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锦和小佛爷相对躺了好一阵子,其间房门开开合合,不断有人进出。而玩牌的那两个又回了来,在小佛爷身后挤地方坐下再战。
三锦渐渐有了困意,正想闭上眼睛打个盹儿,忽然就嗅到一丝臭气幽幽的散播过来。他微微吸进一口仔细品味了一下,发现此臭气臭的十分纯正,着实是令人忍无可忍。
一翻身坐起来,他很不满的出言问道:“谁这么臭呀?”
说完这话,他就见何司令回头瞪向自己,双手正扯着左脚脱了一半的马靴。
屋内众人也立时停了活动,一起向他这边望过来。
三锦愣了一下,对着何司令解释道:“我没说你。”
何司令拧着眉毛,继续把马靴彻底脱掉了:“当然不是我!”
三锦放出目光环顾了一番,随即找到了罪魁祸首;他伸手指着墙角,又气又笑的喊道:“松大哥啊!”
谁也不知道松凌河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这人总是不声不响,实在是引不起旁人的注意。随着三锦的一声喊,众人就见松凌河站在角落的火炉旁,正端着一碟臭豆腐细嚼慢咽。
“小三爷。”他端着臭豆腐抬起头,很镇定问道:“有事吗?”
三锦苦着脸答道:“松大哥,你不好出去吃这东西么?我本来是要睡觉的人,活活被你给熏醒了!”
松凌河点点头:“好的,没问题。”
说着他就端着那碟臭豆腐,施施然的离去了。
三锦用手在鼻端用力扇了扇,而后翻着白眼又躺了回去。
何司令在铺边上盘腿坐了,后背靠着墙,继续抽烟,偶尔往地上掸掸烟灰。
小佛爷家的宴会,直到午夜时分才渐渐散了。
三锦在烟铺上睡了一觉,这时候便朦胧双眼坐了起来。小佛爷也睁开了眼睛,可是懒得起身。
“我要回家了……”三锦咕哝着爬到烟铺边,又推了推何司令的腿:“让一让,我的鞋在下面呢。”
何司令依旧在夹着烟卷吞云吐雾。向后挪了挪身子,他给三锦腾开了地方。
三锦大弯下腰,伸手从地上拿过皮鞋摆正——忽然他低头仔细瞧了瞧,随即开始大声抱怨起来:“何司令呀,你把烟灰全掸到我的鞋里去啦!”
然后他直起身,气忿忿的看着何司令。
何司令非常惊讶,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三锦踩着小佛爷的鞋蹲在地上,将自己的鞋倒扣过来在地上磕了磕,而后马马虎虎的穿了上。
在小佛爷的小腿上拍了一下,他打了个哈欠:“我走了啊。”
小佛爷说道:“大半夜的,别走了。”
三锦摇摇头,系着大衣扣子向外走去:“不行,我儿子会等我的。”
第87章 自立门户
新年过后,三锦开始张罗着找房子。
这消息落入白晓峰耳中,不啻一个炸雷,险些让他当场崩溃。
“找什么房子?这儿还不够你住的吗?”他强自镇定着情绪问道:“这么宽敞的一所楼房,除了你和二格,也就多了一个我。我每天早出晚归,妨碍不着你啊。”
三锦看他误会了,就解释道:“不是嫌你碍眼,我是——”
白晓峰没等他说完,闷声闷气的抢着又道:“要不然,我搬到办公室去睡也是可以的……你何必要搬走呢?”
三锦一听这话,忍不住笑了:“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是要把严云农从北平接过来。总不能一直把他一个人丢在医院里啊。”
白晓峰知道三锦和严云农要好,可这严云农是怎样一个人物,却是全然不知;也万没想到三锦要把个瘫子弄回家里去养活。
他一直坚定的以为三锦会在自己这里长住下去,以后两人就算是一家的了。三锦忽然要走,他实在是接受不了!
“你把严云农接到这里好了,反正地方够大,给他收拾出一间房也容易。”他如是说道。
三锦哭笑不得:“我来你这里住,带着个孩子,再带着个残废——那我成什么人了?岂不是比阿拉坦还不要脸了?姓白的,怎么?你这么舍不得我?”
两人进行这番谈话时,正是一个阴霾的下午。他们站在三锦卧室的窗前,白晓峰望着三锦,三锦向外望着二格在院子里拍皮球。
三锦知道白晓峰喜欢自己,可是并不动心。白晓峰这个人,包括他的事业、他的感情,在三锦的眼中一直有些可笑不入流。三锦承认白晓峰是个好人,好朋友,仅此而已。
转身侧倚了窗台,他伸手拍了拍对方的手臂:“好啦,我又不是搬到外国去,况且以后都在同一个院子里办公,你要想见我,我白天找你去。”
白晓峰盯着三锦,半晌没说话。
这要是早几年,白晓峰这个反应定会被三锦狠狠嘲笑一顿;不过今非昔比,三锦此刻身在对方的注视中,心中也隐隐生出一点歉意,可他随即又想:“他自己喜欢胡思乱想,我有什么可抱歉的!”
