立刻解散,各奔前程吧!别恋着留下来当兵吃粮,蒙古人里败类也不少,你瞧这队伍里,除了你们便衣队之外,还有哪个兵是能得全饷的?全让上面给克扣没了。”
丁队长听到这里,就出言打断了三锦的话:“司令你别说了,这个事儿我心里有数。”
“你有什么数?不怕日本人把你们全逮起来?”
“司令,便衣队要是那么窝囊,就对不起你拨下来的那些好马好枪了。”
三锦让丁队长堵的说不出话来,末了就故作欣慰的点点头,心想反正我把话说到这里了,你们爱听不听。平时我在你们身上下了大本钱,克扣的军饷全花在这里了,现在让你们给我卖一次命,也是应该的!
三锦将这事情办的又快又机密,在他回来这天的下午,丁队长便带着人出发了。
第45章 三锦的复仇
丁队长是头天下午出发,翌日上午回来的。
便衣队全体都人困马乏,也没进马家屯,就在外围的一处营地里休息了。丁队长带着个卫士骑马赶来司令部,双目炯炯的向三锦做汇报:“司令,这事儿干完了。”
三锦一夜没睡,如今听了这话,便形容憔悴的站起身来走到丁队长面前,十分热切的问道:“怎么样?”
丁队长镇定的答道:“人杀了,房也烧了。黑寡妇双枪使的不错,打死了咱们两个弟兄。”
三锦一惊:“她跑了?”
丁队长眼望着窗外的浮云,淡然答道:“没有,让我一刀劈死了。”
三锦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觉着心里很痛快:“都死了?”
丁队长点点头:“应该是,我没有清点过尸体。”
三锦后退两步,忽然对着丁队长大叫一声,而后就哈哈笑了起来。
“好极了!”他那青白的脸上现出了可爱的笑容:“让他们到阴间后悔去吧!”伸手拍拍丁队长的肩膀,他又继续笑道:“小丁,你干的好!现在你回去吃饭睡觉,下午过来领大洋,不能让大家白辛苦。”
丁队长的确是疲倦了,听了这话便立刻告辞。而三锦在屋内踱来踱去,心情十分激动。
“就这么干!”他对自己说:“反正他们总不能为个土匪宰了我。不过这个事情还是先不要告诉老严,免得他跟着乱掺和,再受了连累。”
黑寡妇作为三好太郎首位招安成功的对象,一夜之间竟被屠了寨子。这消息飞快的散播开来,当天便进入承德,落到了三好太郎的耳朵里。
三好太郎气的直迷糊,他苦心打造出来的诱饵瞬间变成了毒药——刚投过来就被灭门,以后哪个不要命的还敢和日本人交好?
他先是怀疑严云农,因为知道严云农和三锦是死党;可是经过一番调查之后,他万分惊讶的发现这罪魁祸首居然是三锦!
这可是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三锦,一个他亲手从天津弄出来的小蒙古,现在居然长本事了,有主意了,敢和日本人作对了!
三好太郎愤慨了!他往马家屯发去急电,让三锦马上到承德来!
三锦接到了电报,思索一番后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走出去让校工摇铃,召集全校开大会。
这时正是上午十点多钟,不早不晚的,学生还在教室内听日本教官讲课——也不爱听,一个个的都在畅想午餐内容,忽然听到铃响,就十分高兴的坐直了身体,等待教官宣布下课。
教官也莫名其妙,走出教室向外看了看,见操场上果然已经聚集了一群青年,这才将室内众人放了出去。
军装打扮的学生们在操场上站成了方方正正的队伍,所有教官也被喊出来了。三锦穿着一身整整齐齐的长袍马褂,站在台子上先向下面一拱手,然后就大声说道:“诸位,本校长这个时候把大家叫出来集合,当然是不大合适,不过我也没有很多话要说,占用大家几分钟的时间也就够了。上个月本校长让狗头山的土匪给绑了,这个你们都知道;狗头山的土匪让日本人收编了,这个你们也知道;前些日子本校长派人把狗头山的柳子给灭了,这个你们应该是更知道了。现在因为这个事儿,日本人让我去承德,不去不行;所以我和大家道个别,诸位同胞都是蒙古的好青年,望你们以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振兴民族,不要让蒙古人再受欺负了。好,散会!”
三锦说完,转身就要往台下跳。不想这时队伍里忽然有人喊道:“校长阁下,咱们蒙古人被人绑了票,难道连报仇都不让吗?”
此言一出,立刻又有人附和道:“是啊,这关日本人什么事?他们凭什么要让校长去承德?”
