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对着那孩子审视了半天,他突然上前一脚踢向了白晓峰:“那你为什么要给他留这么长的毛?骗我是不是?混蛋!”

白晓峰没想到他会忽然暴怒,情急之下向后一跳避开了窝心脚:“哎?你怎么还生气了?”

三锦回身快步走到桌子前,先将那孩子放躺下了,然后就一把扯下了他的裤子。

两条细细的小白腿中间,可不是夹着个小东西?

三锦草草看了一眼,仿佛是不忍注目一般,马上又将那孩子的裤子提了上去。

“白晓峰!”他在极度的失望下开始发疯:“你这个混蛋!连个孩子都养不明白!”

白晓峰莫名其妙的不敢进屋了:“我怎么啦?”

三锦还要继续开骂,突然觉着手上软软的一热。侧脸看去时,他发现那孩子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正大弯着腰去碰自己的手。

三锦怕他一头从桌子上栽下来,就顺手又把他抱了起来,而后就追着白晓峰痛骂了一顿。白晓峰好容易把自己收拾的平头整脸的,哪晓得刚进门就挨了顿胡卷,又不好骂回去,只得自认倒霉,站在冷院子里唉声叹气。

第65章 新年礼物

自从养过一个大格之后,三锦对于儿童的审美观,已经偏于畸形。

白晓峰那孩子苍白瘦弱的骇人,神情又总是漠然,无论如何算不得一名可爱幼童;可三锦偏偏是看在眼里,爱在心头。一时骂毕了白晓峰,他又扯着嗓子高声问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啊?”

白晓峰还站在院子里:“叫查干。查干在汉话里就是白,他长得白,所以叫查干。”

三锦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什么狗屁查干,难听死了!改叫二格吧!”

白晓峰发出了质疑:“啊?那二格也不好听啊,还不如查干呢!”

三锦,狗叫似的,在堂屋中吠道:“滚!!”

三锦认为查干这名字不堪入耳,白晓峰也觉着二格这两个字不甚高明。冒险走入堂屋内,他开始认认真真的和三锦争辩起来。可叹那孩子生下来就像是个多余人,活到今天才第一次成为了焦点。

争吵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后来白晓峰饿了,便暂且单方面宣布停战,还询问三锦道:“中午你想吃点什么?”

三锦反问道:“你这儿有厨子?”

白晓峰很诚实的摇头:“那没有,我这儿就雇了一个老妈子,管做饭——”他一指三锦怀里的孩子:“顺便照看他。”

三锦低头看了看怀中这个臊烘烘的孩子,登时有些反胃:“算了,你跟我走吧!贵府这老妈子能把孩子伺候成小叫花,我可不敢领教她的手艺!”

白晓峰没意见,有的吃就行。起身找到皮帽子扣在头上,他见三锦抱着孩子起来了,就讶异问道:“你还带着他?他可是挺脏挺脏的!”

三锦腾不出手,就照着他屁股上狠踢了一脚:“你这样的货也配当爹?”

这孩子——查干或者二格——没有出门的小皮袍子和棉靴。白晓峰翻出一条带着干涸尿迹的小棉被把他给包了起来,然后就抓住被子四角,拎包袱似的将他带到了汽车上。这孩子是在面包口袋里生活过的,所以如今无论受到了怎样的摆弄,都处之泰然,一声不吭。

三锦到家之后,就一叠声的喊巴达荣贵,让他立刻找个裁缝回来。巴达荣贵莫名其妙:“校长——王爷,您要做新衣裳啊?那可是有点儿晚,这时候人人都等着过年呢,裁缝店头两天就得歇业了。”

三锦向白晓峰手中的包袱递了个眼色:“给小孩儿做衣裳。”

巴达荣贵这才看见包袱里还伸出个长发凌乱的小脑袋:“嗨哟,那不用找裁缝,小孩儿衣裳老妈子就能做。”

巴达荣贵左夹着一卷绸缎,右提一包棉花,腰间绑了一张灰鼠皮子,上后院找管浆洗的老妈子去了。

三锦同白晓峰进入正房落座。和空落肮脏的白宅堂屋相比,三锦这里显然是另一番天地,不但温暖如春,而且是满堂的红木家具,正中央又摆着一架皮制长沙发,正好凑出一派中西合璧的富贵来。

家具和沙发,都是丁队长从当地富户家中借来的——当时他全副武装,气势汹汹,没人敢不借。

一时午饭摆了上来,白晓峰坐在桌旁,口水横流的望向三锦道:“小王爷,过来啊!”