这时白晓峰忽然垂下头,向三锦伸出双手,同时低声咕哝了一句:“我想亲亲你。”
三锦笑了一声:“我有什么好亲的?”然而还是走近了白晓峰:“亲哪里?”
白晓峰试探着搂住他:“我、我想亲亲你的嘴。”
三锦有心再调侃他两句,可见他红头涨脸,一副垂头丧气的可怜模样,就笑着叹了口气。
白晓峰双手握住三锦的肩膀,微微弯腰歪过头去,在三锦的嘴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三锦大睁着眼睛,见白晓峰又是满头满脸的热汗,就略觉厌恶的皱了眉头,心想这家伙永远摆不脱放羊小子的本质,大冷天的说两句话也要出汗,总像是刚卖完苦力的模样!
于是三锦就把眼睛闭上了。
白晓峰在浅尝几次之后,渐渐用力吮吸了三锦的唇舌,且把自己的舌头也伸进了对方的口中。三锦平时也很少同人嘴对嘴的亲吻,故而如今就不堪忍受的向后仰起头:“好了。”
白晓峰气喘吁吁的保持着探头的姿势,先是垂着眼帘仿佛在发呆,后来就抬眼看了三锦:“你和严云农,就那么要好吗?”
三锦听了这话,因为莫名的忽然感到心虚,所以表现的格外理直气壮:“我四岁那年就认识了他……”
白晓峰点点头:“好,小王爷,我帮你找房子,我在这里住了几年,地方上比你熟悉。”
因为白晓峰大包大揽的应承下了找房一事,所以三锦便去和喜多见五郎打了个招呼,请下假来前往北平。二格见他这次真要把严云农弄回来了,心中懊恼之极,宛如掉进了油锅一般,又无人可去倾诉,那种痛苦真是无法言喻了。
可即便如此痛苦,他还是不肯冒险留下来与白晓峰同处一楼。像条尾巴似的跟着三锦上了火车,他真恨不能时光倒流,再回到日本去。
两个月不见,严云农胖了不少,虽然不能同他先前健康时相比,但至少不那么像活鬼了。
三锦走进病房时,正有护工为他做全身按摩。听到了门口的脚步声,趴在床上的严云农一扭头,登时就睁大了眼睛:“三锦?”
三锦快步走到床边蹲下来,正好可以同他平视:“老严!”
严云农慌里慌张的伸出手去,摸索着要抓他的手:“你怎么才来?我一直在等你!”
三锦知道严云农现在对自己特别依赖,就让他紧握了自己的手,又歪着头笑道:“我有事要做,忙嘛!
严云农用力攥着三锦的手指,是死不松开的架势,神情近乎喜极而泣:“你——你这回多陪陪我吧!”
这时那护工按摩完毕,起身离去了。三锦抬手抚摸了严云农那短短的头发,故意笑的特别愉快:“老严,你现在怎么一惊一乍的?我这回要把你接出医院,带回张家口去。我刚找下了房子,咱们一起住,你天天都能看见我。”
严云农神经质的直盯着三锦,片刻后方摇了摇头:“你、你偶尔来看看我就好,不用把我接去家里。”
三锦凝视着严云农的脸——严云农本来就白,如今不见天日久了,愈发面白如纸;五官是单眼皮、高鼻梁、薄嘴唇,三锦小时候就听人说严家少爷相貌太薄,不是个有福气的模样,没想到如今真说中了。
“你心虚什么?”他搡了严云农一把:“放心吧,我不烦你,要烦早就烦了,也等不到现在!”
严云农喃喃的低声说道:“从早到晚,吃喝拉撒睡……”
三锦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别扯淡了,是人就得吃喝拉撒睡,你以为你与众不同么?”说着他站起来,走过去想要把严云农身上的睡裤退下去:“我瞧瞧你,人家说你这样的宁可多躺也不要多坐,会把屁股压变形的。”
他撕撕扯扯的向下拽着睡裤,严云农那瘫痪了的下身是特别的沉重,简直就是一段死肉。严云农用胳膊肘支着床,试图稍稍欠身,可也全是徒劳。三锦累的直冒汗,开始抱怨:“混蛋老严,长这么大个子,瘦成一把骨头了还这么重!”