三锦站在台子边上,见下面乱哄哄的要起事,而旁边的日满教官们脸上则是神色不定,便用力拍了拍手:“吵什么?别说那些蠢话让我生气了!你们问我日本人凭什么?我懒得讲,你们自己想去!”说完他从台子上跳下来,扭头就走。
正如三锦所料,学校内立刻就失了秩序。
学生们涌过来不肯让他离开;关教官从人群中挤进校长室,也劝三锦道:“校长阁下请不要急着走,还是先看看承德那方面的态度吧!”
三锦做出受了感动的模样,慨叹不已的答道:“唉,我总不能等着日本人把我绑去吧!况且我没觉着我做错了,日本人问我,我也是这么说。老关,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别拦着我,有日本人在,你们护不了我。”
发表了如下言论后,他力排众议,居然真的上路往承德去了。
三锦的车队刚出马家屯,迎面却碰上了马国英。
马国英挺高兴,下了车后就大踏步走过去,敲着三锦的车窗笑问道:“你要往哪里去?我正打算到马家屯瞧瞧你呢!”
三锦没下车,只摇下车窗探出头来:“你瞧我干什么?”
马国英见三锦现在秃头秃脑的,脸色白的发阴,就怔了一下:“你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
三锦偏着脸对他笑了笑:“嫌我难看?那就别看了,再会吧。”
说完他摇上车窗,吩咐司机开车,很快便将马国英远远的抛到了身后。
马国英有点生气,不明白三锦为什么又开始对自己爱答不理。而三锦的心情倒是很平静——他从来没对马国英产生过任何期望;所以也不怪对方直到现在才过来探望自己。
在一个秋雨霏霏的午后,三锦来到了三好太郎的办公处中。
三好太郎见了他的面,简直有意咬他两口:“多王爷?好,请坐!”他不甚温柔的指向靠墙那排长沙发:“你来的很快,很好。”
三锦坐下了,而且摆了一个舒适的坐姿:“三好先生,你找我有什么事?”
三好太郎冷笑一声,开始他面前不安的踱来踱去:“多王爷,不要明知故问了!我们相识这么久,为什么不坦诚一些呢?”
三锦靠在沙发里答道:“相识久,未必就是朋友。我在狗头山里被折磨成了那个样子,你们日本人是怎么做的?你三好先生又是怎么做的?我这次是看清楚了,蒙古人在你们那里根本不值钱。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还要腆着脸去当你们的朋友?”
三好太郎被他质问的无言了,思忖了半分多钟后才摆出严厉面孔道:“多王爷,无论如何,你都应该以大局为重!”
“谁的大局?你的大局还是我的大局?我不过是剿了一窝土匪而已,倒把你们给气成这个德行——怎么着?我在你们眼里还不如个土匪?要是这样的话,你还凭什么要我去顾全大局?你让土匪顾去啊!”
三好太郎恨的牙痒痒:“多王爷,你破坏了军部的大计划,你要为此负全责!”
三锦没动地方,满脸的无所谓:“三好先生,先前也没人跟我讲过什么大计划,现在你却跑过来要我负责,干什么?明着冲我来了?我告诉你,现在这个世道,谁也不是只有一条活路,哪家的饭都能填饱肚子。有些话我不好明说,可你也别欺软怕硬的逼我换东家!”
三好太郎停在了三锦面前,居高临下的质问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三锦仰起脸,毫不退让的答道:“我这话的意思你要是听不懂,那就换个能听懂的人过来谈!”
三好太郎脸上的皱纹都僵硬了:“多王爷,你不要强词夺理、不识时务!”
三锦站了起来:
“什么不识时务!你直接说我是给脸不要脸就得了!我告诉你,本王爷自己有脸面,用不着你们日本人给!别以为你让我当了官,我就要对你感恩戴德——要不是凭我的名,你们能招来那么多蒙古兵?三好先生,我劝你一句,想要合作下去的话,就谁也别把谁当傻子!”
三好太郎第一次发现,三锦这么能言善辩。
他中文虽好,可终归是程度有限,说一句被三锦顶十句。后来他气的脸色都变了,强行控制着没有骂人,只颤抖着嘴唇说道:“今天我们说不拢,明天再谈吧!”而后扭身便走。
三锦在后面追了一步:“这是你的办公室,你往哪里跑?”