三锦换了一身短衣,背对着白晓峰说道:“你吃吧,我先给二格洗个澡,他太臭了!”

白晓峰这人很馋,平时在家里又吃不到什么像样饭菜,如今就狠吃了一场,把晚上那顿都带出来了。

打着饱嗝站起来,他悄悄的松了松腰带,然后走到了三锦身后。

三锦正蹲在一只大水盆前,往二格身上涂香皂。二格盘腿坐在热水中,大概是许久没有洗过澡的缘故,所以很紧张的闭上了眼睛,仿佛连气都不敢喘了。

白晓峰也无声的蹲了下去,试探着抬起手,去抚摸三锦的后背。

隔着薄薄一层绸缎,他发觉三锦瘦了——不是枯瘦,而是因为骨骼伸展,将肌肉和皮肤撑开了。

换言之,就是小王爷在这三年里,长大了。

白晓峰眼睁睁的望向三锦,同时手掌向上移去,下意识的握住了他的肩膀。

三锦没理他,只让二格从盆中站起来,而后用瓢从旁边桶中舀了温水,向他兜头浇下去。二格落花流水的仰起脸,眼皮阖下去,浓密乌黑的睫毛就微颤成了蝴蝶翅膀。

冲净了二格身上的香皂泡沫后,三锦用一条大毛巾将他包裹起来放到了沙发上。

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虚汗,三锦面色有异,无言的转身向隔壁走去。

隔壁房门就开在正房墙上。白晓峰跟进去时,发现这里面原来是一间烟室。三锦坐在榻上,正低头用火柴点燃景泰蓝的烟灯。

白晓峰站在门口,忽然来了一句:“小王爷,你有瘾了?”

三锦方才忙着给二格洗澡,把自己这件头等要紧的事情给忘记了,结果导致他现在有点要失态。拔出金扦子挑了烟膏,他一边在灯上烧一边浑身发抖,同时又向白晓峰连连挥手:“看什么看?出去!”

白晓峰没出去,若有所思的盯着三锦。

三锦也没再说话,挣扎着总算将那口烟吸到了嘴里。

待三锦平静下来后,白晓峰走过去,在烟榻上也坐下了。

他扭头看着三锦——三锦软绵绵的侧躺着,一只手捏着金扦子凑在灯上,手指纤长、手腕灵活,将烟烧的层层起沫。两点小火苗映在他的黑眼睛里,没有眼神,就只有火苗。

一个烟泡烧得了,三锦从红缎子靠枕下面摸出一只小银方盒子。打开盖子后,里面装的却是满满一盒白色粉末。

白晓峰觉着有点不好:“这是什么?”

三锦将烟泡在盒子里滚了一层,然后放进了烟斗里,呼噜呼噜的一口气吸光了。

闭上眼睛歪在榻上,他死了似的默然片刻,然后抬手捂住脸用力的搓了搓,懒洋洋的答道:“这叫‘风搅雪’,有劲儿。”

白晓峰没明白:“什么风搅雪?”

三锦放下手,仰卧过去对着天花板一笑:“就是烟泡蘸白面儿。”

白晓峰一听这话,忽然就急了:“你干什么?你不想好了?”他四脚着地的跪在烟榻上,试图去和三锦对视:“你年纪轻轻的,碰白面儿?”

三锦不耐烦的翻身背对了他:“不用你管,闭嘴。”没等白晓峰回答,他又一跃坐了起来:“我给二格找点吃的去,你让开!”

白晓峰走兽似的把他堵在了榻上:“你有什么想不开的,要抽这个解闷儿?白面儿能毒死人,你知不知道?”

三锦抬手就给了他一个嘴巴:“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训我?老子不怕死,老子愿意玩这个,干你屁事?!”

白晓峰真急眼了,大声说道:“能活着,为什么要往死路上走?”

三锦回手抄起烟枪,恶狠狠地砸向对方的肩膀:“你他妈咒我?”

白晓峰皮糙肉厚,咬牙硬挨了这一击:“我是为了你好!”

三锦急促的冷笑一声,举起烟枪往对方的头上敲了下去:“少他妈的跟我耍嘴皮子!真把我当傻子唬弄了?!”

白晓峰见他力道甚猛,只得及时向后闪身跳到了地上:“你——”

他气的一时也无话可说,扭头就走到外间客厅中去了。

三锦孤伶伶的坐在烟榻上,发了好一阵子呆,后来好像骤然回过神了一般,打了个大冷战。

穿着拖鞋走到外间,他见白晓峰正站在窗前,而二格趴在沙发上,上身赤裸,下面两条腿还缠在毛巾里,像一只很小的美人鱼。

他动作温柔的把二格抱起来,口中轻声自语道:“得给二格找点吃的呀……二格想吃点什么呢?”