严云农听到这句抱怨,倒是感觉旧日空气又渐渐浓了起来,下意识的就反驳道:“这也不是我自己要长的,你个小崽子!”
三锦此时终于把严云农的裤子扒到腿弯,听闻此言就在那瘦骨嶙峋的光屁股上打了一巴掌:“你鸭子嘴好硬!”
严云农不由得笑了一下:“我那儿觉不出疼。”
三锦掀起他的上衣,扬手向后背狠拍下去:“这回呢?”
严云农痛的“哎哟”了一声。
严云农被人照顾的很不错,不但身上有了肉,先前腿上的溃烂破损也都愈合了。因为每隔一天就可以洗个澡,所以也称得上干净。三锦出门去为严云农买了整套的新衣服,翌日上午又提前买了当晚的车票,且叫通了到张家口的长途电话,让新房子中的听差们做好准备。
这天晚上,严云农被几名护工合力穿戴打扮好了,而后就被放在轮椅上一路推出医院,搬上汽车。及至到了火车站,三锦又带人大费周章,将他运进了火车包厢中。
借着包厢内的电灯光,二格看清了严云农的模样——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严叔叔大致相同。当着三锦的面,他把一瓶刚开的橘子汽水递给严云农:“严叔叔,你喝啊,这个好喝。”
严云农并不渴,只是看着二格很吃惊:“哟,这孩子长成……这样子了?”
二格并不把手收回来,执着的要严云农喝汽水:“严叔叔,给你。”
严云农没多想,接过来几口就喝光了。
因为包厢中只有两张床,所以三锦这一趟包下了两间包厢,打算自己陪严云农住一间,二格独自住一间。二格没有闹,只是迟迟不肯回去睡觉,留在严云农身边不时的给他拿吃拿喝。严云农知道这孩子是三锦的宝贝,又看他殷勤的可爱,就不知不觉的吃了许多炒货糖果,导致口渴不已,喝了许多水。
后来二格熬不住了,自行回去睡觉。三锦使出吃奶的力气把严云农抱上了床,自觉着疲倦得很,便随后在另一张床上躺了下来。
朦胧着睡了不一会儿,他忽然听见严云农在喊自己。
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用鼻子哼了一声表示回应。
然后他就听到严云农怯生生的说道:“三锦,我想……上厕所。”
严云农喝了太多的水,夜里上了两次厕所,差点累掉了三锦的老命——三锦根本就背不动他。
严云农很难为情,原来伸着手跟三锦要钱时也没这么难为情过:“你看,我可不是小累赘。”
三锦坐在床上,两条用力过度的腿还在发抖:“到家就好了,我找了专人伺候你,没事的。”
第88章 三口之家
从白宅后门走出去,迈五大步横穿过一条小街,就是三锦的新家了。
三锦自从在总务厅上任后,按照规定,立刻就享有了次长的待遇。那待遇比较复杂,一时也说不尽,最直观的一点,便是他白得了一辆汽车,以及可以无偿使用听差和司机。
听差们昨日接到了电话,今早便跑去车站等候着。待车上旅客下的差不多了,听差们找到三锦所在的包厢,由两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把严云农抬下了火车。
三锦的这处宅子也是所二层小楼,外表看起来很粗糙,大房大院子,好处是宽阔敞亮,也有不足,便是楼门口砌有三级水泥台阶,倒是不大便于严云农出入了。
白晓峰赶在出门办公之前,匆匆跑来一趟,专为瞻仰严云农其人。见面之后他看对方虽是委顿在轮椅之中,一脸病容,可是面貌干干净净,周身散发着一种阔家少爷兼摩登先生的气息。
“严先生。”他弯腰同严云农握了握手:“我是白晓峰,多王爷的朋友,就住在街对面。以后多王爷不在的时候,你有事可以派人去叫我,不要客气。”
严云农向他微笑一点头:“白先生,多谢。”然后忽然反应了过来——白晓峰者,不就是当年绑架三锦的那个土匪么?
他把疑问憋在肚子里,并不流露出异样。而三锦抱着手臂站在一边旁观,先想严云农就是瘫了也比白晓峰体面;然后又想老严就长了副好身材,以后却是再也好不起来了。
白晓峰没有时间耗在这里,寒暄两句后就急急忙忙的离去了。三锦让听差把严云农抬进楼内,然后亲自推着他在一楼走了个遍:“这里各屋都没有门槛,你想去哪儿都行,这房子的窗户可是不小,夏天开了窗,屋里屋外都是一样的。”
严云农费力的回过头去问他:“这个白晓峰,是不是原来旗里那个造反的?”