三好太郎一颗心砰砰乱跳,头也不回的匆匆逃掉了。
第46章 迷人的唐森
三锦从三好太郎的办公室出来,没走几步就看见了唐森。
小半年没见,唐森显得年轻倜傥了不少。看到三锦走出来,他先是做了个吃惊的表情,随即就笑道:“怎么变成和尚了?头发呢?”
三锦还沉浸在争吵的情绪中不能自拔,沉着脸向唐森深深一低头,向他展示头顶上残余的一点血痂。
唐森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意,好像自己也迎头受到了重创一般:“哎哟……是这样严重的伤啊。”
三锦挺直了身体,忽然发现自己比唐森还高了一点。唐森也诧异:“你又长个子了?”
三锦茫然的迟疑了,因为自己并不确定。而唐森退后一步上下打量了他,同时就摇头笑道:“这真是……又瘦又高的,不像去年的模样了。”
三锦一向不大留意自己的变化,而严云农因为时常与他见面,故而也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有唐森这种久别重逢的人,能够一眼瞧出异样。此刻这个三锦,说老实话,偏于英俊,不是那么可爱了。
唐森早就发现三锦是越长越有大人样,离男人的形象越近,离男孩的形象就越远。从他的私心来讲,他还是喜欢年少一点的三锦——白白净净活泼喜相,隔着衣服拥抱时,怀中也是软绵绵的肉感十足。而现在的三锦,以及可预见的未来的三锦,不但高而瘦,脸色也是病态的苍白透青,幸而五官还没有走形,看起来正是一个挺好看的烟鬼。
像先前在承德的所有岁月一样,唐森自己开了一辆汽车,载三锦去吃晚饭。三锦知道他是日本一方的人,可也不避讳,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路嘟嘟囔囔:“气死我了,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平时一顶接一顶的给我送高帽子,紧要关头把我看的比伤兵还不如,还想让我吃哑巴亏不吭声——做他妈的梦去吧!”
唐森猜到他是在骂三好太郎,就一手扶了方向盘,一手伸过去拍拍他的大腿:“别生气啦,一会儿气饱了,可怎么吃晚饭呢?”
三锦抓住唐森的手紧紧握住,忽然改换了话题:“你怎么不给我写信?是不想和我好了吗?”
唐森觉着三锦的手很凉:“这半年我一直在京津两边跑来跑去,哪有时间给你写信呢?等我稍稍闲下来了再写吧。”
三锦将唐森手用力摔开:“我稀罕你的信?我在天津有的是女朋友,你当我收不到情信吗?”
唐森笑起来:“你那些女朋友都把信寄到马家屯去了?”
三锦打了他一拳:“混蛋!还不是你把我送到马家屯去的?否则老子在天津快乐的很呢!”
唐森在一处僻静街角踩了刹车,而后趁车外无人,搂过三锦狠狠的亲了一口。
三锦先是有点发怔,待唐森重新发动汽车后才反应过来,随即就脸红了。
三锦心动了。
方才贴近的那一瞬间,唐森的气息温暖而迷人,让他简直有了瞬间的恍惚。
面红耳赤的咽了口唾沫,他开始估量起自己下身那一小撮毛的长度——短是短了点,不过如果关了电灯摸黑干事的话,应该也不会让人觉出异常来。
三锦抬手抵住下巴,面无表情的在心中发出咒骂:“天杀的老严哪!”
在饭桌上,唐森发现三锦的胃口变小了。
三锦向他解释道:“我在狗头山上连着四天没有吃饭,把胃饿的缩小了。”
唐森早就知道了他的际遇,不过装作第一次听说的模样,满脸同情的望向他:“这回真是受苦了啊。”
三锦也没个正经吃相,噗噗的满桌吐鱼刺:“哼!我让人把那窝土匪给杀光了!我才不受这个欺负呢!”
唐森望着他吃:“看不出来,你这下手还挺狠的。”
三锦先前一直没觉着自己狠,只是不住的抱屈;如今听了这话,再一回想这些天的所作所为——还是没觉得自己狠。
“我哪里狠了?我这么做还不是应该的吗?谁让他们先绑我的票!”他把筷子往桌面上一拍,心里委屈极了:“你们怎么都帮着土匪说话?”
唐森探身伸手,为他摘掉了粘在下巴上的一根鱼刺;同时审时度势,立刻改变立场:“土匪自然是该杀的,这一点上你没做错。”
三锦不再说话,低下头继续吃鱼。
吃饱喝足后,三锦撩起袍襟从裤兜里掏出一只扁扁的镀金烟盒,打开后从中拿起一根烟叼在嘴上,而后扣好盒盖,把烟盒遥遥的扔到了唐森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