这时,巴达荣贵进来了。

巴达荣贵带来了一套小衣裳——从里到外,就差靴子了。

“缝的是糙了些,不过老妈子说小孩儿的衣裳穿不久,这也就够了。”他向三锦展开一件红底黑花的缎面小棉袍:“您瞧,是不是也挺好看的?”

三锦刚要发表评价,外面又进来一名勤务兵:“王爷,外面来了个人,说是从林西过来,给您送东西的。”

三锦眼睛一亮:“让他进来!”然后心里又想:“老严还知道给我送点东西,算他没有混蛋到底!”

来人是个西装打扮的男子,眉毛上了霜,肩膀上扛着个大口袋,好像摩登年轻版的圣诞老人。对着三锦深深一躬,他十分客气的说道:“多王爷,您好,在下是唐森先生派来给您送新年礼物的。”

三锦万分惊讶:“唐森?”

那人将肩膀上的大口袋卸下来放在了地上,然后又鞠了一躬:“唐森先生还让在下替他向您问安,说一旦有时间,他定会过来看望您的。请问多王爷还有吩咐吗?如果没有的话,在下就告辞了。”

三锦想了想:“唐森在林西?”

那人点头哈腰的答道:“是。”

三锦没有多问的欲望,便点头道:“好,回去替我向他道谢。”

打发走来人之后,三锦打开口袋一看,就见里面摞放了几只勒着缎带的漂亮纸盒。

捧出一盒解开缎带,他掀开盖子,发现盒内装着满满的日本奶糖。

冰凉的叹了口气,他对着窗前的白晓峰唤道:“姓白的,不要撅着驴嘴赌气了,过来吃糖吧!”

第66章 严云农的桃花运

三锦很安逸的度过了这个新年。白晓峰家那个二格,或者是查干,在大年初一那天认了三锦做干爹,从此就再也没回过家。白晓峰一直看这孩子碍眼,如今眼前清净了,心中就十分窃喜。

正月十八那天,苏旗德王府内举行了蒙古军总司令部成立典礼。三锦匆匆去观了礼,又接受了第二军第七师师长的委任状——这倒也罢了,他早知道这个位置必然是自己的;只是没想到白晓峰那家伙居然也被调到秘书处做机要秘书去了。当然,要论资历,这个伪留苏学生是有的;可是三锦无论如何不明白德王为什么要捡这个疯头疯脑的蠢货来提拔。

三锦的眼光比较狭隘,他不晓得白晓峰也就是在他面前有些露怯。

一旦走到人前去,白晓峰侃侃而谈,满口新名词,一派见过世面的气势,也是很能唬人的。

三锦惦念着家里的二格,典礼完毕后的第二天,他就回了化德。

进门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笑嘻嘻的喊二格。二格从沙发后面闪身出来——穿着一身水红色的缎面小皮袍,一头长发也被中分梳开,编成两条黑而长的辫子。

“阿玛。”他含糊的叫了一声,而后就走上前去,张开双手抱住了三锦的腿。

三锦见他和自己越来越亲近了,就十分欢喜的弯腰把他托举起来满屋乱转:“我的小格格呀……可真是漂亮呀……”然后又将他抱回怀里,噼噼啪啪的亲了几个大嘴。

二格缺失幼童的天真活泼,似乎也不惯于和人亲近。三锦这样疼他,他心里或许明白,可是此刻也就只是伸手摸了摸三锦的脸,而后咕噜出一个字来:“凉。”

三锦捉住他的小手,轻轻张嘴去咬他的手腕——非常细,仿佛稍一用力,就可以把那软而白的小骨头嚼碎。

脱了外面的厚衣裳,三锦让巴达荣贵送热水进来,哗啦哗啦的洗了一把脸,他抱着二格溜进了烟室中去。

高高兴兴的搬出自己那个紫檀木的大烟盘子,他一边烧烟一边对二格挤眉弄眼:“小宝宝,阿玛走了这么久,你想没想我?”

二格所懂的汉话十分有限,怔怔的看着三锦没回答。

三锦侧身躺下去,吸了两口后忽然抬起头,冲着二格脸上喷了一口烟。二格吓了一跳,口中“呀!”了一声。

三锦大笑起来,伸手将二格一把捞到怀里,紧紧搂着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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